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夏七月的宣传策略大获成功。

    午时未到,厅内就坐满了人,一半是冲着今日实惠的菜价而来,另一半则是好奇早上看到的那幕戏,无论是为了什么,午时一到鼓点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吸引了去。

    戏中人的一颦一笑、深情款款、肝肠寸断,无一不牵动着他们的情绪。

    客来酒馆内人员爆满,即使在几个角落加了桌子,仍是解决不了门外源源不断的客人,厨房内的上菜速度逐渐变慢,可食客们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专注盯着台上。

    吃饱了饭不愿离去的客人严重影响了客流量,夏七月思索一会,第二日又订下一条规则:一个时辰内不消费就必须离店,可客人们也毫不在意,宁愿花高价购买果盘茶水,也要留在店里看戏。

    五日过去,店内的营业额已经追上了醉仙居一半的量,胖老板和胖老板娘不得已只能多雇了几个人,其余的时间都抱着算盘笑的合不拢嘴,夏七月松一口气:按照这个情况下去,这个月底,她便能拿到自己的卖身契了。

    第七日的时候,马兰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听说这戏本子的好名声传到了丞相家公子的耳朵里,他命人送来十两黄金包场,要请友人来一同观戏。

    此时的夏七月已经被胖老板和胖老板娘关在了后院中,他们在自己的院子内单独辟出一处简陋但是安静的房间给夏七月单独居住,买来一大堆宣纸日日催着夏七月写新戏本。

    “十两黄金啊小七!这一下子可就超过了醉仙居,那母老虎这下子可一定要还你身契了。”

    见夏七月没什么反应,她又叹一口气道:“不过也是,你拿到了身契也没地方可去,这几日我听后院怨声载道,他们都说你倒是打赢了赌,可苦的却是他们,日日忙得像无头苍蝇,也不见多发几个子儿,只有小豆子和叶藏还在帮着你说好话。”

    听到这里夏七月终于是有了些反应,她抬起头笑了笑道:“替我谢过他们两个。”

    因为贵客到来,第二日一早后院中就沸腾起来了,夏七月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略微收拾了一下,出了院门。

    马兰说得不错,这一路上遇到的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和善,但因为她此时是酒楼的摇钱树,众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没什么好脸色罢了。

    几日前还是一起睡大通铺,一同分享吃食的伙伴,今日纷纷都变了脸色,夏七月纵使理解他们,心底也免不了有些低落。

    去了前厅,她发现门口已经有两个手持兵器的侍卫把守了,时间不到,并没有人来,前厅只有马氏一家在台上紧张练□□老板和老板娘一脸谄媚的对着那两个侍卫问左问右,也没有得到多少答复。

    回到后院练了会字,到了晌午的样子,前厅突然一阵热闹,夏七月心里想,怕是那些贵客们来了。

    丞相府的公子是第一个到的,夏七月在后院掀帘偷看,他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六七岁,脸上还有稚气未脱,摇着扇子带着两个侍从大摇大摆的进来了。胖老板堆笑堆得脸上的肉都快溢出来了,那少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捡了个中间偏左的位置坐下了。

    其中一个侍从在他坐下后对胖老板道:“把你们店里那些拿手的菜都备上,好酒也备齐了,等下伺候好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夏七月在后台偷看一眼,心下有些奇怪,这相府公子身份尊贵,又是今日的东家,为何却不坐在正中?难道是还有比他更尊贵的人要来?

    正在好奇间,又有两个华服公子走了进来,听声音,竟是之前在醉仙居遇到的那两个公子哥,三人见面先是寒暄几句,问候各家父母近况,之后二人也捡了旁边的位置坐下。

    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富家公子,几人依次打官腔又依次坐下,那相府的黄公子却一直没有喊人上菜上酒。

    正当夏七月彻底对他们的互相吹捧失去兴趣准备走开时,却突然听到那相府公子笑道:“陆哥哥为何还不来,他若是再不来,迟到了可是要罚酒的。”

    之前七月遇到的绿衣顾公子温言笑道:“陆少将军军营出身,最是准时,不会迟到的。”

    听到“陆哥哥”的时候夏七月的心跳已经突突的跳的飞快了,等绿衣公子说出“陆少将军”四个字后,夏七月的手心瞬间出了一层汗,所有的血液一齐涌到头顶来。

    在这陌生世界里,不知为何,她总是会对这位将军生出一股无名的亲近之感。

    正彷徨间,突然看见门口有人走近,那些贵公子纷纷笑着起身相迎。

    那人今日穿着靛青色绣边的月影白袍子,衬得他俊秀的五官更加柔和,整个人看起来倒更像个儒雅书生,他一身宽袍随行动摇摆,越发勾勒出挺拔笔直的身线。

    “陆止战……”

    夏七月下意识的轻轻喊出这三个字,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这之前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名字。

    “小七,你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烫?”

    一双冰凉的小手覆上来,打断了夏七月混乱的思绪,七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扒着门框而开始发白。她缓缓松开手冲小豆子笑笑道:“不打紧,就是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紧张罢了。”

    待所有人落座后,相府公子挥一挥手,立刻就有人开始布菜,紧接着戏台子也开始热闹起来。

    夏七月默默看着,那群公子除了尝了几道近前的菜之外,其余的时间一直盯着戏台在看,有时情深处还会有零星喝彩之声。

    “竟是连这些官宦人家都看不到这样的戏。”夏七月心下有些惊异,觉得自己的前途又光明了一分。

    一出戏唱到中场休息时,陆止战总算是动筷子吃了两口冷掉的菜。正在一旁的公子哥们都在讨论剧情时,他却突然向一旁的侍从招了招手问道:“这戏本是何人所写?”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胖老板娘就先一脸谄笑着上前道:“是一位上京赶考的书生写的,因为本店给他提供了住宿和吃食,他就留下了这戏本子报答我们,等我们想找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胖老板知道她是怕这群公子哥抢走夏七月这棵摇钱树,而且他自己还存着别的心思,便一同上来配合着打哈哈,二人嘴脸在夏七月看来要多可恶有多可恶,若是平常,她一定掀开帘子怒斥这两个说瞎话的人,然后求他带走她,可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粗布衣服,摸了摸自己杂乱无章的枯黄头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她不想这样灰头土脸的出现在他面前。

    夏七月隔着门帘,再次遥遥望他一眼,那清隽挺拔的少将军听罢点了点头,眼底流光辗转,复又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流露出几许欣赏之意,周围人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勾了勾唇角,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

    看着他,夏七月眼底亮了亮,接着又暗了下去,她狠了狠心,掉头回到了院中不再管前厅的热闹与辉煌。

    《长生殿》的戏本子写到差不多结局的时候,夏七月发现了胖老板和老板娘的一些秘密动作,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以三分之一的稿子为要挟,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和应得的报酬,盘算一番后,从东院出来,又来到马氏一家家中。

    “自己创业真是太难了,之前明明最不喜欢主动跟人说话的。”

    刚好是傍晚,太阳刚刚落下的时候。马氏一家四口吃完饭正在收拾桌子,见到夏七月都笑着招呼她。夏七月一心想着搞事业,也无心与他们寒暄,几句话过后就单刀直入说出正题。

    “什么?你要我们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看着马家四个人张大的眼睛和嘴巴,夏七月淡定地点了点头。

    “理由呢?”不等马安国说话,倒是马兰先开了口。

    “这里的日子过得太差了,虽然我现在也脱了奴籍,但也想再过得舒服一些。”夏七月半劝服半真心,倒也说了实话。

    “可是……”见马安国还没有开口,马婆婆接过了话:“我们都在这里演了一辈子的戏了,现在又能演这么好的戏,我们已经很知足了,不想再离开这里了。”

    马安国还是不说话,夏七月见状,索性摊了牌道:“你们真的以为能在这里演一辈子的戏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安国终于抬起了头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住东院,白天也不在后院,可能没有发现,最近铁公鸡和母老虎频繁的和醉仙居的掌柜见面,有时候还有他们戏班子里的那个小生一起,最近这两天,他们搬了几个大箱子在园内堆着,里头全都是上好的行头。”

    夏七月说完后笑笑,给了他们几秒思考的时间,又继续说道:“你们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醉仙居的那个戏班子,可是御前表演过的,有了新的戏本子,你们真的以为会轮到你们吗?”

    这是夏七月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如此严肃,虽然说的不客气,可毕竟是无法反驳的事实,马氏一家听后都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中。

    最后竟是马兰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抬头问道:“你说要我们跟你走,我们又怎么知道跟着你走就有活路?”

    夏七月有备而来,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沓厚厚的稿纸扔到桌上道:“就凭这个。”

    手稿封面写着“长生殿”三个大字,经过一段时间的潜心修炼,她的小楷长进不少,里面写着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用尽了夏七月背过的关于宫廷的诗,为了获取马氏一家的信任,夏七月毫无保留的掏出了所有底稿。

    “这样的戏本子,只有我能写出来,我想给谁演,便是谁来演。”

    “你们跟我一起走,还有源源不断的好戏可演。”

    不知是听了她这段慷慨激昂的话,还是因为看了这段戏本子,马家几人,除了稍微理智些的马安国,其他人均是热泪盈眶。

    夏七月知道,她赌对了。

    在穿越到这个异时空的两个月后,原来的社交恐惧症少女夏七月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小老板。

    她拿着自己和马氏一家全部的积蓄,在龙城内,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给它取名为“归去来”,祈望自己能够早日找到回家的方法。

    夏七月带着马氏一家离开的时候胖老板和老板娘悔得脸都快绿了,当初之所以会那么痛快的给她身契,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会有如此大的野心,竟可以联合老实巴交的马氏一家自谋出路。

    眼看着归去来开业,戏班子上台,生意越来越好,每天变着花样的上演各种戏码,而之前夏七月留下的这部戏渐渐无人问津,高价从醉仙居请来的戏子的脸越来越臭,两个人恨的实在是牙根痒痒。

    黑夜白天交替,夏七月的小楷写得越来越整齐,小金库也越来越富有,她又抽空重新装饰了一下店面,虽然不大,却精致又古色古香。

    赚了钱后,她高价买回了小豆子的身契,又将叶藏从他师父手里买了过来,一屋子的故人重逢,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也许是因为吃得好了,她和小豆子纷纷窜了个子,马氏和马婆婆一起笑着替他俩裁了一身新衣服。

    期间,相府的黄公子又来包了一次场,邀请那些贵公子看戏,可是这一次,陆止战却没有来,夏七月心里说不上失望还是侥幸。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秋天来了,夏七月倚在房间的窗边,看着脚趾上那一小截冻疮,心里庆幸着:这个冬天,总算是不用怕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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