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起飞还有一会儿,关机之前,茉莉看到了夏阮宵发来的信息,问她伤口好多了没有。

    “昨天去过医院了。”茉莉打完字,发送。

    两人一来一回,聊了聊乔年的后续。

    乔年欠的钱最终是由夏阮宵帮她还上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只能靠乔年自己打工赚取。乔年的事在同学圈里几乎都传开了,在平城呆不下去,还是夏阮宵出钱买了车票,去了乔年在东北的叔叔家。

    夏阮宵说:“希望她能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新生活。”

    茉莉看完,发了一阵呆。思绪有些乱,却抓不住。

    飞机即将起飞,空乘提醒旅客关机,这里是头等舱,人不多,几乎都在用笔记本工作,用手机讲着电话,纷纷都收了起来。

    茉莉发完最后一条信息:“有困难的话,可以找我,愿尽绵薄之力。”

    不等夏阮宵回复,关了机,扔进包里。

    飞机开始滑动,机身轻微地晃动,茉莉侧头看向舷窗外,景物被加速甩在后面,随之脱离地面,产生巨大的轰鸣声,身体也有了相应的反应。

    茉莉耳朵难受,听不到任何声音。

    有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茉莉回头。

    林扶摇把一块口香糖递给她,指了指嘴巴。

    茉莉道声谢,拆开口香糖,塞进嘴里。

    嚼了几下,耳朵里的鼓胀感减轻了不少。

    两三个小时的航行时间,前半段是在聊天中打发过去的。

    林扶摇好奇茉莉不肯收银行卡的原因,茉莉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是奶奶讲给她听的,那时候,她一路从平城到天津的流浪途中,饿得面黄肌瘦,时常为了讨一口吃食,蹲在旧时候的那些先生太太出入的场所。也经常为了这口吃的,争得头破血流。

    有一天,一位太太给了她一个馒头,被其他同样乞讨的孩子盯上了,十二三岁的小孩,像猛兽一样向她扑来,撕咬着她,许颜秋被揍的爬不起来,怀里仍然死死抱着那个馒头。

    终于,那群孩子被驱散了,许颜秋怀里的馒头,还是被抢走了。这个十几岁的女孩,瘦弱的如同一只小猫,趴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一位商人模样的叔叔在面前蹲下,把一个包了绢布的馒头轻轻放到她眼前。

    她微微仰起头来,想说谢谢,却发不出声。

    叔叔又取出一根冰糖葫芦,对她说:“这个也给你。”

    许颜秋艰难咽下口水,拼命地忍住,才抵御住了诱惑,摇了摇头。

    她只要她的馒头。

    许颜秋说,如果她接受了糖葫芦,那么在以后,漫长的逃难路上,她会时常地想起那根糖葫芦,而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连温饱也解决不了的情况下,贪奢是会要人命的。但也是那根得不到糖葫芦,成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许颜秋还说,人要像野草一样活着,而不要做温室里的花朵。

    初听时,茉莉尚不能理解,但奶奶和糖葫芦的故事,在那时就已深深根植在了她心里。

    她知道,奶奶是想告诉她,人不能忘了本,忘掉了初心的人,是自甘堕落。

    听完了,林扶摇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你奶奶把你教得很好,老戴喜欢你,是必然的。”

    “必然……”这使茉莉愣了楞。

    林扶摇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最难以抗拒的就是足够真实的人,而你还通透。”

    “可我也经常迷茫。”

    林扶摇笑:“谁年轻的时候不迷茫,有些人活了大半辈子都还迷茫着呢。成长才会迷茫。”

    “您年轻的时候,也迷茫过吗?”

    常常,人在迷茫的时候,会想从长者,或者有一定生活成长经验的人身上汲取力量。

    林扶摇自然是看得出来她问这个问题背后的初衷。

    “那要看为什么迷茫了,如果说感情问题的话,有遗憾,也有后悔,迷茫是从来没有的。”

    茉莉迟疑了下:“是戴先生吗?”

    林扶摇摇头:“不是他。”

    茉莉疑惑。林扶摇似不欲多谈,拿出眼罩和靠枕,对她说:“我睡一会儿。”

    茉莉点了点头。

    望着侧过身去的林扶摇,茉莉觉得她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

    林扶摇的祖籍在苏州,林家一大家子都在苏州,林氏公司总部在上海,林扶摇平时不出差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住在上海。

    她在南京也有房产,茉莉住在她在南京的房子里。这几天,林扶摇白天没时间陪她,人在上海,抽空回南京。

    茉莉也落得自由。

    为了让茉莉出行更方便,林扶摇特地配了专门的车和司机,任由茉莉差遣。

    南方和北方是不同的,尤其是冬天,习惯了在有暖气的室内,实在熬不住南方这样没有暖气的生活。空调那个年代在国内已经普及,普通人家耐不住天天的开。在林扶摇这里虽然一天能开到晚,但茉莉还是觉得冷。

    南方冬日的冷是茉莉从未感受过的,潮湿的阴冷,是渗入骨头里的冷。最恐怖的是,假如没有取暖设备的话,屋子里和屋子外是同一个温度,在有太阳的日子里,屋里的温度还远低于屋外的温度。

    茉莉以前就听说过,然而真正的体验过后,才发现是如斯的恐怖。

    没有取暖设备要怎么度过冬天呢?她这样问林扶摇。

    那就只能硬扛。林扶摇是这样回答她的。

    林扶摇见她实在冷极了,便让保姆把客厅的壁炉开了。二十四小时的开着,茉莉终于觉得好受多了。

    如果除去这点,茉莉还是很喜欢南京这座城市的。

    好在她的适应能力还算强,又过了几天,等她能像当地人一样融入这样的冬天时,也是她彻底爱上南京的时候,连同着那个不怎么致命的缺点,也一同包容。

    这短短的一周时间,茉莉去了不少地方。

    许家的老宅如今已成为了文化保护单位,那过去的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站在她门前,听着导游讲解她的曾经,那段百年前的故事也已涌入了历史的潮流之中。

    茉莉站在庭院里,站在那棵在梦中出现过的香樟树下,粗壮的树干要由七八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围抱。导游说它已经在这里立了几百年。

    隆冬的季节,南方的树叶却不曾枯萎,那么鲜绿,那么葱笼。

    茉莉仰起头,穿过树叶的缝隙,阳光的影子落在眼里。她张开手指,遮挡在头顶,睁大眼睛,从指缝仰望上去,望着望着,有眼泪滑下来——

    奶奶,我终于替你来看过她了。

    她去了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那是让人难忘的经历。

    下车进入广场之前,明明还是个大晴天。走进了广场,有很多人在排队,安静肃穆,没有人说话,天色突然暗沉了下来,然后细细密密地下起了小雨来,有人打起了伞,还有的人拿手遮着头顶,更多的人是面无表情地低头走路。

    充满着悲伤和压抑的空气,充满着悲伤情绪的人们。茉莉喉咙口开始泛酸。三十万的冤魂啊,在南京的上空,在巨大的梧桐树上方,在广场的上空,她仿佛看到,眼泪情不自禁滚落下来。

    这一趟行程,是压抑的,也是难过的,更多的是让人悲愤和仇恨的,她是学历史的,每每看到这里:因为上级指挥不利,使得大量军民滞留港口,导致了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再接下去的故事,她不敢往下读,每次看到这一段,都会自动地跳开。

    这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说,都是心里难以愈合的创伤。

    而茉莉,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也是南京的一部分,那三十万同胞的悲剧,那几乎把整个南京城都覆灭了的人间惨案,那段屈辱的近代史,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的。

    那天很神奇,当茉莉怀着沉重的心情从馆内出来时,原本阴沉的天气突然晴空万里,人们坐在草坪上面,有白鸽低头觅食。

    茉莉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有一种恍然的感觉。仿佛也在这瞬间豁然开朗:活着的人要好好地活着,要为死去的人继续看着这个世界,见证它变得越来越美好。

    我会的。她心想。

    后来,她还去了中山陵,总统府,南京博物馆,六朝博物馆,江南织造博物馆,玄武湖,鸡鸣寺,明城墙,夫子庙和秦淮河。

    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得很慢,看得很认真。也在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能像徐霞客一样,踏遍祖国的每一寸山河,该有多好呢。

    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乃以一隅自限耶。

    除此之外,还去看了一场戏剧,和两场辩论赛。

    但茉莉最喜欢的还是和林扶摇围炉煮茶时的那份宁静。

    林扶摇很忙,但也没忘记对她的承诺,以及答应过戴远知要好好招待小姑娘,不管再忙,都会抽空来南京看她。

    林扶摇一般会在晚上过来。

    林扶摇说,往年南京都会下雪,上海倒是不常下,因为地理上南京更偏北,苏州倒下雪,不频繁。和北方的那种大雪飞扬,自然是不能比的。

    林扶摇还说,在南方的方言文化中,喝茶不叫喝茶,是吃茶。以前的人会在茶里面加很多料,喝茶便是吃茶。

    这让茉莉怀念起了,小时候奶奶经常带她去老舍茶馆门口喝那两分钱一碗的大碗茶。

    浓郁飘香的茶香味,似乎还在鼻息间流淌,后来长大了,渐渐不再去了,偶尔路过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浮起感伤的情绪。八十几岁的小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的画面,十几年过去,仍然无比清晰地存留在脑海中,那时候茉莉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就这么搀着奶奶,做她的拐杖。

    她对林扶摇的采访,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又一个的夜晚里进行的。

    有时候是林扶摇问她,有时候是她问林扶摇,漫无目的地叙谈,往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就像她这次的旅程,散漫自由。

    林扶摇问她有没有收获。

    茉莉想了想:“收获好像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到来,快乐也是。”

    林扶摇问:“那现在呢?快乐吗?”

    茉莉点点头:“现在也是。”

    “不经意间获得了快乐?”

    “是。”

    “人在心安的时候,往往更容易在平淡中感到安宁的快乐。”林扶摇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

    “但还是时常会感到困扰,也会担心,因此会睡不好觉。”

    “睡不好觉可不行,”林扶摇笑,“你在二十岁出头就有这个困扰了,再过十年怎么办?问题会越来越多,调整心态是比俗世的成就更紧要,没和戴老板聊过你的困扰?”

    茉莉楞了楞,声音低下去:“他一直拿我当小孩。”

    “那就像成人一样,面对面聊一聊。”

    “可以吗?”她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要为自己想要的去争取,不表达,他不会知道。”林扶摇平静地说道,“把你的需求,你的想法,你需要他为你做什么,都表达出来,就像你现在和我聊天一样。把他当成你的采访对象。”

    茉莉消化着这些信息,以前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关系中还可以这样。

    林扶摇接着说:“谈恋爱,谈是首要的,和谈生意是一样的道理。戴老板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他会帮到你,会让你去到你想要去的平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茉莉好像明白了:“这样好吗?”

    林扶摇笑了笑:“你情我愿的供养关系,只不过,需要你用来交换的是你的那颗真心。小茉莉,你要知道,这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是资源置换,都是一场等价交换的生意。只不过,有些人要的是你的身体,有些人要的是你的灵魂,有些人只是看中了你的潜在价值,而很少的人,只为你的真心而来。一个男人,他如果真的爱你,会帮你迅速成长起来,会用尽他的一切资源,甚至填上他的命,把你捧起来,让你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有立足之地,靠自己也能活下去,活的很好。”

    茉莉摇了摇头:“我不用他为我做这些。”

    林扶摇看着她:“那要是他心甘情愿呢?”

    茉莉只是摇头,“我不求这些的。”

    林扶摇看着她,好几秒,然后轻轻笑了一下:“茉莉,你真的是个好单纯,好让人心动的姑娘。你说到的困扰和焦虑,是对未来的不确定,关于你人生的这一部分,好好和戴老板谈谈,你会从他那里学到很多,思考,眼界和阅历,你所想要的个人成长,都能获得。”

    茉莉点了点头:“我会的。”

    壁炉里,火光舔舐着木柴,林扶摇背靠在一片火光之中,眼里有追忆的思潮,淡淡的说:“我佩服的人很少,能让我夸的人更少,戴远知是第一个。我是个生性冷漠的人,一切都以利益打头,是他教会我不见血光的达成目的,也是他在我最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那你们为什么……?”茉莉好奇。她是纯粹的好奇,像一个故事外的人,看这段被世人所歌颂惋惜的爱情故事。

    林扶摇却摇摇头:“因为我们没有爱情。”

    茉莉不懂。

    林扶摇进一步说道:“我们之间只有相互欣赏,但你知道,爱情最主要的是什么?是多巴胺的分泌,是自由意志的沦陷,是不计得失地相互奔赴。我们两个理性脑,产生不了这种激情,更是沦陷不了半点。”

    “我们一坐下来就是聊合作,聊生意,聊经济,聊变局,聊改革,聊发展,就是无法聊感情。在我们眼里,对方是自己变现的机器,是最佳的合作伙伴,你让我跟他谈恋爱,这没法谈。爱情这东西,是很玄学的,不是我欣赏这个人,和他有很多话题很多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爱了,爱情是要讲怦然心动的,你要有想要探索的欲望,是纯粹的对他这个人感兴趣,想要深入了解他。我和戴老板碰撞不出那样的火花来。”

    茉莉能明白她说的那种怦然心动是什么感觉,她也能明白林扶摇的意思,但还是不解:“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林扶摇笑笑:“这也是一桩等价交换的生意,在这场置换中,我们只拿自己想要的,目的达成,和平分手。”

    茉莉不可置信:“所以没有感情?”

    林扶摇坦诚:“没有爱情。”

    茉莉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不能说的吧?”

    林扶摇耸耸肩膀:“说了也没事,早就想解绑了。”

    “解绑?”茉莉微讶。

    林扶摇慵懒地笑了笑:“像不像利用完了,就过河拆桥?”

    茉莉摇摇头:“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人,十年前你就那样做了,更何况,戴先生的眼光,不会那么差。”

    林扶摇用欣赏的目光,微笑注视着她,隔了一会儿,说:“小茉莉,你真特别。”

    茉莉不太懂为什么这么说,林扶摇没有解释。

    “一直以来,我也深受困扰,”林扶摇坦然道,“这个社会上,女人但凡要做出一些成就,是没有男人轻松的。”

    茉莉:“你的风评一直不错,我听了很多你的事迹,由衷折服。”

    林扶摇自嘲一笑:“那都是因为,戴先生的功劳,如果没有他的关系,谁会记得林扶摇呢?恐怕我这辈子都要打上和他有关的标签了——女人做些什么,都要和男人拉上关系,好像没有男人,女人活不了似的,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倒不是说戴老板的不好,他很好,他是我见过的最有人格魅力的人了,我是说,这个社会,是很不公平的,是大众的目光。”

    “我个人是无所谓的,不在乎他们的评判,但女性这个群体,是需要被关注到的,是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的。”

    茉莉垂下了眼。

    林扶摇的话深深地戳进了她的心。

    两人沉默了会儿,茉莉问:“我听宁储说过,你们在香港大学那时候,就开始创业了。”

    林扶摇回忆了一会儿:“创业的主要是戴老板,我就是帮帮忙的,他公司的事情我一直没有插过手。那时候确实做了很多事,开办社团,联谊赛,拉赞助,包括社会上很多活动也有参与,辩论赛,参加商业活动,演讲大会,跟着戴老板学了很多,刚才说到关于他人格魅力倒是有一件很经典的事情,可以讲给你听听,也方便你对他有一个深入了解。”

    故事发生在多年前,那时他们还在香港求学,某一年国外一篇讨论度非常高的文章,是关于精子银行的建立与发展,那时候国内的经济在飞速发展着,大搞优生优育的政策时,国外已开始为新生儿逐年的负增长而担忧,一系列的措施和讨论,焦虑席卷着社会。精子银行就是在这样的形势和环境下诞生的。

    那天上课,教授不由地把话题延伸到了这个领域,一位白人女学生举手打断了教授,她的父亲是一名大学教授,被聘请来港大交流,她随同父亲而来。同时,她也是一位女性主义者,是林扶摇的好朋友。

    她说:“就公平性而言,既然设立了精子银行,为什么不设立卵子银行呢?这样女性的权利才能最大化。”

    在场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包括教授,在那个一致以男性的思想为主导的时代,谁也没有深想过此。

    这个女同学提出的观点,无疑是一颗巨石投入水中,引得大家一片哗然,却没有任何人能站出来解答。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就是戴远知。以一口流利的英文,回答了那个女生的疑问。

    他先是肯定了女生的观点。他说,就公平而言,这是我们都应该想到的,这个世界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缺少任何一部分都是不完整的。

    但我希望,你不真这么想,撇开技术不谈,因为这并不难。单就从女性的生理上来讲,这对女性是一种残忍的手段。我想在座的女生都明白,女性一个月只有一次排卵期,卵子银行需要从大量的卵子中筛选出优质的卵子。等同于,会有不计其数的女性拿她们宝贵的身体做筹码,这对女性的身体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

    以上,是一点。

    另一点:试想一下,一个男人,倘若他从银行里获得一个优秀的卵子,但是他光有卵子是不行的,因为我们知道,受精卵的发育离不开子宫,男人没有这个功能,他会怎么做?可想而知,他会去借子宫。和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生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不仅涉及到伦理,对女性的身心都是一种伤害。

    一旦,这一环节成为了固定的产业链,人性的黑暗,必定衍生出更多的灰暗行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在座的各位心里都应该很清楚,这对女性来说,灭顶的灾难,它的后果是毁灭式的,也将造成社会的动荡,这是我们必须考虑到的。

    我认为,现在能解决问题的不是精子银行,也不可能是卵子银行,更不会是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和数据。而是爱,只有爱才能让人类的文明绵延无期。

    这里的爱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我指的是一个更包容更广博的爱的概念。我们可以爱家人,爱树爱大海,爱每一个具体的人,爱你脚下的土地,爱世界,爱这颗星球,爱浩瀚的宇宙。银行和爱是不兼容的,如果你还不知道这两者的区别,那说明,你最近都没去过银行。

    他的回答赢得了一片掌声和热烈欢呼声。

    林扶摇说,戴远知是她见过的,最拥有广博胸怀的人。人要做到这是很难的,他得是足够的善良,足够的体恤,足够的,对事物敏感的洞察力,和深度的思考能力,才能有这样让人折服的魅力。

    林扶摇还说,后来她与戴远知就这个问题延伸讨论到了别的话题。他说,人类的良善是可以通过后天的教育挖掘的,为什么说是挖掘,因为那是潜藏在我们心里最深处的东西。她在他那里学到了一个词,叫本自具足。

    他还说,我们在为社会谋福利的时候,不单单只为某一个阶层着想,而是要放眼于整个群体,在中国,广大群众永远是最坚实的基础。

    林扶摇自己也身处在那个阶层,深知,当站得高的时候,未必能看得远,不是双脚踏过那片土地,是很难共情的。她问他怎么能做到如此的时候,他只淡淡的回,看的书多了,就会明白的。

    “他一直是我的精神向导,我人生的导师。”林扶摇以这句话结束了今天的话题。

    这是很高的评价。

    茉莉仍旧沉浸在这个故事中。

    她似乎能看到那个画面,跨越十几年,如画卷般在她眼前铺开来。

    她对他的了解,好像又加深了很多。茉莉觉得,自己仿佛在悄悄地完成一张拼图,一张叫戴远知的拼图。

    她希望,她能一直拼下去,一直一直拼下去,没有尽头,永不止息。

    那天晚上,和林扶摇互道了晚安。茉莉上楼的时候,转头瞥向客厅里,看到坐在壁炉前的林扶摇,火光已渐灭,她的侧脸融在暗淡的光影里,显得落寞万分。

    像是在怀念某个人的那种感伤的情绪,蔓延开来,浸染了整个房间。

    茉莉突然生出了好奇,住在林扶摇心里的人,不是戴先生,那会是谁呢?

    尽管戴远知那么的忙,她仍然能在每天晚上收到他的短信。

    有时候会问她,今天过得还好吗?

    有时候问她,今天开心吗?

    有时候会说,南方降温了,多穿衣服。

    也会说,等你回来,快要圣诞了。

    几乎每天都会问,上药了吗?

    伤口好多了吗?

    还有就是晚安。

    说了那么多,就是不肯说一句,我想你了。

    今天,他的短信准时到了。

    他说,明年春天,我想在院子里种上一排茉莉。

    茉莉是洗完澡之后看到的,压着嘴角的笑意,她编辑着信息:种这么多干什么?

    不多时,收到他的回复:我喜欢。

    茉莉目光顿在上面,心跳加快。

    接着,他又说:我看中了一个院子,采光好,够大,望出去就能看到故宫,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

    茉莉攥紧手机,发楞了很久。

    戴远知似乎在展望着和她的未来。

    可是,他们真的会有未来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压了下去,不敢想,也不能深想。

    茉莉吁出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着:今天了解了很多你的事。

    “戴远知,”她按捺下心口的躁动,继续打字,“要不要给我打个电话,想听你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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