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远知的私人飞机将他从平城带到了南京,又将他们从南京城送回了平城。

    有一大半的时间里,戴远知都抱着茉莉,办公的时候也不放她,手臂绕过她后背,只是搭着,没有多余动作,单手翻阅文件。

    茉莉身上的病服没来得及换,披着戴远知的外套,双手穿过手臂下面,搂住他,柔软的如同猫咪,贴在他怀里安睡。

    飞机穿过流云,平稳地飞行着,茉莉没有睡得很熟,这个姿势睡觉并没有那么舒服,只不过他身上的气息,强大又富有安全感,笼罩着她很安心。

    茉莉全然地放松下身体,仿佛置身于一叶扁舟,在大海中悠悠荡荡地飘着,不用担心狂风暴雨的到来,温柔起伏的大海会托举住她。

    机舱内安谧,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不时间书页在他指尖沙沙的翻动,像白噪音,抚慰着耳朵。

    茉莉睡了不知多久,终于醒转了。

    戴远知放下手中工作,低头看向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的提醒,让茉莉有了饥饿感。这段时间她都是靠着输液维持体征,好久没有吃到香甜的米饭了。点了点头:“想吃饭。”

    “喝点粥好不好?”

    “好。”茉莉点了点头,模样乖巧,因为刚睡醒,表情还有点懵。

    戴远知捏了捏她的脸,笑了笑:“跟猫儿似的。”

    他让人给她送了粥和配菜过来,轻柔抓过她的手,看到上面长出来的新疤,有些不太高兴道:“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茉莉没打算瞒他,本身也没不说的必要,但在她心里,这事儿已经翻篇,语气平静地阐述:“还记得我那个室友吗?她欠了很大一笔钱,前段时间失踪,在酒店找着了,要自杀。那天在酒店我是去找她的。”

    戴远知没有说话。茉莉抬起头,从她的视线角度可以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暗沉下来的眸光,突然低下来的气压,茉莉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搭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加重。

    不几秒,他语气微沉:“叫乔年?”

    不再是以往和她说话时温温的语气,带着几分杀伐,不寒而栗。倏然,茉莉意识到,原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他早就知道,也不过是担心贸然的行动会影响她的决断——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事,他不便插手。

    茉莉主动伸手抱住他,将脸紧紧贴住他胸膛,试图使他冷静下来,轻声说道:“没事了,戴远知,我没事的。”头顶没有响动,但她感觉到了,他用力地回抱住了她。

    “戴远知,我们都会好好的,是不是?”她低声问他。

    “会的。”戴远知俯身下来亲吻她的额发和眉眼,这份决心在心里越发的清晰,“我不会让你有事。”

    粥端上来了,看到旁边搁着的筷子,戴远知皱了皱眉,让换成勺子。

    黄占磬按照他的吩咐,拿来了勺子。戴远知接过,兜起一小勺,送到茉莉嘴边:“尝一口吧,来,张嘴。”

    对于他这个行为,茉莉有些发怔。见她不动,戴远知解释了一句:“你的手不方便。”

    她想说,她的手还能写字,还能工作,不会娇弱的连这种日常的小事都做不了,但是话到嘴边,对上他黝黑的视线,茉莉还是没能说出来,张了张嘴,乖乖将他手里的粥含进嘴里,咽了下去。

    戴远知看着她,动了动喉结,不知为何,突然莫名笑了一下。

    *

    回到平城,戴远知心里装着事,一刻也不能停歇。

    他积极联系各国医学界顶尖的专家,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在该领域,国际上没有哪个专家能和格林教授的专业度相提并论。

    戴沛几次打来电话,见他不接,所以来公司堵他,戴远知闭门不见。他知道老头子没好事,也铁了心同他对抗到底。

    那天下午,戴沛又来了,被黄占磬拦在门外。

    给戴沛气笑了:“怎么?这公司真当成他的了,我想见个面还要三跪九叩?”

    黄占磬面无表情,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戴董,戴先生让我给您带句话,等他忙完这阵,会亲自向您说明。”

    ……

    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戴远知仰靠进大班椅,修长的手指疲惫地揉着眉心。

    黄占磬走进来。

    戴远知微抬了抬眉:“走了?”

    黄占磬点点头:“戴先生,戴董可能已经知道茉莉小姐的身份了。”

    戴远知眉心一跳,冷笑了下,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默了片刻,问:“于长东的证据收集的怎么样了?”

    黄占磬:“您放心,只等您把茉莉小姐的事处理完。”

    “不要节外生枝。”戴远知微微敛眸,眼底划过一丝狠色,“于少允手里那两桩命案,外头都以为是我包庇纵容。”

    戴远知也是刚不久获悉他竟给于长东顶了这么多年的锅,当年外界小道消息都在传,也有些风声落进戴远知耳朵里,他想不到于少允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那时候还是对他有信任在的,再加上于少允矢口否认,发毒誓自保,戴远知才没有追究到底。

    于长东也绝对想不到,戴远知这次是真的痛下杀手到如此地步了。因他明白,于少允是于长东的软肋,他不仅要把于少允送进去,还要他的命。

    这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啊。

    想到这,黄占磬不由到抽一口冷气。都说戴先生这双手,是从来不沾染血光的,而这样的人,如果狠起来,在他的刀刃下,没有人可以独活。

    他太懂人心,太知道如何利用人性,太会拿捏人心了,只要他想,所有人都会成为他指尖操控的木偶。

    刚想到这,听到戴远知话锋一转:“安排Len联系我。”

    黄占磬一时没反应过来:“您不是决定不去了吗?”

    戴远知淡淡:“不能不去。”

    “那茉莉小姐问起来怎么办?”

    “就说我去德国出差了。”

    黄占磬还是觉得不妥:“格林教授脾气怪,万一说动他给茉莉小姐治病,他不同意去香港,您和茉莉小姐还得走一趟美国,短时间还不一定回得来。上次茉莉小姐也说了,您要是执意去美国,她就不治了,戴先生,我看这行不通。您还是得和茉莉小姐谈一谈。”

    谈?他们怎么没谈过?刚回来那两天戴远知就找茉莉谈了,茉莉态度坚定地告诉他,如果他要去美国,她宁可不治了。

    戴远知感到心痛,也感到无奈和绝望。绝望这个字眼本不该出现在他的字典里,但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没有谁会不想活下去,一个才二十岁的姑娘,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一场病,就能掐断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无限的期待和畅怀,她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但是如果她的命,只能用他的事业,前途,甚至是生命作为代价,那她情愿不要。

    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以打消他想要冒险的冲动。

    正因为他是这样清楚她的痛苦,他才会感到如此的痛苦。

    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可笑的命运安排。

    但戴远知从来不是一个任凭命运摆布的人。

    他的认知里,很清楚,如果不冒这个险赌上一赌,就不可能会有赢的机会。

    戴远知沉眸,静了一瞬,对黄占磬吩咐:“先让Len那边准备着。”

    圣诞节已经过了,那帮美国佬的假期结束了,也该弄点正事给他们做做了。

    *

    回来之后,茉莉情绪一直不高。戴远知接她到中央别墅,他的几处房产,她最喜欢的还是这里,环境清雅,院子也大,就是出行不便。不过也都有车,想出门有司机或者他这个专人司机。

    戴远知以亲人的名义,替茉莉跟报社请了一个长假。茉莉情绪低落,也不出门,家里什么都有,戴远知差不多把半个超市都搬来了,雇了保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后来听保姆说,她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吃的很少,门锁着,也不让人进去。戴远知索性搬回来居家办公,也有更多的时间陪她。

    那几天茉莉整日的睡觉,好像只有把自己放进睡眠里才能屏蔽脑海中纷杂的想法,和喘不过气来的焦虑和恐惧。

    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是在梦里,也是不舒服的。

    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曾写过这样一个主题:如果我即将死去,今天是人生中最后的一天,我会怎么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当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的时候,是无法真正体会到濒死之前真实的情绪的。

    而这其中最强烈,也最真实的是恐惧。实实在在的恐惧,从心里,从脚趾,从手掌,从身体每一个角落往外扩散,像一缕一缕的黑色障气,布满四肢百骸。

    人可以逃避和克服任何的情绪,但独独克服不了恐惧所散发出来的黑暗力量,那是能量的最低频,是撒旦的诅咒,魔鬼的音符。

    茉莉觉得,她即将快要被恐惧所吞灭了,在外界强而有力的施压下,她没有办法再使得自己的内心保持平静——事情在发生着,在不断地往前发展着,一天又一天这样地过去,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周而复始,她的生命不该被这样耗费。

    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可是内心已经没有了力量往前行走了,像是被那团黑色的能量吞噬掉了蓬勃向上的整个生命力——这是可怕的。

    她必须做点什么,把自己的能量找回来,让内心重新回到最初的平静。

    只有平静下来,才能找到出路。

    她得冷静下来。

    得冷静。

    有一天,她打开了门。

    戴远知从隔壁书房走了出来,听到她说:“戴远知,你这有书吗?或者借我用一下电脑。”

    可能是许久没说过话了,声音是沙哑的。

    这姑娘穿着条红色睡裙,裙摆盖过膝盖,露出细直匀称的小腿。长卷发披着,雾蒙蒙的一团,半遮着脸,衬得脸更小了。走廊白炽灯光下,脸白莹莹的,一双眼睛如玛瑙石一样,漆黑又圆亮,似乎是连日来都没睡好觉,眼底透着淡淡的青,在底色如白纸的皮肤上,更加的突兀和明显。

    戴远知站着没动,看着她,问:“你还好吗?”

    茉莉点了两下头。像是一下不足以证明。

    戴远知看她片刻,她也看着他。

    “好吗?”她说。

    他的心松下来,语气温温的:“想看什么书?”

    “历史书,或者自传,都可以。”说完,她反应过来,“上次我看到你书架上有一套苏东坡的诗集和他的传记。”

    当时她还好奇,他怎么会看这些。但由于心情低落,就没有翻看了。

    戴远知转身去给她拿书。出来时,他一只手拎着笔记本和电源线,另一只手捏着两本书。东西有点多,笔记本是不轻的,看出他要帮她拿进去的用意,茉莉没有阻断他的动作,他手里拿着东西,如果在这时候多说废话,反而浪费时间,和消耗他的力气。

    于是,她往后退了退,腾出了空间。

    戴远知把东西放在了桌上,顺势地看到了旁边托盘上搁着的饭菜和水果,还有一大半剩下了。

    他转过身来:“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让人给你送上来。”

    茉莉摇摇头,指了指桌上的书:“有这个呢。”

    戴远知笑了笑:“精神食粮再怎么样也不能填饱肚子,吃一点吧。”

    他语气像是在恳求她。

    茉莉心微微一动,抬起头看着他:“戴远知,我会好起来的。”

    忽地,茉莉感到眼前一暗,接着,肩膀一沉。

    戴远知弯腰,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一瞬间,那紧绷压抑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那样无力又痛苦。

    这样的戴远知,让人陌生,也很脆弱。

    茉莉的眼泪一下子克制不住地滑下来。她用力地抱住他的头,闭上眼睛,轻轻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你就能轻松了。”

    她感觉到他浑身一震,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戴远知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锁骨窝里。

    茉莉的心沉下去,像落在了云端,有一种缥缈的沉静感,静静的,没有起伏的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把自己的命栓在另一个人身上,是这么的痛苦,我不想再让你痛苦了。”

    “所以你就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眶泛红,在黝黑的眉眼映衬下,仿佛能窥见他撕扯的内心,拷问着她的灵魂。

    那一刹,茉莉被摄住了心魂。

    她垂下了眼,避开视线,不去看他的表情:“老太太走前,我答应她要好好活着,那时候,我真以为我可以。对于一个身体健康命运顺遂的人来说,活着不是多难的事情。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了,活着,不单单只是那么简单和轻松的事情,要经历的考验太多,意志但凡薄弱一些,都无法顺利通过关卡,尤其是感情这一关。我多么希望我能自私一点,让你为了我,去做那么大的牺牲,我只要自己活着就好,不用管你的安危,但我做不到,只要我一想到,一想到你为了我冒那么大的险,只要一想到,如果我的余生再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戴远知,我宁可经受生离,我不想死别啊。”

    “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勇气和希望活下去。你要是不在了,我该去哪里找你?”

    茉莉捂住了脸,声泪俱下。

    她终于把积攒了一肚子的话,都说给他听了。

    戴远知偏过脸去,他感到喉咙肿胀,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努力忽略心头泛起的情绪,但他做不到,微微仰了仰头,克制住了泪意。

    戴远知将茉莉重新拥进了怀里,低低叹息道:“我从十岁之后就没有哭过了,你害我掉了几次泪,你说要不要负责?”

    “对不起……”她哭的这样伤心,还记得呢喃着跟他道歉。

    戴远知抚摸着她的头发,从头顶到后脑勺,到耳垂,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要你是我呢?你会怎么做?”

    茉莉脸埋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服,怀里那一块几乎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她声音闷闷的:“我不会让你死。”

    “我也一样。”他轻轻回应她的话。

    声音是淡的,像那是一件不需要思考,也没有讨论和商量余地的事。

    在茉莉怔楞间,戴远知没再说话,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温柔带着哄意:“好好睡一觉,晚上带你出去走走。”

    *

    好像是通过与他的这段谈话后,茉莉的心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安宁。茉莉还记得,他前一秒似乎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下一秒却全盘收了回来。

    一个人内核得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将情绪控制到位,收放自如,如斯恐怖的地步,真的是人吗?

    她不禁怀疑到。

    也因此感到愧怍,和戴远知比起来,她确实太不像话了。

    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可要达到他这样的境界,真的好难,按照女人是感性的生物这个逻辑来看,很可能到了八十岁,她都无法学成得道。

    可是她的情绪确实好了不少,心静下来以后,慢慢的,很多东西渐渐浮出水面,让她更安定下来,也看到了希望。

    茉莉睡了一个小时,睡醒以后主动开门,让戴远知叫阿姨给她送一份甜点上来。

    吃完了点心,她便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来,等会儿得问问他,为什么家里有苏东坡的诗集,想来他应该是喜欢的才会买。

    看书的时候,茉莉是很放空,也很沉浸。以前一心情不好,或者感到迷茫的时候,她就会看书。

    可能是她学历史有关系,也有可能是她本身也是爱看这些书的,看书会让她心情变好,让她的心变得安静且自由。她深信的那句话,是唐太宗在魏征死后,曾说过的:“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历史的兴衰更替,也是在道之中,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和周期性。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如今科技虽在发展,但人心亘古不变,我们所走过的路,前人早已走过了,要想找出路,得往回看。

    这是茉莉的大学教授在一次课上说过的话,她深以为然。

    这也是她喜欢历史和传记的很大一个原因。

    就如同苏轼,他的人生可谓波折崎岖,人生三次被贬,一次是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在狱中受尽非人折磨,差点被处死,好在被人力保,才得以留下一条命。

    接着又因为政治原因,二贬惠州,接着又是三贬儋州,一路从京贬到大蛮荒,越贬越凄凉,这对于一个有政治理想的人来说,不亚于毁天灭地的打击。然而苏轼一生乐观,苦中作乐,豁达随性,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也为了当地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可惜的是,就在流放期结束,回京途中不幸病逝。

    而他的事迹至今都还在流传,这怎么不算一种成功。

    有些人,即便开局一手烂牌,也能打出王炸,如苏轼,他的诗,他的词,他的才华,他的乐观,都是他人生的底色。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屈服于命运的。

    而有些人却是能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的程度。为名逐利,臣服欲望,一点点挫折便倒地不起,自甘堕落。

    茉莉在戴远知的电脑里找到了一部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

    1994年的片子,好评率极高,揽获各路大奖,茉莉听过它的名字,遗憾的是还从来没有机会看过。

    有人评价它是一部带给人希望和新生的电影,每一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

    故事发生在一座叫肖申克的监狱里,银行家安迪蒙冤入狱,在这座黑暗,充满血腥和阴谋的监狱里,安迪仿佛另类般的存在。当然,一开始并不是顺利的,他勇敢地反抗,用他的智慧,才能,胆量,魄力,坚韧和毅力,带着肖申克的狱友们走向希望。

    监狱的生活是缓慢且枯燥的,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安迪用一把不起眼的小锤子,花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为自己凿开一条通往新生的通道,而在当初,瑞德曾说,这样一把小锤子,就算六百年也出不去。

    他用自己的手段和谋略,惩罚了典狱长,也为可怜的汤米报了仇。或许他在找到典狱长,诉说自己已找到翻案的证据时,内心还是存在着希望,然而人性的自私让典狱长害怕失去安迪这样的好帮手,残忍的杀害了唯一的知情人汤米,将安迪最后一丝希望也扼杀了。

    在那个孤寂的长夜里,在那恶臭的下水道里,影片里这样写道:“安迪就这样爬向自由,在恶臭中匍匐五百码。五百码,五座橄榄场球宽,几乎长达半公里。”

    在那个闪电交加的雷雨夜里,安迪终于爬出了下水道,雨点密密麻麻砸在他身上,他淌着河水,边跑边将衣服一件一件脱下,仰头大笑起来。

    而在他决定实施出逃计划的那个晚上之前,为了不让瑞德走回老布的老路,送给了他一个向生的希望。善良和蔼的老布在肖申克一辈子,假释后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最终选择了自杀。

    后来在肖申克四十年的瑞德也终于重获自由,可面对他的是和老布一样的处境,但因为对安迪的承诺,让他没有放弃生命。

    影片最后是这样说的:“希望是一件好事,也是人世间最好的事情,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忙着生,或者忙着死,真有道理。”

    瑞德在老布自杀的房梁上,刻着的“老布到此一游”的字样旁边,刻下“瑞德也来过”。

    然后拿起了行囊,坐上车去往和安迪约定好的地方,开启了他的新征程。

    “我激动的坐不住,不停地想,自由人才会这么兴奋吧,踏上未知旅程的自由人。我希望成功越过边界,我希望能和老朋友握握手,我希望太平洋如梦中一般的蓝,我希望……”

    影片全英文没有中文字幕,在紧闭门窗,关了灯的漆黑房间里,幽沉压抑的气氛随着拉长的英文腔,在室内回荡着。

    茉莉花了两个多小时,看完了整部片子。

    她讲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很平静,却有着极强的能量,在内心震荡着。它不会让人有那种激荡的感官刺激,等看完以后就像全身都被掏空一样的空虚感,而是平实的,像水流一样填充着身体的每个角落,很像戴远知给她的感觉。

    那些台词深深地击中了她的灵魂。

    瑞德形容安迪是羽翼太过耀眼的鸟,终究是关不住的。“当它们飞走时,你会由衷地祝贺他们获享自由。无奈的是,你得留在这里,继续在这无聊之地,日复一日的苟且着。”

    “心若是牢笼,处处为牢笼,自由不在外面,而在于内心。”

    “怯懦囚禁灵魂,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恐惧让你沦为囚犯,希望让你重获自由。”

    ……

    安迪曾多次形容希望的美好。而他从始至终都坚守着内心的希望,成为了肖申克有史以来顺利越狱第一人。

    安迪不仅是强者,更是圣者,完成了自救到他救的一整个使命,他就像上天派来解救肖申克的。

    无论是安迪也好,还是苏轼也好,他们都靠自己,将一手稀烂的牌打出最妙的绝杀。

    让后世仰望,歌颂。

    也让茉莉重新燃起了希望,获得了力量。

    放空了几分钟,她退出影片,关了机,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洗了个澡。

    因为出租房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去整理,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戴远知新买给她的。茉莉已经很久没有心情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了。

    吹干的头发披到后腰上,走出浴室,打开衣柜。

    戴远知的眼光很独到,也很高级,衣服以款式简单为主,面料却是顶高档。她在打底保暖内衣外套了件白色长毛衫,又找了一件羽绒大衣,挽在手臂上,走到床边,抱起了电脑。

    焕然一新的,打开了房间门。

    走廊明亮的灯光下,流淌着一阵音乐。通透,干净,悠扬,洒脱,有种吉普赛人不屈的流浪之魂。

    这是小提琴协奏曲,和碟片里听到的不一样的效果,宛如一场听觉盛宴。

    茉莉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她被吸引着,如催眠般推开了他的书房门。

    戴远知坐在书桌后面办公,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看到茉莉的时候,微微一愣。她换了身衣服,明显拾掇过自己了,看起来精神多了。

    茉莉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在沙发旁边的高脚茶几上,那一排机器全都亮着灯,一个足足半人高的音响箱,做工精良考究,看起来价值不菲。

    还有那一面墙的收藏级别的唱片,吸足人的眼球。

    早在之前,她趁他不在时来过他的书房观赏过,当时只是有些好奇。

    只觉得,他的生活确实挺好的,这套音响设备也太精美了,这一柜子的唱片大概要不少钱吧。

    除此之外没有再多想法。

    茉莉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直到歌曲停止,才发现戴远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面前。

    她仰起头,一脸憧憬和向往地问他:“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Friedman的<流浪者之歌>。”

    低醇的声线,纯正的英腔,报出这一串她听不懂的人名,茉莉疑惑眨了眨眼。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她欣赏音乐。

    “这套设备好棒,应该很贵吧。”茉莉走过去,仔细地研究着,她没敢用手去碰,这亮晶晶的机器,一看就老值钱了,怕给他碰坏了。

    “还好。”戴远知淡淡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过去,“喜欢吗?”

    茉莉真挚地点点头,“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

    她还是忍不住轻轻摸了摸机身,小心翼翼的样子:“这应该要好几万吧。”

    戴远知笑笑:“差不多。”这是定制的,在市场上买不到,真要论价格,得上百万。他无心炫耀,也不觉得这是多重要的事。

    “好贵啊。”茉莉砸砸舌,收回了手。

    “对了,把电脑还你。”茉莉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放桌上,“书我还没看完,等看完再拿过来。”

    “有时间列个书单,想看什么书,让他们买给你。”

    茉莉点了点头。

    戴远知拉过她,仔细看了看,她脸上没化妆,脸色看起来红润不少,“肚子饿不饿?”

    茉莉揉了揉肚子:“有点饿。”不过她现在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还想和他说话:“我在你电脑里找到了一部影片,<肖申克的救赎>,你的好东西怎么这么多?”

    “还有更好的,要不要?”

    茉莉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晃了晃他的手:“在哪?我能先看一看吗?”

    戴远知笑着,俯下身,与她目光平视,手掌搭在她头顶,揉了揉:“我啊。”

    茉莉突然绷不住似的,张开手臂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轻轻说:“戴远知,谢谢你。”

    而后,她缓缓念出了《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台词:“Fear can hold you prisoner,hope can set you free.Takes a strong man to save himself,and a great man to save another.”

    “戴远知,为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为了你,我不会逃避了。”

    然后,她想起来。

    抬起头看他说:“你不是说,晚上带我去走走吗?”

    得来的是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眉间,以及他一口浓郁标准的伦敦腔,温柔缱绻无以复加。

    “I'm so proud of you,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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