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隔着长廊内外的景致,白衣青年神情依旧平静。

    他眉梢眼角,都没丝不好意思。

    仿佛在提及打情骂俏四个字时,语气风轻云淡的,跟平日里谈正事。

    没什么两样。

    漾月在旁边捂住耳朵:“啊,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器灵则不嫌事大:“主上,你脸红了。”

    长楹放下糕点,以防对方再度语出惊人,而她被呛住噎住。

    “是他太不要脸了,这种场合,竟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怎么会脸红呢?

    要是承认脸红的话,那就等同于承认,她反过来被谢拂撩拨到了。

    这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能反过来被蛊惑,或是动情。

    长楹反驳地一本正经。

    义正言辞:“要怪就怪,他大庭广众之下,太过火了。”

    器灵默了默:“可是我觉得,你以前在上苍宫硬撩他的时候,明明更过火吧。”

    可能是凡间的春色正好,日光明亮,连风都温柔。

    所以原本能面不改色撩拨的人,才会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长楹轻按着心口,平缓下心情,试图将这一茬望到脑后。

    应当只是错觉而已。

    忘了就好。

    而谢拂方才轻飘飘的话,无疑在场合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他手腕上招摇的胭绯色蝴蝶结,同长楹的裙裳一个颜色。

    既像欲盖弥彰,又像昭然若是。

    女眷中不乏人精,再结合他方才的视线,便看出了端倪。

    旁边的颜夫人小声道:“啊,我还以为谢大人自由同帝姬相识,青梅竹马,才该是一对的。”

    “还以为他今天,是来劫亲的……咳咳。”

    被青韵夫人撞了手肘,她才闭嘴。

    “哦,好像不能那么大声,我偷偷跟你聊。”

    长楹望过去。

    见凡人卿念在发呆出神,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像根本不在意。

    梦境外对方状似温婉地表示,要跟她一决高下,同样别有用心地准备攻略谢拂。

    画面好像还在昨天。

    器灵:“哟,剪不断的孽缘,到了梦境里还是如此。”

    只是梦境中的卿念,或许是没有觉醒,或许是有了不同的改变。

    模样像对眼前的暗流涌动,并不在意。

    有人当了挑拨离间的说客。

    江绩雪勾着唇:“真可惜,孤的妹妹,看来是要伤心了。”

    凡人卿念开口:“皇兄喝多了,在说笑吧。”

    见八卦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举着遮面桃花扇的手移开:“怎么了?不开宴吗?”

    “动筷子吧,我都饿了。”

    长楹望向谢拂。

    白衣青年淡定地落座,仿佛什么八卦的对话都没听到,手执茶盏轻呷了口,喉间的起伏随之微动。

    抬眸目光也在看她,漆黑的眸色难辨。

    他不去看别人,反而三番五次来瞧她。

    长楹沉吟,眉眼微弯:“我觉得,好像如今我才是,被勾搭的那一个。”

    器灵:“咳。”

    相比之下,江绩雪的神色没有那么好看,仿佛触了什么晦气的霉头。

    他面无表情地示意傀儡侍从,按照礼节来安排和亲相送的环节。

    穿着盛装的卿念,执起酒盏敬天地。

    随后起身,手举遮面扇,跟随队伍再度出发。

    看上去进展得顺利,没有起什么波折和突发事变。

    长楹抱着蹭吃蹭喝的心态,扫完了桌面上的糕点。

    高座上的江绩雪,期间瞥来一眼,以手支颐着出声:“你是饿死鬼吗?这么能吃?”

    他冷冷的嗓音突兀。

    连带着女眷席这边,都探究着看过来。

    颜夫人和青韵夫人咬着耳朵,像在继续八卦。

    一直沉默的棠棣夫人,则饮尽盏中最后一点梅子酒。

    侧眸同自己的侍女,像是交代了什么。

    被评价是饿死鬼,长楹抬头,朝对方弯了弯唇角。

    她表示不多吃点。

    如若他等下搞事的时候,怎么有力气打架呢?

    白衣青年看到她的笑,虽然是挑衅的笑,唇角依旧不虞地抿住。

    醋意总是会很小心眼,患得患失又莫名其妙。

    他手里的茶盏倾斜,都没觉察自己的失态。

    旁边的侍从实在瞧不下去了,低声提醒:“大人,酒都洒了。”

    侍从苦口婆心:“您别再看她了。”

    “她一看就和那江绩雪很熟悉,一定是别有用心接近您的。”

    谢拂瞥他一眼,将袖间滴落的酒渍擦去。

    晕染开来的酒渍越擦越多,还目不斜视地继续望过去。

    侍从数着地上不存在的蚂蚁,知晓他这反应是横竖听不进话。

    不由哀叹了声。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谢拂最终回神,垂眼看向自己的袖子。

    贯来的洁癖后知后觉终于有了,他颔首示意,起身离坐:“失陪,见谅。”

    长楹看向他离开的背影。

    思忖着他是去处理什么事,或是酝酿着什么天大的计划。

    器灵补充:“也对,能让他失态得酒都翻了,一定是什么大事。”

    长楹思索得太入神,没留神间,被旁边倒酒的侍女撞了下。

    同色的梅子酒,也在她的裙裳上漾开。

    侍女有些慌乱,低头道:“抱歉,姑娘,我带你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吧。”

    长楹支着下巴,目光掠过她,若有所思。

    想了想笑道:“好啊。”

    她往某个方向望了眼,了然道:“你是刚才,跟在棠棣夫人身边的侍女吧?”

    对方眸中闪过讶异,掩饰出来的慌张,多了几分真实。

    嗫嚅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长楹已经起身了:“走吧,你带路。”

    方才她思索得太入神,当下才反应过来,案几上她喝了一半的梅子酒,是棠棣夫人安排的。

    器灵:“怎么了?难道是酒里有诈吗?”

    长楹歪了下头:“不知道,过去瞧瞧,应该就能知晓了。”

    她还是挺好奇,对方想做什么的。

    临走前,她顺便看了眼高台上的江绩雪。

    对方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手里的杯子,像等着看好戏。

    长楹轻耸肩。

    早习惯了他有病且不轻,自然也不指望他会出面管这种事。

    但等到见她,真的跟上了那个侍女。

    他却眼眸一暗,凉薄的笑意僵在唇边:“……蠢货。”

    “这么明显的圈套,都瞧不出来吗?”

    旁边的傀儡侍从都低着头,一声大气都不敢出。

    底下的颜夫人打着绢扇。

    掩面幸灾乐祸地笑道:“王上生什么气了?看着气得不轻哟。”

    青韵夫人:“……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他耳朵灵得很,都听得见的。”

    她也注意到了方才的动静,看了看棠棣夫人。

    后者依旧含着端庄的笑:“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在,成人之美罢了。”

    长楹跟着眼前的小侍女离开。

    江绩雪最终沉着脸,唤了自己身边一个暗卫跟过去。

    暗卫带着青木面具。

    还没跟几步,便被人拦下了。

    漾月拔出背上的长剑,沉吟着看对方一眼,挡住了他的去路:“慢着。”

    暗卫:“?”

    漾月再看一眼他脸上所扣的,严实的青木面具。

    有点迟疑又确定道:“应该就是你了。”

    “姑娘先前说了,你就是我的桃花缘。”

    暗卫:“??”

    他想起方才领的命令,示意对方让开。

    漾月眨眼,瞬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拔剑同他过起招来。

    “嗯,身手也不错。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这一关算是过了。”

    在梦境中,投胎成暗卫的扶城:“???”

    没有了他的阻拦。

    长楹顺利跟着那名侍女,穿过了长廊和花园,向几处宫殿走去。

    器灵:“方才跟着卿念出发的队伍,好像也在附近。”

    侍女低着头,生怕再走下去,露出破绽的模样,匆匆行了下礼。

    “姑娘,前边的大殿都空着,您再往前边走走就好了。”

    长楹含笑:“好。”

    不远处的和亲队伍还没走,殿外宫门处一阵喧嚣声:“胡人来袭,保护帝姬!”

    长楹足尖轻点,移步过去。

    翻看地上混乱的尸身。

    果不其然,又是那群傀儡乔装成的。

    长楹轻哂:“贼喊捉贼,他都不考虑换一下招的吗?”

    站在队伍最前边的身影,赫然是卿念。

    保护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最终只剩下没几个。

    对方被层层包围,于生死一线中:“如果我死了,战乱就会停止吗?”

    着鹅黄色宫装的卿念,淡淡望向周围的傀儡。

    又带着微不可察的戏谑:“也对,你们早就不是人了,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卿念身边最后一个侍卫,正提剑护在她身前。

    长楹从屋檐看戏的位置跳下来。

    生怕她真这么容易挂了:“不,如果你死了。”

    “江绩雪会有借口挑起战乱,凡间无辜生灵丧命,为他长生所炼化。”

    然后进入梦境的众人,或多或少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成为他的养分。

    长楹用对方听不到的声音,很轻着呢喃。

    “然后进入梦境前,你们捣鬼的那处祭坛会四分五裂,魔气四溢。”

    “羽嘉从前在魔渊设下的封印,会逐渐被动摇解开。”

    三百年后神魔对峙,魔渊被屠,一环扣一环,走向既定的命运。

    而她来到三百年前,恰恰是为了改变命运。

    所以至少目前,卿念还不能死。

    旁边的卿念,从小白花的神色缓缓转变,露出熟悉的意味来。

    “真没想到,来这里救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握着熟悉的长鞭,但在梦境的桎梏中,身手有些生疏。

    长楹解决了那群傀儡。

    有些意外:“你居然很早,就从梦境中觉醒了吗?”

    卿念开口:“那天,你把我拽上马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对方漫不经心地甩着软刺:“我不喜欢欠人情。”

    “那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长楹回头,微有不解。

    对方勾唇,像在看好戏。

    “棠棣夫人给你的梅子酒中,下了故人思。对,就是你想的那种特殊的药。”

    “算算时辰,应该快要发作了。”

    “进入梦境中,你也会有凡人的通感,不会毫发无损。”

    长楹微顿。

    尝试闭眼去探自己的魂识。

    果不其然,四肢百骸传来绵软的感觉,还带点她从没经历过的。

    暧昧的,不清不楚的意味。

    仗着魔的身份,她自在惯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阴沟里翻船,栽在微不足道的凡人手里。

    器灵震惊:“小白花有病吧,这算什么好消息?”

    卿念慢条斯理:“别急,往前走,看到那边的偏殿了吗?”

    她耐心着多说了几句:“谢拂的酒里,也被下了引子。”

    “他这一世为凡人时中的蛊毒,几月一回,差不多也要发作了。”

    “那接下来,就祝你们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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