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六点半,祁纫夏准时起床。

    窗外的天空全无光亮,和凌晨时分无异,她先行去餐厅用了早餐,然后回房间,拿上行李,下楼办理退房。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办手续的间隙,祁纫夏随口问她身边的人。

    正是住她对面房间的同事。

    “挺好的,就是宵夜吃多了,睡前有点撑。”同事笑着回答,“不过房间的床品不错,我正在考虑购入同款,感觉很助眠。”

    看不出什么异常。

    祁纫夏拎着手包,微笑附和:“好像……是很助眠。”

    办完退房,众人启程前往下一站哥本哈根。

    他们在欧洲总共停留了十天,开会和参观作为活动的主项目,排得颇为紧密,除了因故在斯京多待的那天,其余时间,几乎没有能够用来空闲观光的。

    一月份,距离元旦节过去的第五天,祁纫夏等人从柏林飞回国内。

    时差调过来之后,祁纫夏的第一件事,是给沈蔓邮寄生日礼物。

    相机是贵重物品,镜头更是磕碰不得,祁纫夏里里外外包裹了层,拍了个照片给沈蔓发过去。

    【这两天记得查收。】

    沈蔓秒回:【爱死你了我的夏夏!什么时候来我这儿,请你吃大大大餐!】

    祁纫夏回她:【放心,过阵子有空就来,必须宰你一顿。】

    排在沈蔓之后的,是接连几个工作群和上下游合作方,此时都还安静,没有新的信息进来。

    祁纫夏目光缓缓下移,直至停留在页面最下方,那个熟悉的头像上。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祁纫夏昨天刚回黎川时,问他公司里的项目进展。

    消息发出去的时间,是昨晚将近凌晨十二点。但截止现在,谈铮竟然还没有回复。

    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祁纫夏蹙眉思忖了几秒,没直接联系谈铮,而是拨了电话给凌森。

    “不好意思祁总,谈总母亲生病,这几天他都在她身边照顾,可能一时疏忽,没看到您的消息。”凌森说,“项目进展的问题,我已经让负责人给您发了邮件,请记得查收。”

    祁纫夏愣了半瞬,没料到竟是这个缘由。

    “他母亲……病得很厉害吗?”

    凌森抱歉道:“这是谈总的家事,我也不太了解。”

    网页邮箱的界面弹出来一则新邮件提醒,看发件人的姓名地址,应该就是凌森说的项目负责人。

    答案已经得到,这通电话本应该到此为止。可祁纫夏握着背后发烫的手机,冥冥中觉得不该言尽于此。

    她默然了很久才问:“你知不知道,谈铮的母亲,在哪里住院?”

    凌森说知道,随后报了个地址。

    祁纫夏听了惊讶:“你确定是这个地方?”

    凌森笃定道:“确定。账单每月都会传到谈总的邮箱,由我帮他处理。”

    一段碎片的回忆蓦然插入了祁纫夏的脑海——

    前年夏天,她去疗养院和祁建洲汇报工作,看见那个石榴树下的女人。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来,那个女人的眼睛,和谈铮像极了。

    *

    进入冬天,各类流感盛行,民生新闻里每日雷打不动地提醒市民做好健康防护工作,疗养院的走道上,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

    “三十七度四,还是低烧。”

    护士看了眼测温仪,在表格上例行公事地记录。

    “您多喝热水,药得按时吃,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及时按铃叫我们。”

    祁建洲眯起眼睛去瞧电子体温计上的数字。

    “上年纪以后,免疫力真是下降了,”他摇头苦笑,“放在年轻时候,哪里晓得流感是什么东西,睡一觉发发汗,醒来就痊愈了。”

    祁纫夏坐在一旁,自然地接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的病毒进化速度很快,中招的年轻人不少,公司里就病倒了好几个。”

    她包里放着文件,是定期要向祁建洲做的工作汇报。这段时间,集团经营得平稳,除了文旅板块的营收略有波动,其他几家公司的利润都在稳步增长。

    待护士测完体温离开了房间,祁纫夏拿出备好的文件,在桌上架起平板电脑,给祁建洲简单讲述了公司经营的近况。

    祁建洲听完,面露微笑:“不错,你打理得很好。成立信科公司这件事,我之前本来早有打算,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你借着收购思博的机会一气呵成,倒是再好不过。”

    祁纫夏神色淡淡,“天时地利,当然不能够错失良机。”

    祁建洲掩嘴咳嗽了两声,又问:“谈铮那边,确定不会再有变数?我看他不像是甘心吃哑巴亏的脾气。”

    祁纫夏低着头,把电脑和文件塞回包里。

    “人心隔肚皮,我没法保证他将来会不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我唯一能确定的是——”

    她抬头,笑容很浅,“就算他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也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让他的想法成真。”

    祁建洲做了个深呼吸,揉着太阳穴说:“你和他私下里如何相处,我管不着,但你现在是新远的掌舵人,该保持距离的,还是要保持好,落人口实是大忌讳。”

    祁纫夏一怔。

    思绪停滞的那几秒钟里,床头输液的警示器响起。吊瓶里的液体所剩寥寥,护士听见声响,立刻带着新的药匆匆走了进来。

    祁纫夏没有再多待,借着护士换药的时候,和祁建洲说公司有事,就转身出了门。

    她没有马上离开疗养院,而是转道走向南侧的花园,面朝着太阳,在角落的长椅坐下。

    祁建洲刚才的敲打,来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仍是新远的董事长,人虽在疗养院,但公司里的风吹草动,不会逃过他的耳朵。

    祁纫夏扪心自问,去年末阵子,和谈铮的来往确实比较频繁,虽然基本都是因公,但真要细究起来,总有文章可以做。

    文芝今天正好休假,没来上班。祁纫夏打了电话过去,拜托她帮忙查一查去年十月之后来探望过祁建洲的名单,尤其是在新远担任职务的。

    “着急吗?”文芝问,“如果急用,我现在就回去帮你调记录。”

    祁纫夏哪好意思因私打断她的假期,连忙说道:“没那么急,等你休完假回来再说。”

    她不怕用恶意揣度人,不过哪怕确有其人,这事的优先级也实在低。换个思路想,这恰恰证明了她上任以来的表现不错,能够供人指摘的,也只有那些无关紧要的风月轶闻了。

    一通电话打完,祁纫夏正要起身,却忽然隐约听见身后有争吵的声音传来。

    声音还颇耳熟。

    她转过头,循声望去,愕然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谈钧。

    与他争执的另一方,毫无疑问是谈铮。

    “……你说你来负责,现在你告诉我,这就是你负责的结果?”谈钧满脸怒容,“妈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谈铮强压着火气和他说话:“你要怪我照顾不周,我认。可你刚才在楼上那话是什么意思?亏你还知道她在生病,说的那些火上浇油的混账话,是怕她病得太轻吗?”

    谈钧讥讽:“难道我说的有错?现在妈身边需要人,你大忙人一个,不敢劳驾,小铭还要照顾他自己的家庭,最有时间精力的,就是我。可你千方百计地把我困在那穷乡僻壤,说句其心可诛,也没错吧。”

    “哈……”谈铮气极反笑,“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丝毫信任可言吗?”

    “谈钧,自从你瞒着我逼迫她和我分手开始,我再也不相信你嘴里的任何一句话了。你口口声声为了谈家好,为了妈好,归根结底,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好。”

    “你说你想回黎川照顾妈,好,我允许你回来,只要你能保证今后的活动范围不超过这家疗养院方圆一公里,如何?你的所有吃穿用度都会由专人送过来,足够让你心无旁骛地照顾好她。”

    谈钧面色铁青,好似被戳中了心事。

    “行,我承认,”他索性把话摊开挑明,“当年强制把你和外界断联,是我做的不地道。”

    “可我就不明白了,你和那个祁纫夏,不就是早分晚分的事吗?但凡她知道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百分之两百要分手,我只是帮你快刀斩乱麻而已,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谈铮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狂跳,“我骗了她,我对不住她,她得知真相以后要怨要恨,我都认。负荆请罪也好,永不原谅也好,大不了我这辈子孤独终老就是了。而你说的什么‘快刀斩乱麻’……”

    他深深闭目,呼吸沉重到不像话,“……是把她的尊严丢在地上践踏。”

    那是祁纫夏最看重的东西。

    他知道的。

    周遭气压低得吓人,细小的浮尘仿佛也停止了游动。

    谈钧眉间全是阴云,“碰上关于她的问题,你就固执成这样?”

    “是啊,不像你。”谈铮轻飘飘回敬。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他们之间的常态。

    谈钧被谈铮甩在身后,恼怒得快要高血压,不得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他抬头望向孟宁病房的方向,斟酌着是否应该在黎川多停留两天。他承认诚如谈铮所言,自己目的并不纯粹,但对母亲的关心并不假,孟宁反反复复的病情,一直是他心中的隐忧。

    谈钧预备提步回病房的前一秒钟,却有一道声音叫住了他:“你是谈钧?”

    他愣怔着回头。

    和冷脸的祁纫夏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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