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道。”月芽颤颤巍巍地答道。

    感受到钳制她手腕的力道卸了劲,她嗖地一下缩回手,引得烛光随她身形晃动不停。

    “倒是前夜林公子去拜访梁大人,彻夜不归,听风院便只剩那位高公子宿在厢房,门童也不见他曾外出。”

    昨日杨书玉派她去打听消息,月芽还没来得及回禀,她便匆匆去了城外。等她受伤回府,后宅便忙成一团,直到现在谈及听风院,月芽才有机会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杨书玉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明,面上不如刚才那般可怕,月芽便又壮着胆子问:“小姐,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话刚出口,她又觉得不妥:“不对,还是小姐先换身衣服?”

    冷汗浸湿了杨书玉的衣衫,若不及时换下,怕是要着凉的。

    杨书玉讷然地偏头看向窗户,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去烧些热水来吧。”

    月芽应声,将房间里的烛台都点燃后才退出去备水。

    因为丫鬟婆子都知道杨书玉昨日扭伤了脚,夜里一直小心伺候着。现在瞧见她卧房里亮如白昼,便猜测她这是要起身了,于是三三两两地推门进来等她吩咐。

    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所有人都小心伺候着,只因昨日管家特意来训过话,她们都悬着心,生怕被杨书玉遣去别的地方办差。

    毕竟整个杨府里,油水最足的便是留在杨书玉身边。她平日不吝啬打赏,也厚待下人,是顶顶好的主子。也不知道这院子里,究竟是谁将事情惹到了张管家面前,让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王妈妈,就戴那朵绢花吧。”杨书玉照镜悠悠开口,她依旧不肯戴贵重的首饰,就连今日的衣服也尽量选素净的来穿。

    因着昨日张超的嘱咐,王芸几乎事事亲为,生怕又让不懂事的丫头们怠慢杨书玉。

    “小姐,槐枝姐姐带着绣庄送来的嫁衣过来了,你可要见她?”月芽欢脱地从外院进来,她从不深究杨书玉的任何决定,自然也不学旁人的作派,在私下里猜测槐枝不得近前伺候的原因。

    杨书玉从镜中瞧见她天真无邪的模样,总觉得是隔着镜面在看小时候的自己。转念又想到槐枝擅离职守那日,整座院子只有月芽留神房中的动静,第一时间进来伺候,她心里便有了一杆秤。

    算来守夜这种苦差事,总是安排给月芽来干,她都注意到好几次了。小姑娘定是被先进府的欺压,也难怪她早晨要打着哈欠去清扫外院。

    “王妈妈,把月芽从外院调到我房里吧,月钱就按一等丫头放银子。”

    王芸手中的动作不停,爽利地应下。房中其他不明所以的丫鬟面面相觑,只有月芽高兴地磕头答谢。

    见已梳妆完毕,杨书玉便道:“王妈妈,你带人都出去吧,让槐枝伺候我试嫁衣就好。”

    王芸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她的右脚踝处,面上写满了担心。但她能坐到杨府的这个位置,便是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只能犹豫地将人都带出去。

    杨书玉面无表情地对镜自照,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听到房门传来动静,不一会儿便能从镜中见到槐枝捧着一身华服进入她的视线。

    那身嫁衣红得如枫似火,绣工精湛,借着熹微晨光还能看到布面上所折射出来的五彩光泽,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目光,果真是极好的。

    槐枝进来后便跪在她身后的几步之外,虔诚地将华服双手举过她的头顶。“小姐的脚伤可好些了?让槐枝伺候你试衣吧。”

    她的担忧不经掩饰,否则也不会一早就跑来求见。

    杨书玉透过镜子去看她:“你这是想清楚要和我说什么了?”

    “请小姐相信,槐枝对林公子并无非分之想,女婢绝对不敢染指小姐的心上人。”槐枝似是怕对方不信,又急忙补充道,“我听林公子的吩咐,也是为着小姐和他琴瑟和鸣,许多事我也是挑拣着说与他听,还请小姐信我没有伤害过你。”

    杨书玉云淡风轻道:“我想也是。”

    她细细回想过,槐枝的确在两人之间充当着调和的角色,以至于她和林自初至今没有爆发过争吵。除了林自初假装包容大度的原因,想来便是槐枝给他透露的消息。因此在杨书玉生气前,林自初便巴巴地寻来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但不忠便是不忠,哪怕是冠以为主子好的由头。

    “先试嫁衣吧。”杨书玉在镜中见对方起身走近,又补充道,“我脚上有伤,便有你来帮我试吧。”

    她虽崴了右脚,但也没到下不来床的地步。昨夜敷过药后,她便是走路磕磕绊绊的“小瘸子”罢了,调整好重心还是能站立好一段时间的。

    但是她偏要槐枝去为她试嫁衣,就连槐枝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怎么肯让旁人触碰她的东西?尤其是嫁衣这种有特殊含义的衣物。

    杨书玉在镜中与槐枝对视,目光如炬,那是与平时不同的神情。她目光坚定而强势,给了槐枝肯定的答复。

    槐枝不敢再次忤逆她,怯怯地应声,便硬着头皮把那身嫁衣套在身上,只不过贴身的衣物,她真的没有胆子拿来往自己身上套。

    杨书玉望着镜中的槐枝,忍不住称赞道:“果然是人要衣装马要鞍,也难怪林自初会给你暗示。”

    槐枝刷地一下又跪了下去,火红的裙摆在她身后铺开,煞是夺目:“是奴婢生了妄念,林公子从未向我许诺过什么。奴婢想着能伺候小姐和公子一生,见证你们和睦幸福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杨书玉不置可否,她坐在凳子上转身过来,背对着镜子,任由槐枝扑跪在她脚边。

    “槐枝,今日要说的话我只在你跟前讲一次,出了这门我便是不认的。”

    见槐枝不敢抬头,却把后背崩得挺直,她继续说道:“我左思右想,你当真是为了我杨书玉的幸福而投靠林自初吗?”

    “想来想去,唯情字可解。”杨书玉无奈地摇头,“你爱慕林自初,是也不是?”

    槐枝不敢回答,用沉默肯定了杨书玉的猜测。

    “林自初知晓你的心意,便默许你近他身伺候,若是旁人定会肖想自家小姐嫁给姑爷后,其心腹丫鬟近身伺候姑爷几年,总有机会被抬成妾室。”

    “林自初也许便是这般认为的,故而才给了你暗示,也不排斥你贴身伺候他。”

    槐枝坚定道:“奴婢从未如此想过。槐枝的确爱慕林公子,幼时随小姐出入林府便存了这心思,可我也只那是妄念。我当真没想过插足小姐的姻缘……”

    她如泣如诉:“小姐,我真的只想看着你和林公子恩爱不疑。”

    “可是人心是贪婪的,你也不例外。”杨书玉不信她,“你自幼便跟在我身边,最是知晓我的脾气,若真不存妄念,为何还要去贴身伺候他?”

    朗朗乾坤,还是在杨府里,槐枝都敢贴身为林自初束腰带了。这样私密的事,合该是林自初的小厮在更衣间去做。

    但那日,槐枝很是享受那种微妙的接触,林自初对此也很是受用。

    他们都忘记了杨书玉的存在。他们都知道,杨书玉从来不准别人碰触她的东西。

    “你心不忠,你话不诚。”杨书玉没有再给槐枝辩驳的机会,“但我信你确实没有害过我。”

    “我念你幼时对我有恩,救过我一命,娘亲离世后也是你开导我,所以我会给你选择的自由。”

    杨书玉终是愿成人之美的,毕竟槐枝对她的恩情怎么还也还不完。

    “你最近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对林自初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且再无转圜的可能。”

    她突然轻笑一声:“不瞒你说,我恨透了林自初,势必要同他不死不休,我会竭尽我所能,将他踩入尘埃。”

    槐枝倏地直起身子与之对视,见杨书玉小脸认真且决绝的模样,她便知这是杨书玉的心里话,并不是一时上头说的气话。

    杨书玉伸出食指,强调道:“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杨府,但我不会再信你用你,你永远只能做一个后宅听候差遣的丫鬟。只要杨府不倒,便保你一世太平,衣食无忧。”

    槐枝听完十分动容,两行热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遇主如此,她真是三生有幸。

    “你也可以选择去追随林自初,为自己而活,我会把你分派去听风院当差,以后你便是他的人。从此以后,你与杨府再无瓜葛。”杨书玉又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槐枝的第二个选择。

    “我是不会因你念旧的。”杨书玉虽然知道槐枝不会把今天的话外传,但她这句仍旧说得隐晦。

    她要对付林自初,便不会顾及他身边的任何人。

    “除此之外,你没有第三条路走。”杨书玉收回手,正襟危坐等她作出选择。

    她说得直白,其实槐枝是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她不会在任用槐枝,槐枝只能选择林自初。为奴还为妾,得看她的本事。

    槐枝不知哭了多久,总算明白杨书玉为何要让她去选嫁衣,又要她为其试嫁衣了。

    那嫁衣,原就是杨书玉为她准备的。

    杨书玉其实就只给了她一条路走,祸兮旦福,皆看她今后的造化。

    槐枝垂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郑重道:“谢小姐成全。”

    “我是期望你能嫁给心上人的。”杨书玉由衷地感叹道。

    如果那人不是林自初就好了。

    她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释然道:“你直接去听风院伺候吧,稍后我会让王妈妈传达调令的。”

    槐枝再叩首,起身时已是不会回头的决绝:“槐枝会永远记得小姐的恩情。”

    伴随着房门合上,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杨书玉忍不住抬头朝屋顶叹出一声,而后吩咐道:“月芽,今日出城施粥,你可愿与我同去?”

    月芽见槐枝离开房间,便猫手猫脚地来门前听侯。毕竟王妈妈刚才对她三申五令,强调现在小姐房中的一等丫鬟就两人,让她机灵着伺候。

    她不敢懈怠,谁知再小心也还是被杨书玉察觉了,直接将人唤了进来。

    “王妈妈说今日小姐去哪,她都要跟着。”

    月芽那黑不溜秋的眼睛直转,脸颊滑落的汗似是在提醒她正事:“刚刚月芽去打探过了,昨夜两位公子都没有回听风院休息。”

    杨书玉眯了眯眼,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这么巧?那你说今日去施粥,会不会瞧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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