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因也不知发生何事,等她回过神来,便已然应了这路大人的约,来到了这庆宜楼门前。

    因着已近七夕,酒楼前自然是门庭若市,眼见着没有空余的位子,钱因心下稍安,看来一会儿就可以借这个由头先回去了。

    可那小二见着谢浔,却毕恭毕敬地引人进楼,边走边说:“雅间已为路大人留好了,二位这边请。”

    钱因心想:这庆宜楼可真是看人下菜碟儿,怎么这路大人一来就有位置了呢?倘若换做了她,可是次次都扑空。

    一边想着,眼睛更是看向旁侧男子,可这过道逼仄,而那灯盏又太过亮堂,自然瞧不清他的神色。

    谢浔此刻面上尴尬,原来这位子是他提前订好的,原以为寻不到借口邀她出来,可没想到却如此顺利。

    …

    庆宜楼东苑,廊庑遮盖,影壁掩映。

    钱因想着,哪怕是鸿门宴她也来都来了,便干脆拿着菜牌,看起了吃食果子。

    这庆宜楼的樱桃煎她可中意的很,还记得儿时来淮州城游玩,人生地不熟的,甚是无趣,可这樱桃糖水却让她记了十多年。

    嗳,还有林檎甜汤、木瓜渴水,奇了怪了,怎么才一阵子没来,酒楼竟多了这么多甜食,到底该选哪个好呢。

    这边谢浔已经点好了主菜,却看着身侧人看着糖水,神色严肃,仿佛在处理什么要务一般。心中便有了思量,于是招徕小二道:“店里糖水都各来一份罢。”

    那小二自然带笑应承了下来。

    待人走了,钱因才道:“路大人,糖水只点两份就成了。”

    却不料那人伸手抽走了她手中的糖水单子。

    “贤弟有所不知,我一向中意甜食,每次都要把这儿的糖水都点一遍。今日倒是让贤弟见笑了。”

    那人抬眼看了过来,语气似乎颇为促狭。

    钱因心里觉得怪异,却也没有吭声。

    等着上菜的空档,她听到人群吵嚷,不知发生了何事。

    抬眼张望间,便见门口一丽妆女子云鬓高挽,眉眼含翠,款款徐行,步步生莲。而她手上蔻丹冶艳,那纤纤玉指,配上白鹤红甲,亦夺人目光。

    原是鸣翠楼的歌女曲涟。

    坊中关于曲涟的身世传闻颇多,有说她是江南哪个富户家的庶女,后来家道中落,便沦落到了这烟花柳巷之地;有说她身世不清,后来被掠买到了秦楼楚馆之中。

    不过这些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而大家都清楚的便是她只用了数月就凭借美貌和歌舞名满江南,甚至还有人远道而来,一掷千金,就只为一睹芳容的。

    可说起曲涟的身世,钱因倒是知晓一二。

    她是昔日江南染坊之女,可却因丹青禁令,家里败落,被迫流落到此。不仅如此,刚去鸣翠楼的那几年,还被克扣银两,已至于拿不出为父治病的钱。她颇善女红,可却由于歌女的身份,连那一手好绣品也卖不出去。

    也就是那时,钱因认识了她,靠着之前积攒的人脉,帮她卖出了绣品,救了她父亲一命。

    想到此处,钱因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远处美艳女子也隔着人群认出到了她,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了。

    钱因看着那拖曳的红裙慢慢走上楼,罗裙如火,此刻却烧灼了她的目光。

    …

    察觉到身侧人的神色有异,似乎心有郁结,谢浔方抬眼往前看,便看到了路衔总挂在嘴边的歌女曲涟。心下便暗暗想着,今日在酒楼巧遇这事儿可万不能让他那表弟知晓,不然非得偷偷跑来不可。

    小二吆喝上菜的声音响起,二人才回过神来。

    钱因看着面前珍馐佳肴,到底也没有多想,便化无奈为食欲,将桌上糖水一扫而空。

    待到离开庆宜楼,钱因方品味过来。

    ——那甜食,路大人竟是一口未动。

    -

    夜色如水,可街上却是车马骈阗,热闹非常,只因这日正好临近七夕。

    城东虹樵坊,富户家的彩楼已搭好,青溪江沿岸之处更是人流如织。方出庆宜楼的大门,迎面便有一股“果食”的甜香飘来,钱因好奇地往那处瞅着,便拦了一个小贩买了三个,打算回去给鸣珂佩玖一人一个,她自己再留一个。

    谢浔便见刚刚还面带愁容的那人此刻已是停在了几处摊子前买东西。

    月光皎洁,映得那张面庞也微微发着玉润的光泽,她仿佛带了一层柔光般,往他的心底又挪了一寸。

    晃神中,却见那人款步轻移,已然走了过来。

    “路大人?”

    谢浔慢慢回过了神。

    “我们走罢。”

    -

    帘外车轴晃动,马车内两厢无言。

    谢浔的马车内颇为宽敞,眼下两人并排而坐,尚且还有余地。

    这路大人不愧为世家公子,当真是颇会享受。

    钱因边腹诽边看向旁侧人。

    只见那男子剑眉墨发,鼻梁高挺,哪怕在这轿厢内,也依旧正襟危坐,瞧着倒像是个练家子。

    可是怎么会呢,这人明明是公子之身。

    不过他却怪好心的,自打认识便对她颇有照拂。

    谢浔只觉得侧方那人目光灼灼,看的他好不自在,连耳尖都微微发烫了起来。

    便清了清嗓子往轿子另一侧看了。

    钱因此刻却全然未觉,只隐隐感觉这位路大人上了车之后似乎又变得高冷了许多,她便不敢贸然搭话。

    对了,那方巾帕还未给他呢……

    她听着外面的车轴声,掐算着估计是快回去了,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了起来,便赶紧摸出了帕子。

    正欲开口,却听旁侧人道:“贤弟得空的话,再来织造府看看那字幅可好?”

    谢浔气息微敛,等着身边人的答复,却突然感觉有什么滑腻的东西挨了过来。

    心如擂鼓……

    他平复了下心情,低头一看,原是一方巾帕。

    “明日我会去的,还有今日多谢路大人,这帕子若您不嫌弃颜色的话就先用着罢,是我那染坊的新料子。”

    …

    等到人已下车,那声音还像玲珑珠玉般震着谢浔的耳朵,教他心摇意动。

    -

    令德堂内,路衔正吃着果子,却看表兄回来了,似乎还心情很好的样子,便放下了手中物。

    “看来表兄今日公务颇多,竟到现在才得空休憩。”

    谢浔想了想方才酒楼之事,已有意要遮掩下来,于是正色道:“手下人太不得力,竟连个小事都要问询许久。”

    却听路衔轻哼了一声,“看来表兄的确是忙呢,连太岳厅都找不到你的人影。”

    原来路衔想着今日是乞巧前夜,他一人呆在府中也是无趣,便想拉着谢浔一道去转转街市,就当消遣。可谁知遍寻府中无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表兄这是又撇下他出门了,气得他领着小厮出门买了一堆果子平复心情。

    谢浔没想到这么快便被揭穿了,于是抬起手摸了下鼻尖,正欲解释,却看眼前人眸中一亮。

    “表兄,这是何物?我记得你的帕子原本不是这个颜色的。”

    路衔瞧见了端倪,没有细想便开口问道。

    “方才去了一新开的染坊,刚出的新色料,便顺手买了一块巾帕。”

    谢浔状若无意般答道,顺手给二人杯中添了茶水。

    路衔不疑有他,便继续扯起了闲篇儿:“今日临近七夕,我出门走了一遭,觉着这淮州城比之盛京也不逞多让,热闹得很。也不知晓今年宫里会择选哪位宫廷画师绘制七夕贺图。自打玉台画院被封禁了,这宫里的贺图是越来越没新意了。”

    说完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

    “不过哪儿有可考虑的人选呢?左不过又是那位林待诏,自打从前的宫廷画史荀藿故去了之后呐,画院竟也无人可用,这林待诏画的也算差强人意,总比原来的院派画好了许多,毕竟也是从前玉台画史的关门弟子,也算没有辱没了先前的名声。”

    谢浔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没有答话。

    “表兄,先前离得远没有仔细看,现下一瞧,这帕子的颜色倒是挺有新意的,应当是从前的菘蓝色罢。可奇了怪了,宫外应当再寻不到这个颜色的布料了,表兄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路衔伸出手挨了挨帕角,却被谢浔不动神色地抽走了。

    “就是城北那家新开的浮光坊,这帕子是用大青叶染的。颜色很接近从前的菘蓝。”

    “想不到这淮州城中倒是能人辈出,居然还想出了这法子,看来我改日也得去瞧瞧了。”

    路衔倒是没有多想,权当找到了新的消遣乐事,等他回了房才反应过来,表兄还是没有回答他今夜究竟去了何处。

    -

    书斋内,男子双目微阖,似在假寐。

    可只有他知晓,方才路衔无意中提起的那人叫他心乱如麻。

    那位林待诏,出身淮州书画世家,亦是高门大户,幼年便以丹青见长,后来亦被玉台画史钱襄破格收为关门弟子,同暄妍青梅竹马,亦是邺都人口中的檀郎谢女。

    如若没有昭德三年的那场大雨,想来他二人已结为夫妇,成为盛京佳话。

    谢浔突然自嘲一笑,他本来就是多余的那个。

    ——不论是对成王府,抑或是对钱暄妍。

    都是如此。

    …

    鼻翼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玉华香萦绕,柔婉幽远,却又飘渺难寻。

    垂眸一看,原来是方才的帕子。此刻它依旧在谢浔的手上,可那布料丝滑难握,几乎险险要从他掌中溜走,思及此处,便不自觉地握紧了些许。

    可暄妍,你终究是回到了我身旁,这等天缘凑巧,我岂有理由不抓住。

    黑夜中,谢浔目光灼灼看着手中,心底似有藤蔓攀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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