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后院一共有三间,胖老板和老板娘住在东边最大的一间,夏七月和一众奴隶们挤在最北边的大通铺,西边那个小院内,则住了一家姓马的四口人。

    男的叫马安国,另外三个分别是他的妈妈、老婆和妹妹,他们与夏七月这些被卖在这里的奴隶不同,是自愿住在这里唱戏的,因此待遇稍稍好一些,时不时还会得到客人的打赏,加上马氏一家三个女人都是极其利落干净的,因此一家人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体面。

    夏七月进门的时候,正是一家人刚刚吃完饭的时间,马老太太和马兰正在桌上清点账目,马安国在帮着妻子马三娘收拾碗筷,见夏七月来,马三娘笑着迎过来问道:“小七来啦,吃饱了没?”

    这群孩子都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胖老板娘克扣口粮,大一点的孩子时常吃不饱的时候就来西院讨点饭吃,马三娘和马老太太也总是笑眯眯地给他们做吃的,年龄最小的马兰又与他们年龄相当,经常一块玩闹,互相之间倒也熟络。

    见她进来,马兰也放下手中账目,过来拉她的手道:“小七,我可好久都没看到你了,自从那日你英勇骂战母老虎之后,我一直想去找你说话,可你总是在忙,我还想问问你准备怎么办呢。”

    夏七月看了看马安国,他除了在听到“母老虎”三个字后皱了皱眉,示意马兰小点声之外,没什么别的表示,于是拍了拍马兰的手,笑道:“我给你们带了一样东西。”

    接着她从袖中掏出那叠皱巴巴的纸稿,递给了马安国。

    虽说酒楼内的许多人都感觉到了夏七月最近的不一样,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马安国看了看眼前这个让人觉得陌生的姑娘,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纸稿,迟疑着接了过来。

    夏七月写的是游园惊梦的故事,杜丽娘在梦中遇到情郎柳梦梅与他私定终身,遭遇母亲反对后思念成疾最终逝世,最终几经波折在爱情的召唤下又重回人间,人物对话和旁白用半文半白的语句,间隔着几段唱词,她默写了几首从前背过的诗句,虽然离专业的戏曲还差得远,但这比她之前在醉仙居听到的好多了。

    刚看第一页时,马安国眼中还有些犹疑,等到第二页时,眼里便满是惊艳,接着讶异、不可置信、痴醉等表情如万花筒般依次浮现在他的脸上,马三娘和马兰见状,也好奇地将他看过的手稿拿起来看,接着,二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一向沉稳的马老太太也终于被马兰啧啧称奇的惊叹声吸引了过来,一家人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看完了夏七月的手稿。

    他们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接着沉默着望向了夏七月。演了小半辈子戏的他们心里清楚,这是京城里他们接触过的,最好的戏本。而这个戏本竟然是由一个还刚满16岁、没读过什么书的小奴隶写出来的。

    见他们迟迟不说话,夏七月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戏本子有了,也得有人把它演出来,不知各位,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这个本子拿出去,必定是会被京城里的名伶们抢破头的,可它现在就这样摆在他们的面前,甚至还给了他们拒绝的机会,马安国想也不想,连连点头道:“愿意!自然愿意!”

    见他这个反应,夏七月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笑道:“今日有些晚了,就把它放在这里,你们熟悉一下吧,明日我们来排练。”

    “就是这样,这个姿势。”

    “好,下面这段唱词的调子是这样的你们听我唱”

    “下面的这一场戏马兰下场,马婆婆上来。”

    ……

    几日与马家人相处下来,夏七月在他们眼中看到了许多疑惑,但她也没有精力再跟他们解释了,因为只能用业余时间排练,所以排戏又花去了十天的时间,好在马家人愿意配合又肯用功,闲暇时间都用来练习,因此准备得也十分充足。

    看完最后一遍排练,夏七月笑着叮嘱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出了西院的门,她没有马上回去睡觉,而是又一个人去了前厅。

    果不其然,昏暗灯光下,柜台处还坐着一个少年,正在一手扒拉着算盘,一手对着账本。

    那是账房刘先生的徒弟叶藏,往常收账后,刘先生就会打二两酒喝了回去睡大觉,单独留下叶藏一个人在这里对账本,这少年虽年纪轻轻,也没与夏七月打过几次照面,可为数不多的几次里,夏七月就发现他头脑机灵为人圆滑,与酒楼内所有人都相处得不错。

    听见响动,叶藏抬起头,还未看到来人,笑意就先浮上脸颊,看清是她后,放下笔笑道:“小七,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夏七月走上前,也客客气气的笑:“是想来问你点事情的。”

    “直接问就好,客气什么。”

    她凑近看了看客来酒馆一顿饭的大致价格,问道:“你可知醉仙居的一顿饭,大概要多少银子?”

    叶藏听罢挑了挑眉,那日夏七月顶撞胖老板娘的时候他虽然不在,后来也有所耳闻,所以此时大概知道了她的来意。

    “五到十两不等吧,若是有的时候要招待贵客,十几两也是有可能的。”

    夏七月点点头,有问:“那劳烦你帮我算算,若是我们定一桌一钱银子八个菜,十天之内,要招待多少桌,才能超过醉仙居一月的营业额?”

    这问题问出来,夏七月自己觉得有点好笑,初中的时候最讨厌做应用题,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出题了。

    叶藏倒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听到她这条理清楚的问法后暗暗吃了一惊,点了点头道:“我算算。”

    沉默了一会,他又道:“若是实在不行,我去求求师父,看你这资质,学起算账来应该也很快,学会了就换个地方管账,总比待在这里好。”

    夏七月看他一眼,虽然叶藏平日为人有些圆滑地过头,不过待人倒是真心实意,她摇了摇头,笑道:“多谢你,先过完这一个月再说吧。”

    可能这问题着实有些复杂,叶藏扒拉着算盘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夏七月看他越算越复杂,不想再耽误两人时间,开口道:“要不,你把笔和纸借我,我试试?”

    叶藏抬头看她一眼,心底虽然极为不相信,可还是把笔和纸递了过来,想着若是她算不出来,自己再去找一套便是。

    只见夏七月拿过了纸笔,先是设了两个未知数,接着撸起袖子,连算盘都不用,就开始埋头飞速写了起来,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笔下流淌出的数字,原本瘦弱的脸颊在这昏暗灯光的照耀下竟变得庄严起来,叶藏愣了愣,低头去看她写的那堆东西,里面混合着数字和……一堆他看不懂的符号。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夏七月终于抬起了头,她从那堆纸上圈出了几个数字,分别是醉仙居一个月的营业额,和如果定一钱银子八道菜之后客来酒馆的盈亏,最后一个数字,是如果要赶上醉仙居,他们十天之内的招待量。

    再回头检查一遍后,夏七月笑道:“若是一天能有五十桌,改成九道菜也可以呢。”

    此时的叶藏已经由不可置信变成了不知所措,他喃喃道:“就是师父来,也不一定能算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他这个样子,夏七月才发现假如失败后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顿时心情更好了,拍了拍叶藏的肩膀,将笔递还给他后,摆了摆手离开道:“无他,唯手熟尔。”

    一切准备工作皆已完成,第二天夏七月起了个大早,在前厅和后院来来回回地穿梭忙活了好一阵子,等到众人都醒了的时候,发现酒楼的门口已经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今日特价,一钱银子八道菜。”

    从后院刚出来的胖老板娘听说了此事后,一张脸顿时气得煞白,冲到前门就想砸了那招牌,谁知夏七月叉着腰拦在她身前,一副“要想碰到招牌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架势。

    胖老板娘气得眯起了眼,恶狠狠道:“你这个小狐狸精,我对你放任自由,你竟想让我们做赔本买卖,你……”

    夏七月叉着腰,义正言辞地打断她:“第一,这段时间我可没有耽误我的本职工作,你没有放任自由;第二,我们说好了一个月内营业额超过醉仙居,做不到我就任你处置,何来赔本买卖一说?”

    胖老板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幼童的声音打断:“爹快来看!一钱银子竟然可以点八道菜!”

    二人回头,见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拉着一个中年男子在招牌前驻足观望,那男子点点头笑道:“确实十分实惠,咱们回家叫上你祖母和你娘,中午就来吃。”

    见父女俩渐渐走远,夏七月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中午还有最新上演的戏本子《游园惊梦》可看哦!”

    “游什么?”

    回头看到皱着眉的胖老板娘,夏七月眨了眨眼,决定采取怀柔政策,她一反刚才硬邦邦的态度,凑近道:“《游园惊梦》,是我新写的一个话本,这不是看京城内话本紧缺,我们虽然菜品和环境比不上醉仙居,可若是有了好话本……”

    “哼,就你?写话本?你识得几个字?哪来的好话本,可别让人笑掉大牙了,赶紧把这丢人的牌子撤了,回去给我干活去!”

    说着胖老板娘就又要去砸那牌子,夏七月左拦右拦,眼看着她就要到那牌子跟前,夏七月余光一瞥,正好看见马家人掀了帘子出来,准备练功夫,她将那招牌又往后踹了几脚,脸上则疯狂对马氏一家人使眼色。

    马安国尚怔在原地,倒是马兰聪明,明白了她的意思,几人小声交流几句,马三娘点了点头,莲步上台,清了清嗓子,唱到:“不到园中,怎知春色如许。”

    这一亮嗓,让与夏七月厮打的胖老板娘停了手,她看了看前厅台上几人,又看了看夏七月,指着他们问:“这你写的?”

    夏七月挑挑眉。

    两人交谈间,马安国已经上了台,他饰演对貌美小姐一见倾心的书生柳梦梅,二人诗歌往来互通姓名,应考书生的才高八斗和闺中小姐的娇羞仰慕展现无遗,看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嘴角。

    三言两语间,客来酒楼的门口已经聚了一小波人,有些人在看门口的特价牌子,更多人却是驻足,向厅内打量着。

    胖老板娘见状,赶紧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台,进了前厅就想将门虚掩起来,夏七月笑眯眯地跟在后面,对街上众人道:“午时准时开演,欢迎各位来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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