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峰险峻,乱石丛生,能修建起一座小院甚是不易。

    因而,这方小院修建得紧凑,正厅挨着偏房屋舍,连休整出来的庭院也要精打细算种上具有观赏性的药材。

    杨伯安发着高热,仍昏迷不醒,被葛神医安排在挨着药房最近的房间里。杨书玉守在廊下出神,是知道高时明和葛神医一道进的药房。

    她不想惹祸上身,去偷听他们的说话内容,但她和谢建章站在廊下说话,高时明已走出药房,是以他们隔得并不远。

    高时明绝对能听清刚才他们的对话,但他没有追问,而是不做声地看着杨书玉,也在等谢建章的回答。

    这方庭院突然静了下来,仅有几声虫鸣奏响黑夜,这足以说明很多事。

    谢建章隶属高时明之下,所以他回头见到来人便收敛顽劣的笑容,闭嘴不肯多言。而杨书玉似是而非的问话,让旁人根本猜不透她已掌握多少高时明的私密信息,要拿来试探谢建章的诚心。

    至于高时明,他则伺机而动,似乎谁都没放在眼里,一副他们无论折腾出什么风浪,他都能掌控全局的模样。上位者的姿态尽显,他有着足够的底气。

    “原来,谢公子上山并不是来找我的。”杨书玉意味深长地将视线移到谢建章身上,笑着讥讽道,“既然如此,还请谢公子自重,不要再来寻我开心。”

    “等等!”在杨书玉转身欲回房时,谢建章回身苦笑道,“女娘先别着急走,我还有有要说。刚刚女娘的意思我明白,左右宽限我几日也好掂量一番。”

    他拾阶而上,站在杨书玉的身边,微蹙眉头对上她的明眸说:“是林自初的事,他已下狱,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林自初是被杨书玉告发的,可手上光有组建商队的线索并不够。想查清敌国细作渗透始末,他需要更多的线索和追查的方向。

    “林自初回江陵时,以书生的身份借住在千福寺。后来他客居杨府,平日得闲会到商行帮父亲的忙。”

    杨书玉垂眸认真思忖着:“我会吩咐下去,往后谢公子无论是要去杨府,还是商行进行查证,都能畅通无阻。”

    谢建章玩味儿地扬起一抹笑容,反问道:“女娘怎料定会是我来查林自初?”

    他和林自初向来不对付,高时明必不会让他来查案,不然难免有趁他病要他命的嫌疑。

    对付死敌,谢建章睚眦必报,他自觉从不是光明磊落之人。

    “哪怕不由你来主持,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杨书玉清楚记得,谢建章在粮仓前看向林自初的眼神,嫌恶而轻蔑。

    “若你有心,查出实证后交给主审人就是了。”

    前世高时明盛怒之下,一夕灭了杨府满门,杨书玉不信高时明存疑心后,不会详查林自初。

    可她并不知道高时明究竟带了多少左膀右臂随行,但谢建章既然能指挥轻骑兵平乱,那他便是说得上话的人。

    他开口追问搜查方向,杨书玉信他不会作势不理。

    “其实……”杨书玉顿了顿,转而追问起另一件事,“昨晚的那场暴/乱,可有山匪参与?”

    谢建章垂眸审视她认真的神情,点头道:“有的,混在灾民里,虎口和掌中的厚茧可做不得假。”

    “如此便能说通了。”杨书玉自嘲地轻笑出声来,“去年我出城礼佛遇到山贼袭击,我怀疑是林自初的安排。”

    她眨巴着无辜的杏眼,试探性道:“若山匪是林自初培植的势力,左都尉领兵将其生擒活捉,不成问题吧?”

    谢建章不说话了,连嘴角的笑都凝住不动了。

    眼前的小小女娘,要远比他想象中有主意。

    赈灾过程中,剿灭山匪□□地方安宁也算政绩之一,高时明没有理由拒绝如此正当的提议。

    她是故意说给高时明听的,然高时明面色阴沉立于庭中,如夜幕中植草凝露般,没有情绪变化却镀上暗夜的寒气,让人生畏。

    杨书玉透过谢建章的反应,便能猜到高时明的神色。她的话点到为止,转身回了房间。

    “都说了我无官无职,怎的还要为难我?”谢建章站在原地自我嘲弄一番,转身时已端正态度看向院中的高时明。

    借着月光,他看见高时明不动声色地睇他一眼。也不知高时明在葛神医耳边小声嘀咕了什么,而后他抬腿往外走。

    谢建章不敢怠慢,三步并两步追上高时明的步伐。

    等出了小院,高时明已经翻身上马,正纵着坐骑原地踏蹄,似是不耐烦地在等他。

    “王爷赎罪。”谢建章在马下躬身告罪,开口却先倒打一耙,“在粮仓,是王爷先露的马脚,杨书玉会有所察觉,也不能全怪我不是?”

    高时明轻笑出声:“何以见得?”

    “将士见王爷策马而来,自动就让开了。明面上王爷伪装成林自初好友,可林自初根本不敢反抗王爷的命令。”

    他抬指挠额,语气尴尬地揣测着:“那么,杨书玉最多能猜到王爷是钦差身份吧?”

    杨书玉曾对着他喊大人,在高时明压制林自初销毁证据后,她便只肯叫一声谢公子。显然,她已经意识到高时明的身份尊贵,是主事之人。

    当然,这是他们自以为是的猜测,毕竟摄政王离京这样的大事,就连京中也没有几人知道,谢建章自然不敢往这层来猜。

    可高时明却不置可否,他自己也觉得心中的想法荒唐无稽。

    “江陵的状况如何?”

    谢建章闻言抽回思绪,正色回禀道:“暴/乱已被覃莽平定,带头闹事的灾民,多数被左都尉擒回府衙关着。如今城防已换成我们自己人,王爷可放心入江陵主事了!”

    “捉到的山贼呢?”高时明把玩着缰绳,目光凌厉地扫向药圃中央的院子。

    “先前只当他们是寻常山贼,便同灾民一块关入大牢……”山风吹过,恶寒瞬间爬上谢建章的脊梁,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若真如杨书玉所言,山匪是林自初暗中培植的势力。现在将他们关在一处,当真无碍吗?

    高时明沉声下令道:“深查林自初一事交给你来办,赈灾事宜便由润晚推进。”

    去年,他不仅只派了林自初入江陵潜伏,润晚也是他的人。

    “建章领命!”

    说罢,高时明策马扬鞭,在夜色中稍稍放缓马匹的脚程,连夜回了江陵。

    谢建章领命回头去寻润晚时,杨书玉正和哑姑守在炭炉边为杨伯安熬药,润晚则在她们身后无声地拨弄簸箕里的药材。他的嘴角噙着笑,眼中满是似水柔情,好一派安逸闲适的景象。

    他透过窗沿,无声地与润晚对视,示意他脱身出来说话。

    大抵是白天见过高时明的缘故,润晚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他将簸箕放在架子上,凑到哑姑身边嘱咐道:“哑姑,这几日江陵不太平,你好好在山上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哑姑不以为意地点头应下,杨书玉却警觉地问:“你要出远门?”

    润晚笑着反问:“这不是杨小姐的意思吗?”

    见杨书玉不解,他解释道:“你让秦掌柜大力收购苍术、附子等药材,就没想过谁来验药配药?”

    “自然是药房的大夫和伙计。”杨书玉想当然又不确定地回答,她也实在不需要清楚这些细枝末节,自有药铺掌柜听候差遣。

    润晚笑弯了眉眼,继续反问她:“那你要配的可是普通的药方?”

    杨书玉要的方子是找葛神医开的,是用来治疗瘟疫的方子,那并不是寻常的方子。

    洪涝灾害,死伤受灾民众不知繁几。翻阅史书便知,灾害之后多伴有瘟疫发生,更何况她重生一世,听闻过江陵的惨状。

    江河汇集于江陵,平日里成就了发达的水路贸易。在遇上洪涝灾害时,也会带来各地的瘟疫。家禽人畜死后,携瘟疫顺着水路而下,再被江陵截停,轻易便能通过水源给江陵带来灭顶之灾。

    以往朝廷有粮仓可喂饱灾民,却从未听说过设有药仓。就连京都的太医院,虽能集齐世上绝大多数品类的药材,却也不见得能治活一城百姓。

    药材储量在于市,杨家虽有药铺,却也拿不出足够所有江陵百姓服用的药材来。

    见到葛神医后,杨书玉才记起要提前备好药材的事。她交代秦初平去安排收购药材,却是在杨伯安情况稳定后才拿到的药方。

    葛神医派润晚去药铺帮忙配药,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在山上是他在管理药房,负责配药送药。

    但为何偏偏是现在?

    “润晚在这儿啊?”秦初平的声音,打断了杨书玉的思绪。

    他难掩疲惫,走进来吩咐道:“葛神医已经将库房里,能给我们带走的药材列好数目,你收拾一下,明早同我们一道下山吧。”

    “好。”润晚笑容浅浅,复看向杨书玉道,“杨小姐还有什么疑问吗?”

    杨书玉自觉理亏,羞赧地朝他屈膝致歉:“那便有劳润公子把关制药。”

    “叫我润晚便可,我可不是哪家贵公子。”润晚拱手回礼,十分自然地告辞离开。

    等他绕过正门,便见谢建章百无聊赖地抱臂靠墙,顽劣地朝他扬起下巴,似是赞他:可真能演!

    润晚不动声色,偏头示意他跟自己走。

    “秦伯,你可认得在府衙牢房当差的人?”

    闻言轮到润晚停步不动,学着谢建章听人墙角。

    “识得自是识得。”秦初平颇感为难,“女娘是想找人关照林自初?”

    他听到林自初被下了大狱,却拿不准他所犯的罪责。

    无论杨书玉指的是哪种关照,在梁含已死,江陵主事人尚未露面的现状下,他都不赞成将杨家把手伸到府衙牢狱。

    “怎会?”杨书玉声音甜美,在暗夜中竟有一种诡谲的感觉,“我只是想找人日夜不离的看着他,不是官差也没关系。”

    “秦伯能把监视他的人,塞进他隔壁牢房也成,左右我不信高时明会真的治他罪。”

    仅一墙之隔的润晚和谢建章对视一眼,无声地作口型:杨书玉在提防王爷包庇林自初。

    杨书玉亲自告发林自初,却同时觉得高时明会包庇他的罪行。

    看似矛盾,却足以说明她的目的不是打击报复,她是想挖出林自初背后交织的那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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