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宫里的那段时间,大家的命都悬在太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上,自然吃不香睡不好,归去来中沉寂了一天一夜,总算有休息过来的人在厅中活动了。

    叶藏问过夏七月,喊厨子开了火,马安国也十分熟练的召集起了戏班子,寻常百姓不知道宫闱深处发生的事情,只当是他们进宫表演了一趟,一传十十传百,“御前表演过的”这个名头就传开了,因此归去来歇业月余,人气只增不减,迅速又回到了之前忙碌的日子。

    大把银钱流入口袋,除了齐风和花欲眠淡淡的没什么表示,其余人都十分开心,唯独小老板夏七月,望着每日店中客人如流水般来来往往,自己满心的茫然。

    簪子到底在什么地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众人都看出她的消沉,只当她是进宫受了惊吓,又迟迟找不见小豆子,才变成如此状态,却不知夏七月每日盯着来来往往食客的发间,想得都是自己在21世纪的空调手机电脑,和一年一度给爸妈的扫墓。

    又是一年花朝节,数数也快到日子了。

    这日夏七月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起床,因为未到中午,戏也还没开场,店中没什么人,她一进前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方桌前,面前摆着杯冒着热气的茶,叶藏笑得一脸歉然:“她有点起床气,我们几乎不去打扰的,真是抱歉……”

    那人也回以一个标准笑容:“无妨,我就在这等。”

    来人正是洛管家,上次他来的时候把夏七月等人送进宫去关了好几天,这事说来也尴尬,小豆子出事遭刺客顶替,导致陆家被圣上怀疑软禁,归去来要负监管不力的责任,可毕竟是陆家亲自邀他们进宫,归去来还丢了个人,两方一比,说不上谁更吃亏,因此情况一时间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夏七月本以为以后不会再跟陆家往来了,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不到,洛管家又笑眯眯的坐在了这里。

    是不是这种大户人家的管家脸皮都比较厚啊?

    夏七月摆好表情,迈进了门道:“洛管家怎么来了?可是小豆子有什么消息?”

    洛管家一愣,起身收起笑容,有些歉然道:“我并非为了小豆子前来,最近大将军去了前线,京城军营巡防等事务压在少将军一人身上,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因此也不知道宫中情况如何。”

    “噢,那洛管家今日来是?”

    洛管家向门口坐了个“请”的姿势,笑道:“我们夫人想请姑娘过府一叙。”

    刺客风云过后,虽然关系有点尴尬,但陆府和归去来好像开始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是放在以前,夏七月怎么也不会莫名其妙就跑到陆府上去,但或许是宫中一趟,太子太过平易近人,让夏七月产生了一种“达官贵人也就那样”的想法,此刻只觉得见了也就见了,不答应的话这老管家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跟他上了陆府的马车。

    车内陈设装饰并不过分华丽精美,可却十分舒适,马车一路几乎没怎么颠簸就停在了陆府侧门外,洛管家先行下车,有一侍女站在车外伸手搀扶夏七月,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主子小姐的架势。

    夏七月并不习惯,提起裙角自己跳下了车,洛管家看在眼里,笑笑不说话,身子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随我来。”

    即使来过一次,夏七月也丝毫记不住这种大宅内九曲十八弯、长得差不多的游廊山石,只好沉默地跟着洛管家,绕过几个院子后,洛管家终于在一个院外停下道:“姑娘稍后片刻。”

    陆夫人正在前厅内听陆青雪叽叽喳喳地讲昨日女夫子教她的功课,陆止战已经几乎有月余忙得不着家,还好有个女儿陪着她解闷,陆青雪正说到激动处,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完全没注意有个婢女躬身进来,向陆夫人通报了些什么。

    陆夫人点点头,那婢女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带了个身形瘦长、一身竹青色衣衫的年轻姑娘进来,那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却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气度,亭亭地站在那里,不像从市井中来,倒像大户人家来的小姐。

    叽里呱啦的陆青雪话没讲完被打断,也丝毫没有大小姐脾气,看到来人反倒眼睛亮了亮,从椅子上冲下来叫道:“七月姐姐!”

    夏七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先向主座上的人行了个礼,方才抬头看。

    许是保养得当,陆夫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双柳叶眉笑眼弯弯,风姿绰约中多了一副当家主母的雍容气度。

    生日宴之前夏七月就暗暗调查过,陆夫人本名林澄碧,出身康城林氏,林氏向来多言官,林澄碧当年也是才惊艳绝的康城才女,与陆将军结亲也算门当户对,是当年一段佳话。

    夏七月不卑不亢、规矩十足,林澄碧眼里流露一股赞赏之意,点头笑道:“听了两回戏,今日终于见了作者本人,果然气度非凡,姑娘府上哪里?”

    既然请她来,想必是调查过的,夏七月收敛眉目,对答如流:“在下并非出身名门,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多读了点书罢了。”

    林澄碧点点头,似乎对她的诚实很是满意,又道:“听闻夏姑娘的弟弟还没有找到,战儿最近忙,改日我去宫中走动走动,替姑娘打探下情况。”

    刚被陆青雪拉着坐下的夏七月闻言,复又站起来行礼道:“谢过陆夫人。”

    虽然嘴上道谢,但夏七月直觉陆夫人今日请她来,并不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个事情的。果然,在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夏七月的身份来历后,陆夫人终于道明了本意:“过几日我想在府中办一场花朝宴,届时会邀请龙城中各位名门闺秀前来迎花神,夏姑娘酒楼中的戏本子一向是城中最好的,还想请姑娘来演个小姐们爱看的折子戏。”

    陆家身居高位,官场往来结交皆是谨慎,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前朝这样,后院也是如此,陆夫人邀请满城的闺秀,自然不是为了巴结讨好,也不是为了看花朝节那些官宦小姐们谁会剪五彩纸的,陆止战二十岁还未婚配,想必是陆夫人还没物色到合适的人。

    夏七月心中了然,却不是很愿意凑这个热闹,陆夫人看出她的态度,进而又笑道:“届时夏姑娘也是我们府上的客人之一,我们府上向来讲究英雄不问出处,到时战儿也会来,谁若是能合了他的眼缘……”

    从上次洛管家回来后的反应,林澄碧推测夏七月并不是爱财之人,所以这次直接搬出了全京城少女的梦——她儿子来,为的就是能用夏七月的戏本子这个名头,邀请到更多的名门闺秀。

    可林澄碧不知,陆止战光看长相,确实是夏七月心中的理想型,更别提还是个能文能武的少年将军,可奈何现在夏七月心中只有“回家”二字,根本不想过多的惹麻烦。

    夏七月默然片刻,就在林澄碧以为她心动了,准备再加一把火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有些歉然道:“陆夫人不知,其实花朝节那天……是我父母去世的日子。”

    “孝字大过天,那日我该在父母灵前守孝,实在是不宜吹吹打打,太过热闹,所以……还请陆夫人另请高明吧。”

    ……

    这个理由拿出来,饶是再重的事情似乎都得往后放放,陆夫人一时哽住,片刻后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感叹夏七月身世可怜,还是惋惜这次被她拒绝了,缓缓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定然不会强求,姑娘节哀。”

    目的未达成,林澄碧也不欲多留她,陪青雪说了一会儿话,夏七月就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告辞了,陆夫人点点头,只安排了两个侍女来送。

    偏那两个侍女是个喜欢八卦的,见她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客人,就一边带路一边在前面叽叽喳喳,长得略微清秀的那个道:“从少将军十六岁起,夫人就开始办花朝宴,年年请这些名门闺秀来,明眼人都知道是在做什么,可这儿媳妇都挑到第四年了,眼看着少将军年纪越来越大,不知道咱们夫人在想些什么。”

    另一个点头附和道:“就是,少将军身强体壮,就算娶正妻,也不见先纳个妾放在房中,春华姐姐如此貌美,可是再合适不过。”

    那名唤春华的女子捂着嘴害羞了片刻,嗔怪道:“你说什么呢。夫人年年邀请来的,都是身份及其贵重的世家小姐,甚至康城和其他地方的名门小姐也都在邀请之列,可见是对身份及其看中的,万万不能配不上咱们少将军。”

    “说得也是,每年花朝节,那满园子可真是美女如云、环佩叮当……美人和花相辉映,简直是龙城里的一副名画!多少风流公子争着想来看都进不来,偏咱们少将军,一次都不来。”

    “不过比起那些世家小姐们,夫人每次可是素净地很,明明珠宝首饰也不少,可每次这么盛大的场合,夫人都只簪那一根簪子,在一群人里面显得过分低调……”

    自从看了那根簪子晕倒来到了这里后,夏七月日日都在寻找簪子,听到这两个字就敏感得很,此时听到“簪子”二字,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住了足。

    那春华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回头皱眉道:“你怎么不走了?”

    夏七月无端心跳的飞快,张了张嘴,犹豫着问道:“敢问姑娘可知……陆夫人每年花朝节簪的那根簪子……长什么样?”

    虽然觉得她的问题奇怪,可方才陆夫人交代了不可怠慢,春华看她两眼,尝试着回忆道:“好像是个金的……上面有镂空的花纹,里面裹了一颗……哎哎你去哪儿?”

    听她说了个八九不离十,夏七月心跳得更快,回头就撒腿狂奔起来,一边脑子里转成了一团飞快的浆糊:这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如果真的是那根簪子,该怎么要过来?要过来的了之后回不去怎么办?……

    接着她所有的疑问都随着眼前越来越陌生的环境停住了,夏七月猛然刹车,对着附近岔成了三条的游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她好像……迷路了。

    身后春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夏七月终于是先将纷乱的头绪在脑子里理出了一条线:“我要见陆夫人,对,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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