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扶摇来接茉莉去机场,司机帮忙把行李箱放后备箱,两人径直上了后车座。

    林家那祖宗在老太太葬礼之前就被林扶摇打发回家了,这次回去只有她们两人。

    林扶摇难得生出兴致,闲聊起来。

    问到她有没有同家人说起这事时,茉莉想起那天给父亲打的那通电话。离家以后,她很少主动给家里打电话,和父亲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话可说的,那天是她第一次主动给黄明章报备行程。

    黄明章寂静了好几秒才憋出了一句:“去南方做什么?”

    如期冷淡的态度,一点都没让人意外。或许这个电话本就不该打的。于是茉莉也不再抱有希望,只淡淡答了一句:“工作安排。”

    “知道了。”黄明章顿了顿,“还有其他事没?”

    “没。”

    话音刚落,便听到那头嘟嘟的忙音。茉莉捏着手机,轻扯了扯嘴角。亲情有时候和爱情是一样的,等到失望积攒够了,就会不再抱有期待了。

    屠媛娣不会说话,也不认字,她想从母亲那里获得精神上的慰藉,除非回到家中,在她身旁,而父亲的存在,是她不想回去的根本。

    所以在外面,她几乎不联系家里人。也许以后,等兰兰大了,过个十年,二十年,会用手机,会发短信了,两姐妹就能联系了。但那时候,她又会在哪里呢?

    林扶摇带着茉莉到了机场贵宾楼,和航站楼不同,这里有专人服务,只需要把行李交给服务人员就可以,乘客只需负责休息,登记时间到会有摆渡车直接到停机坪,能节省很多时间。

    她们到的时候,正是用下午茶时间。

    下午茶种类丰盛。林扶摇要了咖啡和西点,茉莉点了一碗红豆双皮奶。

    林扶摇戴着墨镜,拿着一份财经报,慢悠悠地喝着咖啡,顺势瞥了眼茉莉面前的白瓷婉:“吃这么点?”

    茉莉笑笑:“刚吃了饭的。”

    林扶摇点了点头,继续看她的报纸,茉莉也继续低下头,将双皮奶一小勺一小勺喂进嘴里。虽然没有说话,倒也不无聊。间隙,茉莉环顾四周,观察环境。

    这里的设施环境很高档,走廊电梯都亮晶晶的,休息室内皮质沙发宽敞厚实,造价不菲。人不是很多,都是精英人士,很安静,几乎人人手上都会像林扶摇那样拿一本最新的财经杂志。

    半碗双皮奶快下去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茉莉一手仍拿着勺子,用近处的手点开信息。

    她手上的伤口虽没有痊愈,但做这些小事都还不成问题。

    入眼的先是短信内容:回头。

    心跳一空。

    慢慢移上去。

    备注名:赤华。

    茉莉心脏一个激跃,来不及细思,猛地转过头。

    戴远知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他今天穿了一件灰咖色高领毛衫,外面是翻领皮衣,墨镜捏在手里,显得随性又自然。明明是很简单的搭配,在他身上却是格外亮眼。

    她听人说过,机场贵宾楼不是随便谁都能进来,况且,他还没有登机信息。

    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转念一想,戴先生这样的人,只有他想不想去,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吧。

    思绪漫游间,戴远知已经到了跟前,墨镜被他勾在指尖,双手搭在茉莉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半弯下身,拉近了距离,姿态潇洒又亲昵。

    她发呆的样子,表情怔忪,瞳孔本就比一般人大了半圈,这会儿还透着一股茫然不自知的懵懂感,惹得戴远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尖,直笑:“傻了?”

    然后再拉起她的手来看:“药都带了没?晚上别忘了换药。”

    又对林扶摇说:“晚上别忘了提醒她换药,这小人儿忘性大。”

    茉莉这才回过神来,侧着头问:“不是说不来的吗?”

    林扶摇食指拉下墨镜,从报纸上端抬起眼,“戴老板,这口是心非算是给你演绎到极致了啊。”

    戴远知还是那样温温地笑着,眼睛看着茉莉,漫不经意揉着她的手,没接林扶摇的揶揄。接着,他翻开皮夹掏出一张卡,递给茉莉:“这卡你拿去。”

    茉莉懵了有一秒,下意识摇头:“我有钱的。”

    “你的钱自己存着,这个就当是零花钱。”

    茉莉还是摇头。

    无功不受禄是一个,另外一个原因,是她深知,人的底线就是在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善举”之下,一步一步沦丧的。

    她知道戴远知是好意,但她也知道欲望这东西如果不加以控制,总有一天会沦为欲望的奴隶。如果她习惯了他直接给予的好处,那她的人生将来没有戴远知怎么办?

    虽然他许诺过她会永远保护她,但永远有多远,谁也说不准。比起这个,她更希望自己永立世界的是凭一技之长。而不是他直接给钱的方式。

    她说:“这卡我不能要,这和请客吃饭是两回事。”

    戴远知见识过这姑娘有多硬,她说不要不是客套,以前送她东西,她要就会拿,不要就是不要,送过去的还能还回来,并不是一个贪图小利小惠的人,和戴远知见过的、听闻到的很多女人都不一样。

    身在这样的圈层里,真心之上都裹着一层唯利是图的面具,那些接近他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哪一个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好处。人一旦生出邪念和贪心,是不可能有限度的,这也是他从来不轻易相信人的根本原因。

    茉莉与他们都不同,坦率直接,不说那些虚与委蛇的客气话,要什么不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明明白白,堂堂正正,这是许多人做不到的。

    人,大多数都是心里想一套,表面做一套,很难做到心思澄明,表里如一,更别说更高的境界知行合一了。所以一到夜晚的时候,是这些人最难受的时候,因为他们没办法面对内心良知的那一面。

    这样的境界,在这个社会游历越久,越难以达到。就连戴远知也无法做到,只能尽力“勤拂拭”。

    而茉莉是他接触到的少有的通透灵性,正应了禅宗六祖慧能的千古名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境界。

    别人只当她太原则冷淡,平板无趣,少了人情世故的练达。戴远知却深知,这正是她对人性的通透,不阿谀谁,也不讨好谁,不对任何事物有所企图,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做到不卑不亢。

    茉莉就好像他的另一面,一颗还没被世俗污染过的纯净的心,像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为得到一颗真心,是万不可能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的。

    便知不必再坚持了。

    于是,戴远知收起了卡,取下小指上跟随自己多年的一枚戒指,放进她手心:“暂时帮我保管着。”

    他不说送给她,也不说它的价值,只说交由她保管,一同交付出去的还有他的信任。

    茉莉很难拒绝得了这样一份信任。

    戒指款式很简单,一个素圈,没有多余的装饰,看着像铂金的,从很早之前,茉莉就注意到了,这个戒指他一直戴着,想来是有什么特殊意义。茉莉一开始有过疑惑,后面渐渐的看习惯了,这戒指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那丝疑惑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如同被蒸发的了水蒸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把戒指套进无名指里,还是多出了一截。男人的手指再细长,也要比女人粗很多,她没多想地取出来,推进中指根,还是大了些,有点松动。

    林扶摇放下手里的报纸,扫了眼那枚戒指,笑道:“小茉莉,那可是他们戴家的传家宝,好生保管,别弄丢了。”

    传家宝?茉莉心头微震。却见戴远知白了眼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某林姓女士,讥诮一笑。

    这笑比骂还要难听,林扶摇见好就收:“别看我啊,我可不知道你那戒指什么来历。”

    连林扶摇也不知道吗?茉莉怀着好奇,随口问道:“什么来历?”

    “没什么来历,”戴远知微垂下眼,淡淡道:“就一枚戒指。”

    茉莉总觉得他这反应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但他似乎不愿意说起,茉莉也没再追问,转头与林扶摇对视了一眼。

    后者耸了耸肩膀,表示她也不清楚。

    茉莉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这是既然连林扶摇都不知道的,那一定是藏在他心里的一个结,想说的时候必然会说,就像等秋天成熟的果实会自动掉落,不需要外界的催促,该来的总会来到。这是一个自然的演变过程。

    桌上的双皮奶还剩一半,她想到他还没吃过东西,随手指了指:“要吃点心吗?”

    这半句话音刚落,便见他单手拿起那碗,舀了一勺进嘴里。

    茉莉大脑宕机,那剩下她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半句是——我去帮你拿。

    她以为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是,他怎么会直接拿起她的碗就吃了呢?

    是因为她是知道,戴远知相当有洁癖的一个人。她听武罗提过,他平时用的餐具都是要经过专门消毒的,就连去酒店,床上用品也都是定制的,专门的面料,从来不睡酒店给安排的。

    这样讲究的一个人,此刻却拿着她吃过的红豆双皮奶,毫无顾忌地吃着。这画面着实诡异。

    茉莉有些难以消化,僵了几秒,吐出几个字来:“这……我吃过的,还是我去拿碗新的吧。”

    “没关系。”声音低低落下。

    茉莉一侧头就被眼前这幕吸引住了所有注意。他躬着身,靠在沙发背上,垂着眼,睫毛细长浓密,耷拉在眼睑上,眼皮薄,侧脸白皙,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般。他吃东西时有一种投入感,吃得很慢,一点儿也不急,像是在品尝着琼浆玉液,似乎眼里仅剩下那碗红豆双奶,再装不下其他。

    茉莉看着那勺子边沿还沾染了一些她的口红,被他吃进了嘴里,耳廓一点点红了起来。

    也许是看的他时间太久,又也许是这两道目光太过灼烈,戴远知抬起头来,看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碗,他这才表现的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的样子,轻轻的啊了一声,微微抱歉的语气道:“把你的吃光了。”

    他一只手捏着那碗沿,搁在桌上。那桌子在茉莉左手边,他放碗的时候,身子自然地倾向了她。等到碗放好了,他仍旧保持这个看起来很亲密的距离之内,笑着说道:“赔给你吧。”

    茉莉正想着他要怎么赔,以为他会去给她买一碗新的,正要说算了,不想他的脸已经凑近到了眼前,心跳差点跳出来,条件反射地脑袋往后仰了仰,被他单手握住脖子拉了回去,他的力道并不大,手却很大,轻而易举地就能扣住她的脖子。

    这才后知后觉品味出来,赔是这样的赔。

    茉莉心跳快得不像自己的,无力挣脱,只能闭上眼睛。

    戴远知看着她从耳根一直烫到脸颊的温度,像一只红柿子,他偏头,唇贴近她的耳边,笑声很低,磁得让人心悸:“本来是想亲你一下的,紧张成这样,好了,不逗你了。”

    他的手刚松开。

    茉莉呼吸终于顺畅,睁开了眼睛。

    看见男人近在咫尺的脸,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头。

    她为即将想做的事感到心跳不已,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鼓噪的心跳,咽了咽喉咙,闭上眼睛,飞快在戴远知侧脸上亲了一下。

    亲的这一下,茉莉是带着赌气,也全然忘记了这里还有其他人。

    更没考虑到戴远知的心情。

    在茉莉凑近过来时,戴远知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神色很明显的一僵,直到那吻如蝴蝶的羽翼,轻轻落在脸上时,眉心微微地舒展开。

    女孩儿身上有一股很自然的皂香味,混在荷尔蒙气息中,四肢百骸如同过了电一般。从未有过的感觉控制了他,那是比烦闷时抽根烟还要上头的体验。

    生理反应是人在产生情绪时最直接的表现形式。戴远知喉咙干哑,心跳频率似乎也有所上升,前一刻答应她不再逗弄她而有所收敛的神色,在此时,这个当下,带着点儿难以预料和不敢相信,十分复杂地看着她。

    正因为知道她不是那种主动的女孩子,才对这一行为感到不解,莫名,却又有一种本能所无法控制住的兴奋愉悦,贯穿他的大脑。

    戴远知的目光从复杂深晦,到透露着危险。茉莉是有些后悔的,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其实她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只是被他捉弄了,有些郁闷。刚刚念头冲出来的一刹,她也只是凭着本能,这会儿理智归位,才发现有多荒唐。

    凝滞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像一根紧绷着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性。茉莉大气不敢出,脸颊发烫,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想要撤退。

    还没等到有所动作,戴远知手臂伸过来,绕到她后面,扣住后脑勺,直接将人捞了过来。

    戴远知低头,吞下她嘴里的轻呼。

    当缠绵的气息环绕包围上来的时候,茉莉听到那低沉带蛊的声音,爬上她的耳骨。

    “干完坏事就跑,这可不行啊。”

    茉莉心脏一缩。

    潮湿微凉的触感贴上她柔软的唇瓣,心脏的失重感在一点点下坠,这是和之前那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带着红豆双皮奶温柔的气息,渡进来她的嘴里。

    ……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林扶摇,重新把摘下的墨镜扶上鼻梁,继续看起了她的财经报。

    这戴老板啊,真是看不出来。恋爱中的男人,真和那开了屏的孔雀没有两样,要多风骚有多风骚。

    今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放在以前,这风骚二字,是绝对和他搭不上边的。

    以至于后来,她把这事儿随口讲给宁储听时,本以为对方会惊讶。宁储却表示很正常。

    “远知兄啊,”宁储长长叹了口气,“为了那小姑娘啊,真是绝无仅有的没有底线,就连老爷子的话,都可以不听了,你说他为了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啊,是着了道。”

    “这两个人,有的好纠缠了。”

    不同于宁储的悲观,林扶摇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一副看客心态。

    “这不是挺好的,他以前活的太不像个人了,现在倒是有一点烟火气,比以前鲜活可爱了不少。如果小姑娘能改变他,也是一桩功德。”

    那天后来,戴远知把她们送到安检口。过了安检,上了通往停机坪的摆渡车,她就要和他分开一个星期见不到面了。茉莉以前并不是那么注重仪式感的人,然而现在,她突然产生了一点不舍的情绪。

    在快进入安检之前,她突然返身,飞奔向戴远知,勾住他脖子,踮起脚,在脸颊上轻轻贴了一吻。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也越发的轻车熟路。

    “记得要想我,戴远知。”

    她话音落下,回答她的是,戴远知俯下身的一个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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