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谈铮果真天天风雨无阻地来给祁纫夏送药。

    从医院回来的当天晚上,祁纫夏在公司多留了一会儿,处理上午被搁置的工作,到了将近八点钟的时候,就听程影敲门,说思博的谈总来访。

    连人带药都来了。

    棕黑色的汤药装在保温壶里,热气正浓,才打开一条缝,就有强烈的苦味弥漫出来。

    “熬了多久?”祁纫夏问他。

    “没多久,一个多小时而已,”谈铮答得轻描淡写,“趁热喝吧,凉了更苦。”

    祁纫夏皱着眉头,低眉看着颜色只比墨水略浅一度的药汁,闭着眼睛硬灌下去。

    中药并非纯粹的苦,不知里面哪一味草药的作用,细品之下,竟还有些酸味,入喉甚至还有回甘。

    总而言之——

    难喝。

    祁纫夏喝得五官都快移了位,刚放下保温杯,连忙拿起自己杯子里的温水喝一大口,似要涤荡干净嘴里的中药味。

    “喝完了。”她把空杯一推,满脑子都是酸苦交加的余味。

    谈铮把杯子收起来,转手却又递出去另一个东西。

    “吃不吃?”他的掌心摊开,上面赫然是一颗独立包装的糖果。

    水果硬糖,桃子口味。

    祁纫夏足有五六秒的茫然。

    “这是干什么?”

    “我怕药苦,你喝不下,特意带的。”

    祁纫夏终于反应过来,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你拿我当小孩子?”她扶额,“吃完药再吃糖这种事,也只有我小学的时候发生过。”

    谈铮展眉,笑意淡淡:“压一压苦味,总比你那样喝白开水有效果。”

    祁纫夏勉强接过来,撕开包装纸,往嘴里一塞。

    不得不说,确实清甜。

    好像真的在吃桃子。

    她下意识瞥一眼包装袋上的品牌,记在了心里。

    本以为送药时顺带送糖,只是谈铮那天的一时兴起,谁曾想,之后的几天,谈铮来给她送药时,都会带上一颗糖。

    口味每天各异。

    包括但不限于橘子味、柠檬味、草莓味……

    祁纫夏虽有些无语,但是看在糖果味道确实不错的份上,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不会再当着谈铮的面吃,而是等到他人走后,才剥开包装袋,含入嘴里。

    说不上是不是自尊心使然。

    目睹谈铮近期频繁登门的程影,却不由得起了担心。

    “祁总,谈总他经常来我们这里,真的不要紧吗?”

    她想到祁纫夏近期正在筹备的,是集团保密级别最高的项目,况且还和思博息息相关,这个节骨眼,无论怎么看,都该和谈铮保持距离。

    程影来找她时,祁纫夏刚刚丢掉糖果的包装纸。

    “不要紧,我看过这几天的监控,除了我和你,他没有和集团的其他人接触过。”

    今天的糖果是菠萝味,甜津津的余韵还在嘴里没有散去,堪堪能覆盖住中药遗留下来的苦意。

    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甜也不是纯粹的甜,苦更不是纯粹的苦,两种截然相反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融成淡淡的涩。

    “明天晚上,我就不会让他来公司了。”祁纫夏靠在宽大的椅子里,对程影微笑,“明晚我会提早一会儿下班,大家也都早些回去吧。”

    程影还有些参悟不透她的弦外之音,但是见祁纫夏淡定自若,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说了“好”。

    *

    翌日,星期五,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祁纫夏给谈铮发去了消息,说今晚让他直接把药送到她家,不必去公司。

    谈铮很快回复:【没问题,大概几点?】

    祁纫夏在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包走出门,单手打字:【不嫌早的话,七点吧。】

    然后就下楼开车。

    距离祁纫夏搬进这间房子,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虽然是独居,到底一直在添置东西,相比她刚搬进来那阵,生活气息浓了不少。

    回来的路上,祁纫夏在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粉白相间的洋桔梗,带回去插在花瓶里,漂亮得宛如油画。

    门铃响起的时候,祁纫夏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

    开门一看,果然是谈铮。

    祁纫夏瞥了眼时间,不早不晚,正好是七点整,于是微笑道:“不错,很守时。”

    谈铮看见她半湿的头发,明显愣了一愣,“我怕耽误你时间。”

    祁纫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后往屋子里走。

    “晚饭吃了吗?”谈铮关上门跟过来,在她身后问。

    “在店里随便吃了点。”

    金属保温杯放在餐桌上,盖子被徐徐拧开,熟悉的苦气旋即溢出在空气里,温度正正好,是适合入口而不觉得滚烫的热度。

    祁纫夏接过来,一口气喝下。

    谈铮熬药很细致,会把汤汁里所有药渣都过滤干净再装进杯子里,不会因为误食到药渣,而产生更深重的苦。

    “今天是什么口味的糖?”祁纫夏抽了纸巾,擦拭嘴唇上残留的药。

    谈铮把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紫色包装,葡萄味。

    祁纫夏莞尔一笑:“糟糕,忘记和你说了——我不喜欢葡萄,以及葡萄味的任何东西。”

    谈铮怔然,“不喜欢?”

    他完全不知情。

    “嗯,不喜欢。”祁纫夏接过那粒糖果,捻着包装纸,“不怪你,没几个人知道。”

    谈铮注视她指尖的动作,尝试着调动起久远的记忆。

    他们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祁纫夏偶然对他说过几样不喜欢吃的菜,此外就很少表现出饮食方面的偏好。故而谈铮自然而然地以为,她的忌口,也仅限于曾经提过的那几样。

    葡萄。

    这种夏日里很常见的水果,竟然也在她的黑名单里?

    “为什么?”他没忍住追问。

    塑料包装被祁纫夏缓缓撕开一道口子,椭圆形状的糖果显露出来,远看倒还真的和葡萄有几分相似,只是工业流水线上的产品,明显有着更加浓郁的甜香。

    “记不清是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我去祁家看望奶奶,在门口碰上了祁越。”

    一句话的开头,谈铮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故事之后的走向。

    他本想出言制止,可是祁纫夏哪里能给他机会:“他手里端着一盘剥好的葡萄,说是奶奶拿给我吃的。”

    “我当时防备心还没那么重,心想他应该不敢拿打着奶奶的名义来骗我。而且那天我走了很远的路,刚好口渴,那些葡萄放在盘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泽,看起来太诱人了。”

    她把糖果拈在手里,笑着对谈铮说:“你猜,他给我的葡萄里放了什么?”

    谈铮的呼吸快要凝固了,一股迟来而无力的愤怒扼着他的喉咙,险些让他说不出话。

    “……放了什么?”

    “——胶水。”

    苦涩的、刺激的、粘稠的,胶水。

    祁纫夏这辈子也忘不了祁越得逞的笑。

    他们同岁,那时的祁越,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然而那张表情天真的脸上,恶念和五官浑然一体。

    顶着谈铮错愕和心疼交织的眼神,祁纫夏把那枚糖果塞进了嘴里。

    丝丝甜意在舌尖漾开,把久违的记忆演绎得更加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格格不入的刺激性味道翻涌回来。

    “我试过矫正那种反感,可惜唯一的进步,还停留在能够接受葡萄酒。”

    她含着糖和谈铮说话,缓慢把两人距离拉进,“你喜欢葡萄吗?”

    谈铮的大脑忽然锈住了。

    祁纫夏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看见她嘴唇张合,以及齿间衔着的那块糖果。

    他不嗜甜,心里却明明白白地渴望,渴望和祁纫夏共享那颗糖的甜美。

    或者说,渴望她。

    谈铮已经闻到了葡萄的香气,就在祁纫夏的吐息里。

    “我喜欢……你。”

    含混不清地说完这句话,他迎上她渐近的呼吸。

    蓄谋已久的吻。

    祁纫夏闭上眼睛,感受谈铮的探入。

    不同于以往,今天这记吻,他的侵略性尤其强,好像把她整个人也吞噬下去足令她后退了好几步,直至背后抵上坚硬的墙。

    “唔……”她只能发出几个含糊零星的音节,混在接吻的水声里,把两人的理智架上了火。

    谈铮单手按着她的腰,另只手则完全控在她的后脑勺,形成一种进退不得的禁锢。祁纫夏深陷其中,方向感一点点变得稀微起来。

    她的口腔里既有中药的苦,还有糖果的甜,两种味道全无边界,彼此交缠,形成一种近乎于烈酒的斑斓。

    让谈铮想起他在Later酒吧的那杯仲夏夜之梦。

    原来现实也会有更胜于梦境的时候。

    混沌的思绪里,一道声音对他如是说。

    舌尖轻抵,融化到只剩一半体积的糖,被祁纫夏渡进谈铮的嘴里。

    甚至还带着她的温度。

    谈铮从没试过这么荒唐的吃法,本就急促呼吸更加发紧。

    头脑已经很是昏胀,精神亢奋到了极点,而□□却还在叫嚣渴求着更多。他只能试图用深而愈深的吻,来渡化内心喷薄而出的欲念。

    祁纫夏拽着他衬衣领口的衣料,渐渐地用力,直到闷闷的一声丝线崩断,骤然把两人从不能自已的情潮里拉了出来。

    神智猛然恢复了些许清明。

    看着躺在掌心的受害纽扣,作案人祁纫夏耸肩表示无辜:“我想,还是衣服质量问题。”

    谈铮又气又笑,“谢谢你了,质检员。”

    祁纫夏显然不以为意,点了点他的唇角,笑吟吟问:“糖果,好吃吗?”

    谈铮捉住她的手腕,“……好吃。”

    祁纫夏没有挣脱,望进他深黑色的眼睛。

    “今晚别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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