船上只有纳兰长德和何璟年,以及坐在船头摇船的船妇。三人彼此无言,唯独船桨拨动绿水的咚咚声带着远处飞燕的啾鸣,没过漫漫川泊。

    自纳兰长德那句她会娶何璟年惊骇众人,何璟年的唇角便克制不住地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然而还未待他开口,却听见纳兰长德的声音从身侧淡淡地传来:“方才是我一时情急……”

    何璟年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他语速飞快地打断纳兰长德的话道:“殿下不用解释,我都知晓。”

    他强撑着扯动嘴角,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先前淡定的模样。但声音中的晃动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他垂眸低沉,轻声道:“我知道殿下是想要借此机会让裴君知难而退。能帮到殿下是我之幸,殿下不必愧疚。”

    他喝止住纳兰长德,似是不愿从她的嘴里听到任何让他难堪的话。

    纳兰长德双唇抿成直线,先前她所说不过是为了刺裴盛,她本想着让裴盛就此滚远点,然而眼下的情况却不由得让她有些头疼起来。

    尤其是在察觉到何璟年那隐隐约约的爱慕之意……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犹犹豫豫给藕断丝连般的希望然后再抽到斩断,不如就此止步。

    她明晃晃地利用何璟年,已经于他有愧。即便她需要拉拢何满,但这亦与何璟年无关。更何况这辈子她走的是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路,即便她重生亦难保权利斡旋之下能活到最后。

    再者……纳兰长德不愿意去赌。

    上辈子她掏心掏肺地对裴盛,结果换来的却是他背叛的一刀。这辈子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亦难以保证何璟年会不会成为最后捅向她的刀子。

    纳兰长德直白而又利索道:“璟年,我不是你的良人。”

    她极为认真地盯着何璟年,丝毫不作假。

    然而何璟年却丝毫不畏惧地看向她,半晌他才轻声道:“长德,是不是良人我自己清楚。”他的声音细微到可以随风吹走,纳兰长德甚至未听清。

    待她疑惑反问,却见何璟年扭头眺望无垠的水面,登时船上陷入死寂,氛围略显尴尬。半晌后才听见何璟年温润的嗓音传来,打破此时诡谲的处境。

    他道:“长德,靠岸了。”

    盐城不愧是盐都,站在风中张嘴便能感受到浓浓咸涩滋味。待纳兰长德到盐城,却见此处极为大张旗鼓,百姓翘首以盼齐聚街头。

    为首的便是佝偻着背点头哈腰的孙县令,她朝着纳兰长德行礼道:“久仰二殿下大名,都说二殿下智勇双全,如今看来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纳兰长德听罢却不免蹙眉,她此番来盐城相当于是微服私访,并未告知任何人。更何况她久居冷殿,京官都难免不认识她,而这天高路远的盐城县令不仅认出她,而且还早早地在此恭候她,如此招摇生怕无人知晓。

    她看着那盐城县令,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随后她公事公办道:“无需多礼,我只是受母皇之命来此督查罢了。不过我倒是头回来盐城,颇为新奇,可否容孙县令带我巡视一番?”

    “既然二殿下出此言,那我可得带殿下在盐城转转。”孙县令乐呵呵道:“我们盐城除了盐多,擅长做咸鱼咸肉干……”

    见到孙县令喋喋不休的模样,纳兰长德倒是没显得不耐烦。

    她前世便来过盐城数次,盐城除了与盐相关出名,其次便是那温泉。盐城家家户户屋内都有个四季温度不变的泉,前世她来此亦见过几回。只是那时她来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所谓的孙县令。

    既然说是巡视,那便扮演到底。

    待孙县令滔滔不绝地说罢,纳兰长德才道:“近日盐城可有异常?”

    孙县令皱着眉头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殿下,不妨先进府歇息。”

    此般便是不便在外透露,纳兰长德颔首点头,她瞥了眼何璟年的脸色。甚是苍白,许是晕船罢。她吩咐道:“稍后还劳烦孙县令为我寻个医师。有劳了。”

    待进府中,孙县令才一改先前的悠然模样。她愁眉苦脸地看向纳兰长德,似是纠结犹豫万分,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纳兰长德道:“孙县令有何难处,尽管说便是。”

    孙县令长叹道:“近日盐城确实是发生了麻烦事。盐城内似是出现了吃人的鬼怪,闹得城内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盐城内这吃人的怪事,不止一起。

    近些时候盐城内百姓每至夜间,便能听见些许犬类磨牙的咯吱咯吱声。起初百姓觉得不过是些野狗,谁料天亮后却丝毫不见野狗踪迹,反而是能看到那明晃晃地断胳膊断腿,属于人类四肢的断胳膊断腿。

    而这吃人的怪物,天黑出现,天亮消失。自此每逢夜间,盐城百姓不敢外出。不过那怪物倒是不敢进入百姓家中造次。因此只有在屋宅内,才能保住性命。

    纳兰长德听罢眉头紧锁,她前世倒是从未听说过这盐城内有所谓的吃人的怪物。她思索半分,开口问道:“盐城收成如何?”

    孙县令答道:“尚可。”

    盐城地处土地贫瘠且多盐,粮草全靠外地运进来。每逢川泊来袭,盐城便如同与世隔绝。盐城内百姓难以外出,盐城外的人亦难以进来。唯独能够越过这川泊来去无碍的,便只有那船妇。

    百姓们都会在川泊来临前攒足粮草,眼下储粮倒是足够挨过这次川泊。

    盐城内百姓民风淳朴,从无有过食人风俗。既不是因为民风也不是因为缺粮,可盐城内却真真实实出现了吃人怪事。甚至还是在川泊来临之际,相当于是在盐城内养蛊。

    纳兰长德拧着眉头思索,而孙县令却一改愁容满面,她道:“殿下自京城来,恐怕没尝过这盐城的特色。不若试试这道盐焖大虾,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她拍了拍手不过转瞬便有数位奴才端着佳肴款款而来,虽说是盐焖大虾,可呈上来的菜却足足有十八道。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应有尽有。

    纳兰长德却提不起兴致,她浅浅尝了半口便搁下筷子。

    “可是不合殿下胃口?”孙县令试探问道。

    纳兰长德摇了摇头,然而倏忽瞥见个扎着双螺髻、脖子上套着长命锁,年龄似是十五六岁的女君朝着她猛地奔来,目标极为明确,便是她碗中的盐焖大虾以及她桌前的佳肴。

    不过转瞬,这女君如蝗虫过境般将纳兰长德跟前的菜全部席卷一空,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孙县令见状脸色霎时大变,她怒声喝止:“双双,不得对殿下无礼。”

    然而那双双却似是未曾听闻,也不用筷子,反而是一手抓着咸鱼一手抓着咸羊腿,狼吞虎咽起来。她的牙极为锋利,甚至连棒骨都能咬碎,嘎吱嘎吱作响。

    见劝阻无效,孙县令只好讪笑解释道:“这是小女双双,儿时中风寒伤到脑子便变得痴痴傻傻的,还请殿下见谅。”

    “无碍。双双是个好名字。”纳兰长德看向双双,从兜里掏出帕子递至她跟前:“慢点吃,别噎着了。”

    然双双却蓦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直地望向纳兰长德,倏忽舔了舔嘴角,似是觉得遇到了什么好吃的。她看着手里的帕子晃神,半晌后僵直着胳膊接住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一通。

    纳兰长德淡笑罢,刚巧她也不喜吃这些佳肴。盐城的食物离不开咸一字,可偏偏纳兰长德饮食较为清淡,若非孙县令盛情难却,她或许尝都不会尝。

    好在眼下双双为她解围,算是阴差阳错办了好事。

    而此时的裴盛则坐在船上神情冷漠,坐得僵直宛如冻住的冰雕,仿佛是厉鬼出世般脸色极为骇人。周围的气场都低沉到可怕,甚至连飞燕都不敢靠近。

    好生生的矜贵郎君,此刻活脱脱的在世阎王。

    一旁原本袖手旁观船妇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本秉持着有钱不赚白不赚的想法,回过头来乘裴盛渡河。然而现在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她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许是见到裴盛太过可怜,又或许是透过他看到谁,船妇不由得默言。

    半晌她才出声道:“郎君,既然那人已心有所属,你还是早日断了心思罢。若是你想找个妻主,我倒是认识不少才貌双绝的女君,不如届时我替你做个媒?”

    然而裴盛却冷着眉头,目光里带着些许寒意,丝毫不见先前在纳兰长德跟前的模样。他嗓音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道:“不必。”

    若是他想找妻主,何苦这般煞费苦心。裴盛得到了所想要的回复,理应就此离去回京城,然而眼下他却不知为何,还是鬼使神差地渡河到盐城。

    或许他非得亲眼看到纳兰长德跟何璟年恩爱的模样,才肯罢休。

    船妇见状,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息。

    宴请将毕,纳兰长德正欲离席醒酒。盐城的风吹散了她浑身的酒气,她按了按太阳穴,眉间带着些许困倦之意。

    孙县令委实好客,见佳肴被双双毁掉,于是咬咬牙搬出藏在府内的陈年好酒款待。纳兰长德亦不忍拂了孙县令的脸面,只好喝了几口。然而这盐城的酒极烈,甚至让她有些眩晕起来。

    真当她在府内醒酒之时,却猛然听见孙府朱门前传来些许嚷嚷声。却见是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女人,她浑身上下肌肉极为结实。她拎着榔头,声音里怀揣着怒火道:“狗官,把我的二姐还来!”

    这女人虽然看起来身强力壮,但奈何寡不敌众,不过半分便被孙府的护卫给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然而从她嘴里吐出来咒骂孙县令的话,却一句比一句难听。粗鄙至极,真真是让纳兰长德大开眼界。

    纳兰长德朝着孙府护卫问道:“这是何人?”

    孙府护卫待纳兰长德倒是毕恭毕敬,但语气里还是难以掩盖对那女人的不屑:“那女人叫胡十三,不过是个胡搅蛮缠的农妇罢了,她找不到她二姐便来孙府闹,已经闹了好几日了。”

    见纳兰长德靠近,胡十三如同岸上的鱼般扭来扭去,险些挣脱。

    许是因为纳兰长德是从孙府内出来,胡十三不分青红皂白地便恶狠狠地盯着纳兰长德,她“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刚好落在纳兰长德的鞋前。

    纳兰长德面色淡然,然孙府的奴才见状却惶恐万分,连忙掏出帕子擦拭着纳兰长德的鞋尖。孙县令早就下令要好生款待这位贵客,奴才们皆生怕这位二殿下动怒。

    然纳兰长德神情自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胡十三,带着些许威严,她声音冰冷道:“你二姐是何人?”

    然而胡十三却见那些奴才前仆后继的讨好模样,自以为纳兰长德与那孙县令狼狈为奸,是一丘之貉。

    胡十三嗤笑,挑衅地看着纳兰长德道:“叫孙府那孙子把我二姐还回来,不然我迟早砍了这孙府的牌匾。”

    “我可以帮你去找你二姐。”纳兰长德语气仍旧不紧不慢:“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二姐是何人。否则我不清楚你二姐是谁,又怎么能找到?”

    纳兰长德从兜里掏出一块令牌,丢到胡十三跟前道:“这是二殿下身份令牌,我是当朝二皇女纳兰长德。若是你信我,便告诉我你二姐是何人。”

    胡十三狐疑地看向纳兰长德,她也不知晓这身份令牌是真是假,但见孙府奴才那般谄媚的模样,或许假不了。

    她姑且相信这所谓的二殿下,胡十三的语气放缓,但仍旧带着些愤愤道:“我二姐胡苌,前些日子来孙府做工。七天前我二姐本来跟孙府的管事说好不干了,结果却被要求去后山采草药。二姐去了后,至今未回来。”

    要知道她二姐向来顾家,从来不会离家这般久,准时孙府把她二姐扣留了。

    纳兰长德了然地点点头道:“这件事交给我。我会替你找到你二姐的。”

    她的视线落到胡十三身上,她此番出手相助绝非做慈善,而是因为胡十三口中的二姐,胡苌。

    前世她背着裴苏培养了支暗兵,而那支暗兵的首领便是胡苌。

    即使是在纳兰云鸣叛乱,兵至京畿之时,胡苌也没想过背叛她。胡苌乃她前世最忠诚的属下,所以不论这人口中的此胡苌是不是彼胡苌,她也得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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