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台上扮演林黛玉的“女子”身型瘦弱,扛一把花锄,眼泪涟涟地边葬花边吟诗,满怀凄清愁绪流淌,看哭了座下一众女子。

    因一夜没睡,终是忍不住打起盹的夏七月被一旁的哭声吵醒,见方才还讥讽她的紫衣女子一边拭泪一边对同伴道:“不愧是龙城第一戏班子,之前只是有耳闻,还未曾去看过,如今看来,当真是值得一看。”

    另外一位粉衣女子点头:“我去看过一出《昭君出塞》,着实是好看得紧,除了戏子好看曲子好听,内容也特别有意思,听说还是个女作家,真可谓才华横溢,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奇女子。”

    说着,二人一回头,看到刚刚抬起头来,睡得一脸懵登的夏七月,想着如此好戏,竟然有人看睡了,心里愤懑之情涌起,仿佛此刻是作者的知音好友,恨不能怒斥欣赏不来这出戏的白丁:“果然,有人出类拔萃,就有人目不识丁,真是不知道陆夫人请这等庸俗之人来做什么,简直白瞎了这么好看的戏!”

    刚刚在二人口中还是奇女子的夏七月:……有没有可能是我已经看过了?

    她四周环视一圈,见已经演到第二折了,陆夫人还不曾现身,只有陆青雪坐在靠前的位置看得津津有味,也懒得再坐在这里听这两人继续刻薄,便冲台上努了努嘴,冲她二人道:“快看,宝玉要来了。”

    那紫衣女子冷笑一声还想说点什么,台上却着实响起了脚步声,一身红衣的宝玉登场,与林黛玉互诉衷肠,看得人又拭了两轮的泪,等这一幕演完,二人想起夏七月的时候,回头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实在按捺不住的夏七月迟迟等不来陆夫人,决定自己主动出击,在她还没有现身的时候,反而好单独问她簪子的事情,若是等陆夫人到了人前,就凭自己坐的那个偏远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她说得上话。

    不过一码归一码,虽是这样想的,可真正到了后院,来过第三次的夏七月依旧毫无例外的迷路了,她努力回忆着那日春华带她走过的路,却发现因为心情过于激动,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环境,此刻只好在这大宅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起来,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打量。

    所幸她今日为了行动方便,只穿一条水绿色的棉布襦裙,发间只簪一根玉簪,低下头遮起容貌,看起来就像是宅子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丫鬟,所以也并未有人注意到她。

    弯弯绕绕间还真被她绕进了一个花园内,夏七月眼前一亮:上次洛管家带她进来的时候,好像经过了这个花园!终于走对路的夏七月大受鼓舞,她努力地开始回忆那日洛管家走的路线,聚精会神间,冷不防听得院墙外一声微弱风声响动,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飞燕游龙一般从墙外跃入,衣角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稳稳地落到了她的面前。

    那男子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回自己家的花园内,还能撞见不速之客,他微微一愣,看清那人容貌后,原本好看舒展的剑眉微微皱起。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睡眠不足的夏七月才迟迟反应过来是自己偷闯人家后花园被抓包了,她后退两步想要逃跑,接着又想起自己好像也没有能从墙头跃过去的本事,索性放弃了挣扎,讪笑着打招呼道:“少将军安好……少将军可真是不走寻常路……回自己家还要翻墙,哈哈……”

    陆止战也是想不通,为什么每次陆家出事的时候,这个女子都刚好在旁边,他心中怀疑横生,没好气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七月眨眨眼,背着手装起傻来:“自然是陆夫人邀请我来的啊,那满园子如云的美女……啧啧,少将军不去看,反而翻墙溜进来,真是可惜。”

    陆止战听出她口中的揶揄之意,冷冷笑道:“如云的美女可都是坐在园子里看戏,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夏七月早已准备好借口,她指了指自己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真诚道:“我近来睡眠不好,实在是困得要命,所以想来向陆夫人打声招呼,先回去歇息了,谁知你们这府中太大……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陆止战自然是不信,他略一点头,敷衍道:“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告诉我娘。”

    他送客的意图如此明显,夏七月不可能听不出来,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下次想要再见陆夫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因此只好厚着脸皮,摇头道:“当然不行,陆夫人请我来,我自然是要当面告诉陆夫人,哪有托人传达的道理,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

    晨光下少女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光芒,陆止战看出她别有所图,可似乎又不是什么坏心思,随即莞尔一笑,言语虽轻,却带了几分警告:“好啊,我带你过去,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我亲自盯着你。”

    夏七月扪心自问一番,觉得看一眼陆夫人头上的簪子长什么样不算是歪脑筋,便点了点头笑到:“那就劳烦陆少将军带路了。”

    半个月的时间不见,夏七月清瘦不少,一头乌发不戴过多发饰,水青色衣衫衬得脸庞清雅秀丽,在阳光下微微一笑,颇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质朴无华的美,陆止战从未遇到过如此满嘴跑火车又脸皮厚的姑娘,微微叹一口气,转身向陆夫人院子走去。

    林澄碧本来打算等到两场戏中间,闺秀们精神最为集中的时候出现,到时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若是有心之人,自然会注意到该注意的东西,因此此时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过去,冷不丁见到了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欣喜地瞪大了眼:“战儿,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陆止战尚未开口,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夏七月,她急匆匆地向林澄碧行一个礼,抬头就往她的发间看。

    金簪雕花,翠玉盈盈。

    正是那个她昏倒前最后一眼,本该安静地陈列在博物馆中的簪子。

    也是她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在脑海里回想一遍,心心念念盼了大半年的簪子。

    夏七月感觉此时身体里所有的气血都在往脑海中涌动,本就没有休息好的她在此刻心神激荡下眼前一黑,堪堪就要栽倒在地。

    一旁的陆止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不知她在搞什么把戏,伸手一探脉搏,发现她竟然确实脉象紊乱浮动,于是伸手招来两个侍女,将夏七月交到她们手中道:“送她回去……不,找个附近的客房安置,请府里大夫来看看。”

    陆止战反应很快,直到二人将夏七月搀扶走,林澄碧才从见到儿子的欣喜和突然有人晕倒在她面前的惊讶中缓过劲来,此刻方才问:“这是怎么了?”

    “她说最近没休息好,想来跟母亲打个招呼,提前回去休息。”

    “嗨,这孩子倒是礼数周全,派个人说一声就是,何必要亲自跑来呢。”陆夫人说罢,似乎也没太放在心上,拉着陆止战就要走:“正好你回来,虽我去园子里看看,可有你喜欢的姑娘?”

    “母亲。”陆止战一把握住林澄碧的手,看周围人都走远后,他神色里多了一份平日少见的严肃:“孩儿今天不是回来赏花的,父亲出事了。”

    “什么?”林澄碧的笑容凝固在嘴边,心中的雀跃之情一丝不剩:“你爹怎么了?”

    “父亲深入阿伊拜勒腹地大破敌军,返回的路上却消失了踪迹,城内派去传信的斥候……都被杀了,现在很多人怀疑我们……”

    林澄碧当了这么多年的诰命夫人,自然不是蠢人,陆止战后面的话虽没说出口,可二人早已经是心照不宣,她摇摇头,尽力控制住自己声音中的慌乱情绪:“不可能……你爹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我当然知道,可朝中百官不这样想。”陆止战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过严肃,引得林澄碧担忧过度,此时松开她的手,扶她到院中石凳坐下,声音渐渐松弛下来:“眼下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把我们关到宫中做人质。”

    林澄碧点点头,明白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也冷静下来,问道:“你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羽林军已经接到了消息,暗暗地把咱们包围起来了,不过幸好母亲今日邀了这些人,他们怕冲撞了这一群世家小姐,不敢明目张胆地进来抓人,也给我们留了喘口气的布置时间。”

    “怪不得你突然回来……”母子二人静默片刻,林澄碧又抓住陆止战的胳膊:“青儿还小,可要趁着散场的时候,把她偷偷送出去躲几天?”

    “不可,孩儿相信父亲,眼下这种时候,我们更要表现得问心无愧。”

    “好。”林澄碧心下安稳了一些,已然是将今日原本的任务完全抛之脑后:“府里肯定也混入了羽林军的眼线,我还是去人前露一面,你就在这里安心做你的布置。”

    说罢,她便重新挺起腰,拿出一品夫人的风度和气势,带着两个女仆虎虎生风地离开了。

    待陆夫人走远,陆止战方才拿出一贯冷淡的神色,对着不远处唤道:“小五小七。”

    两个黑色身影齐齐落地,连声音都整齐的好像是同一个人:“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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