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从酒店大门出来的时候,戴远知就注意到了。

    茉莉外面只穿件白色羽绒内胆,没穿大衣,一条红色长围巾挂在脖子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半绑着,慵懒俏皮。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水灵灵的,身材瘦而不柴,骨肉匀亭,一张鹅蛋脸带点婴儿肥,顾盼生辉。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两眼的程度。

    这样美好年轻的肉.体充满诱惑,对成年男人杀伤力有多强,可想而知。

    但对戴远知来说,她对他的吸引力,不仅仅只是这些,但也不可以没有这些。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想要拥有她的念头,戴远知已经淡忘了。但他清楚的知道,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开始有了性幻想,有了占欲后,便是爱情的初端,是失控和沉沦的开始。

    他以前从未感受和体验过,也不认为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会让向来理智自持的他清醒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却无能为力,他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也满以为就算发生了也不会失去掌控感。

    直到这个人出现的那一刻。

    戴远知终于明白,所有的预设在她降临的那一秒开始,他的世界如同指针大乱的钟表,一切以无法预料的速度倾斜颠倒,钟声悬浮在空气中,弥合来又散开去,时光倒转。她飞奔向他时,记忆的天光与她的目光重叠,恍然回神,竟忘了今夕是何年。

    戴远知下意识敞开大衣,将她纤瘦小小的身体裹在怀里,听着她喃喃自语地说着“真好啊”,弯弯的眼弧生动明亮,像落入凡间的仙女儿。他担心她穿这么少会着凉,手伸进大衣,捏了捏她藏在衣服下细软腰肢,声音是笑着的:“外套丢酒店里了?”

    不是他提醒,茉莉都忘记了这茬,她不想回顾刚才的事,揪住大衣两边,将自己往他怀里更深的埋进去:“不是还有你吗?”

    相拥片刻,茉莉站得有点累,把重心移到戴远知身上,抬起头的眼睛如此刻的阳光,明媚却不灼烈,温温的恰到好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消息这么灵通?”

    “消息不灵通,怎么追你?”

    茉莉只当他随口的调侃。长这么大以来,说要追她的男人并不少,一个长相不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生美人坯子的女孩儿,从小到大也受到过不少所谓的“美女的优待”,所以也并没有觉得他这话和别人的有什么区别。

    但总归是因为自己也喜欢着,难免还是压不住藏不住那一点心动和愉悦。却也没有多想,这个“追”字出自戴远知的口里,是多么的难得,足以见得用情至深。

    茉莉依旧弯着水涟似的一双明眸,手指朝上斜向指去:“那我刚才从上面飞下来的样子酷不酷?”

    她似乎也忘记了自己还受着伤,白色的纱布反着光,上面的蝴蝶结迎风翩飞。晃眼极。

    戴远知视线顿在上面,微微敛起眸光。她这才想起来,在不自知的时刻把手上的伤口暴露了。她想把手收回去,但这动作太刻意,反而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索性假装不知。

    有那么一刻,茉莉以为他一定会责怪自己不小心。

    但也只是仅仅一个恍惚的瞬刻,他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快得仿佛是她出了幻觉。

    戴远知眼睛依然注视着她的手上,那被厚厚的白纱布包扎着的位置,脑海中浮现的是她飞奔下来的画面,想的却是她的伤是怎么弄的,嘴上说:“酷。”

    茉莉却觉得他的这句“酷”并不出自真心,只是为了配合她的话。要不然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眉心皱得这样子的紧。

    她刚想问“戴远知,你怎么又不高兴了”,被他拉过了手:“怎么受伤了?”

    戴远知动作轻柔,唯恐碰到她疼,没有触碰她伤口的位置,而是轻轻捏着另一面,低头仔细检查。

    相较于他的紧张和小心,茉莉自己反而没太放在心上,虽然夏阮宵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去医院,她觉得没太必要,顺嘴回答道:“已经处理过了。”

    绷带缠的厚实,想也知道伤得有多重。戴远知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走,去医院。”

    “等,等等。”茉莉急切拉住他。

    戴远知停步,对视间,茉莉咽了一下喉咙,慢慢说道:“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戴远知不语,等着她开口。那神情耐心极了,像是只要她愿意说,无论多长时间,他都愿意等。

    周围的世界逐渐消沉下来。当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她反倒少了刚才那份勇气。但眼下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此刻,茉莉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向他坦白内心真实的诉求和想法。

    她静下心来,深深吸气,然后吐气,压下紧张感,平静说道:“我不喜欢我们之间的状态,一切的矛盾,不予回应,冷战和逃避,还有佯装平静、友好,礼貌客套,我都不喜欢。戴远知,我后悔了,后悔之前为了骗你说的话,不仅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我以为粉饰太平,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事实上压根做不到。最近,我一直很纠结,很痛苦,变得很不像我自己,我想对你坦诚,趁现在把话全部说清楚,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但毕竟你比我大那么多,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暂时还不清楚,对你的感情是好感还是喜欢,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快乐,愉悦,心里是充盈的,想无时无刻地和你呆在一起,但更多的时候是患得患失,怕没有结果,怕不能长久,怕有一天我们分道扬镳,我很痛苦,很痛苦,我想斩断它,和你割裂,甚至让你讨厌我,或者我讨厌你,也许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但是做不到,我努力过了,但是做不到……”

    她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像是脱掉了满身枷锁,突然轻松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他面前落泪了,如果不是那样的喜欢,她不会愿意把这样难看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她也很想表现得轻松自在,可偏偏是喜欢,才会这样。

    这让人意想不到的坦诚,给了戴远知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告白的事情该由他来,却不想让她一个姑娘家抢了先,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为她的勇气和坦白动容,也因她的真实想法而心潮澎湃,从未如此确切且深刻地想要守好这份爱意。

    他一把将泛红着眼眶的姑娘用力地搂进怀里,低身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就算今天你不告诉我这些,我来这里,也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做好了背信弃义的准备。”

    茉莉心弦狠狠地一颤。正因为她太清楚这句话的份量,内心才会如此的震荡。

    这一刻,她清楚地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意义,是他为了她,将家族的责任和作为戴先生的身份地位及尊严全都丢开一边不再管,可见决心是有多强。

    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太明显,茉莉完全想象得出来,他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的,怀着一腔热情,真诚和爱意赶来见她。原来这段时间,他也和她一样痛苦,矛盾,纠结,夜不能寐。原来,在她奔向他之前,他已经带着满腔的爱意,朝她奔赴而来了。

    她似乎终于明白他说的追她,是什么意思了。

    眼泪沾湿了他怀里的衣服,茉莉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揪紧他后腰的衬衣衣料:“嗯。”

    “戴远知。”

    “我在。”

    “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茉莉感到他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手指沿着长发到脸侧,轻捻着她的耳朵。茉莉另一边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从那里传来他的声音,坚定,也有力。

    “我会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尽我的全力保护你。”

    茉莉闭上眼,他的声音似乎在她的胸腔里传出共鸣,叠荡起伏。

    她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这已是允诺。

    “如果老太太责怪起来,”似乎知道她的担忧,戴远知徐徐说道,“今年冬至扫墓的时候,我会同她说清楚,是我逼你的,与你无关。”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她仰起脸来,满脸的泪痕,我见犹怜。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下巴,勾掉挂在上面的一滴泪,戴远知笑道:“我虽然年长你这么多,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太好的解决方法。唯一的方法,好像也只能这样。如果我克制得住,怎么会让你有喜欢我的机会?”

    那时茉莉还懵懵懂懂,没有听明白他的话里有话。更不知道,从一开始,在她对他倾心之前,他就早已动心。

    “我不让你一个人。”茉莉将他环抱的更紧。

    戴远知掏出手帕,温柔拂过她的脸颊,擦掉上面泪痕,慢慢说道:“只要你在这里陪着我,让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

    茉莉没有说话,靠着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她说:“戴远知,你抱我一下。”

    说着,她将双手从他的后腰收回,踮起脚去勾他的脖子。

    戴远知顺势弯下腰,将她拦腰紧紧抱住。

    “那就这样说定了。”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以后,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但现下,他未娶,她未嫁,不过是担上不伦和背信的罪名,虽千万人吾往矣。

    茉莉终于明白,原来在情爱面前,理智和所谓的伦理道德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

    林扶摇回南方那天,因机票订在下午,中午在安定门吃的饭。

    戴沛亲自打来电话,说要替她践行。

    至于到底是不是践行,还是打着践行的旗帜,另有图谋,林扶摇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差不多半来个月里,林扶摇虽和戴沛见过几次面,但都是公开场合下,聊的话题也都是关于事业和合作方面的。老太太的葬礼戴沛没有到场,而是令人送去了花圈。论辈分来说,戴沛得喊老太太一声姑,但他却很少出席老太太的活动,原因也不过涉及到一些陈年旧事。

    林扶摇知道,这顿饭必然是要吃的,这个电话她也最终会接到,所以直到离开这天都没有前去安定门拜访,拖着拖着,拖到了现在。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一直在等,就像等那只迟迟不肯掉落的第二只靴子。

    现在,这只靴子终于砸落了下来。林扶摇也终于轻松了。

    她并不是逃避的性格,而是怕事情迟迟得不到解决。

    现在,公事,家事,全都办完了,终于可以来解决她和戴远知的私事了。

    虽然两人分手这么多年,但两家的长辈始终都不接受,认为再没有除他俩人之外更适合的良配了。也不是没有介入和插手过,但对于这件事,戴远知和林扶摇坚定不移的统一战线,这场拉锯战维持了几年,终于以两家长辈的失败为告终。

    而这次林扶摇的北上,无疑是又给了人希望。

    但是最近欲演欲烈的新闻,那些媒体记者大概是没东西可报道,时不时拿他俩的感情话题炒冷饭,这会儿随着茉莉的曝光,那帮家伙狠冲业绩,估计这事儿戴沛早已知晓。

    林扶摇预测,以戴家父子的脾气,这顿饭不见得能吃得安稳。她这保不齐又得去劝架。

    到了安定门,胡同口就看到戴远知的车停在四合院门口,看来他比她到得要早。

    刚进门就听到戴沛嗓音扯的八倍高:“你要找年轻漂亮的,哪儿找不到,平常怎么玩都行,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让安安怎么想?”

    旁边是曲婉青细声细语的劝声:“安安就要到了,你少说两句吧。”

    屋里这才静了下来。

    然而这份平和并没有维持多久,到得吃饭的时候,父子俩的战争彻底爆发。

    起因是戴沛催促戴远知赶快分手:“趁安安在,我今儿就把话搁这,你要是敢动真格,我也跟你动真格,不相信你就试试!”

    林扶摇一听,这怎么又把她牵扯进来了,连忙道:“戴伯伯,你这就是棒打鸳鸯了,不成不成。有句话说得好,叫宁拆一座庙,不可毁了一桩婚,还有一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您这硬是把我俩凑一对儿,到时候结了婚又离的,说不定还得打几年的官司,劳民伤财的,多划不来。”

    戴沛大概是气到了,片刻没说话。

    戴远知也无话,淡淡看了眼林扶摇,像是在说,您可真会说。

    林扶摇回他一个眼神: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吗?赶快走吧,我也要撤了。

    戴远知放下了筷子,说一句“我吃饱了”,拎起外套准备离开。

    林扶摇也正要脚底抹油开溜。

    戴沛忽地重重一搁筷子,满室寂然:“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就别想踏出这个门。”

    林扶摇暗抽一口气,意识到事态严重。戴沛是真欣赏她,也是打心眼里认可和喜爱,从未在林扶摇面前发过火,若不是这样,当年戴远知那婚约也不可能退得那么顺利。

    戴远知站直身,并未回头:“说什么?”

    “你到底分不分手?!”

    戴远知扭过头来,表情是平静的,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冷笑陡升:“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吧?我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的话,你要是也想试试看,下午我就去领证。”

    戴沛气的胸膛起伏,指着小儿子的鼻子大骂道:“你什么意思?想拿对付外人的那一套对付你老子?倒反天罡啊倒反天罡!只要你是我戴沛的儿子一天,我就不可能让那野丫头过门!就算不是安安,我也会给你安排新的婚事,你别以为这次也一样可以退,我告诉你,你退得了一次,不要以为能退第二次。”

    “就算你戴远知能力本事再大,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你爹!除非你现在立刻马上放弃这把交椅,拱手让给别人。你那几个堂弟,他们爱跟谁结婚,你看看我这个大伯会不会管?你既然坐这个位置,你就像样点,不要既要又要。谁没有那么一段,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还做不做事了?你记住,你现在是戴家的主理人,话事人,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代表着戴家,你身边的人,一定是要有同样能力和家庭背景的,能扶持你,和你齐肩共进的,而不是那种只是花瓶的野丫头!”

    “你要是还不服,明天就召开家族会议,如果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赞成,我马上同意。”

    气氛紧张地凝滞着,两人谁也不肯让步。戴远知虚握住拳,抵嘴边低声咳嗽起来。

    曲婉青心疼不已,走到他身边,边抚背边说道:“你这病还没好全,医生都说了全靠养,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不要事事较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伤了身不划算。”

    又对戴沛道:“孩子知道分寸,肯定是那些记者夸大其词了,现在的媒体都没个底线原则的。吃饭吧,别浪费这一桌好菜,今天安安好不容易来家里吃顿饭,就看你俩吵架来了。安安,来尝尝这个,你以前最爱吃的。”

    曲婉青用公筷给林扶摇夹了两块锅包肉。

    “哼,要不是他自己应允,谁敢这么大肆报道?”虽然这么说着,戴沛到底坐了下来。

    曲婉青拉着戴远知往桌边走去:“好不容易来一趟,安安稳稳吃顿饭再走。我这是早也盼,晚也盼,终于把你盼到家里吃这么一顿饭,每回都吃成这样。”

    这话是说给戴远知听的,亦是说给戴沛听的。

    父子俩都没声响了。

    戴远知闭了闭眼,胸口似压着一块巨石,沉闷无比,他深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事儿硬杠是行不通的,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急不来,更不是说两句狠话就能摆平的。

    他清楚地知道家庭关系和睦的重要性,他的眼里是看得到母亲的委屈和无奈的,所以大多数时候,父亲骂他,他不爱多讲,也尽量少回来,不回来的话,就不会惹父亲心烦,更不会让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不希望,将来的家庭也是这样子,更不希望他珍惜的女孩儿来受这份委屈。

    可今天听到母亲这番话,戴远知心里像是被人揪了一下般的,疼的很。他这个做儿子的,确实是很不孝顺。

    他又想起了那酒店庭院里的海棠花。

    也想到了她曾经问起过他——

    你知道茉莉的花语吗?

    戴远知坐了下来,为了母亲吃完了这顿饭。

    和林扶摇一起离开。两人并肩走在连廊上,林扶摇说:“可以预见你们后面的路会很艰辛。”

    戴远知笑了笑:“这不明摆着的?”

    林扶摇叹口气:“你家老头比我家那位还硬,固执己见是他们最大的毛病,我们倒还好,至少总是还有盼头,我妈去世得早,不用再受这份气,伯母其实是你家最辛苦的。”

    戴远知没说话。

    他的脑海中浮出母亲这些年的付出,她为这个家族默默贡献着她的全部,而父亲呢,竟连她最喜欢的海棠花或许都不曾知道。

    从小,他就暗暗发誓,要做一番成就,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就可以保护母亲了。但当他真的做到了的时候,还是觉得是这样的无力,他还是没办法救出母亲来。

    空气是这样的沉默,浓郁的梅花香裹在凛冬的风里,这肃杀的烈风竟也似温暖了起来。

    林扶摇知道他心里有触动,不禁道:“都说儿子是很难共情母亲的,总有一天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我看这话也不全真。”

    “我不是个孝顺的儿子。”

    林扶摇却摇了摇头:“不见的如此。”

    至于原因,她没深谈,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小姑娘我带走了,你别舍不得。”

    “她同我讲了。”

    林扶摇点点头:“那我就放心带走了。”

    “你带走也好,过两天我要出远门,以老头子的脾气,指不定趁我不在搞什么小动作。”

    林扶摇笑了笑:“你俩这场仗有的好打了,上次那事查到了没有?”

    戴远知脚步顿了顿,吐出三个字:“于长东。”

    “不用想也是他了,”林扶摇没有意外,叹道,“你这是内忧外患啊。茉莉的身份,还保得住吗?”

    “保不住也得保。”

    沉默中,两人走到了门口。

    戴远知望向胡同的尽头,树叶几乎已经掉光,北方的春天来的很晚,让人等得失去耐心的晚。但他总是习惯等待的,小时候爷爷就经常告诫他,凡要成就一番大业都要经过六个阶段: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乾,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

    蛰伏和等待是人一生的必修课程,待功成名就后还有一个课题是很多人过不去的,就是戒骄戒躁戒狂,否则定有他后悔那天。

    昨天去医院的路上,茉莉告诉他说,这几日不能陪他,她要去南京一趟。

    “你一个人?”他开着车,侧头看她。

    “和林扶摇,要做专访。”茉莉回答。

    他问的随意:“什么专访,非得你陪她回去才能做?”

    “我也想去看看许家的故居,还有大屠杀死难者纪念馆。”

    戴远知没出声。右手伸过去,抓起她的手,然后十指相扣,用力握住。

    茉莉把头靠向他的肩膀,轻轻地说道:“奶奶说过,许颜秋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很遥远也很陌生,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她用这个名字的时间只有十三年,一辈子都在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我其实有点害怕,不想走奶奶的老路。”

    她的声音很淡,却有一种无力的忧伤感荡漾在车厢的每一个角落。

    戴远知握住她的肩膀,紧紧地握住,从茉莉的角度看,他的下颌线用力地紧绷着。

    然后他说道:“有我在,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这是他的允诺,既然他说出口了,就一定会办到。茉莉相信他。

    回忆被林扶摇一句玩笑话打住。

    她笑着侧过头来对戴远知说道:“还有一个办法,你要不然就照了你家老头的话,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算了,等到熬死了老头子,再离婚也不迟。”

    戴远知知道她在开玩笑,可以全不理会的,但还是没忍住地白了眼她:“什么馊主意,哪家姑娘碰到这事不倒霉?”

    林扶摇对这个反应并不吃惊,戴远知是这样一个人,戴老爷子对他的教育很成功,他和戴沛不是同种人。要不然他也用不着顶着大不逆违背父亲的意思。

    毕竟办法多的是。

    林扶摇笑笑道:“我也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要你那么做,你要是能做出来,也早做了。”

    戴远知又不说话了。

    就在她以为,他准备跟她告别的时候,忽听他低声开口:“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舍不下茉莉了。一开始只是因为上一辈的关系,对她产生的亏欠和责任。但后来的发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对她总是怀着抱歉和不舍的心情,总觉得哪里都亏欠了她,总觉得这段时间像是偷来的,所以万分的珍惜,担心照顾不好她,担心有一天失去她,担心她生病,感受不到我的喜欢,担心这个害怕那个,看她做什么都可爱,无限的包容,无限的可爱,无限的柔软,不求回报。只希望她在那里,能让我一直看到她。很想问问她,她觉得我怎么样,和我在一起开不开心,我有没有把她照顾好,但我不敢问,怕听不到我想要的答复。”

    想到昨天,她向他袒露的那番心意,让他无限的心疼和柔软,可这些话,他一点也不敢对她说,怕太热烈的感情把她吓跑了。

    曾经,他对这种话是很嗤之以鼻的,也说过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与家族抗衡这样的话。

    宁储说他早晚有一天会栽跟斗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

    而现在,戴远知完全能体会到大哥当年的心情。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命运也如同书中人那样。

    “我怎么能不对她好呢,我已经剥夺了她喜欢别人的权利。”他兀自说道。

    林扶摇感到有些意外,这和那天硬邦邦地说“她是我的责任”的戴远知判若两人,深情的无以复加,不过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林扶摇哈哈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点过分啊。看来我这一趟没白来,大场面全都让我赶上了。话说回来,爱是常觉亏欠啊,完蛋了,戴老板,你这是陷进去了啊。”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戴远知没好气瞥了眼她。

    林扶摇马上恢复了认真的神情,看着戴远知,真心实意说:“你不逃避是对的,你我都知道,人这一生要碰到那样爱着的一个人不容易,一定要珍惜,就算最后会落得万劫不复的结果也不要放弃挣脱桎梏,希望你们最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像我这样,因为一时的逃避,最终和相爱的人阴阳两隔,懊悔一辈子。”

    “茉莉遇到你,很幸运。”

    戴远知微微抿了抿唇,算是对她这番话的回应,“替我照顾好她。”

    “这还用你说吗?”林扶摇顿了顿,反应过来,“下午不去送机,就这么放心把小女友交给我了?”

    戴远知笑了笑,摇头。

    林扶摇看出他的用意:“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分别的场面,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真受不了。”

    当时谁也没想到,只当是个玩笑话,却不想后来真的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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