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坊春风巷,一座碧瓦朱檐的府邸便坐落在此,朱红大门,白玉台阶,只是旁边的石狮子实在粗劣,不伦不类,像两只狗。

    第一眼见时,李知稔便觉得奇怪,哪有将军府前摆两只狗的?

    当初云家老太爷和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一杆长枪耍得出神入化,震慑八方。太祖皇帝亲笔御赐了一块“忠顺”的匾,如今还挂在上面。

    可云老太爷曾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意蕴道人的弟子,风流不羁的浪荡侠客,如今配着两条狗和“忠顺”倒是越发觉得讽刺了。

    花开并蒂话说两头,这边李知稔从马车上下来,先去给云夫人请安然后再一五一十地汇报这一路上的行程,只是略简易了点,将和慧岸和尚交谈那截儿隐去。

    “给母亲添麻烦了。”李知稔盈盈一拜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云夫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嗑了一下碗盖,道了句:“狗仗人势,恃强凌弱,如此一番也是造福百姓了,可有受伤?”

    李知稔:“谢母亲关怀,并未。”

    喝了两碗茶后天已经灰了,云府的两个小姐结伴而来,李知稔便知趣地表示告退。

    临玉居,霜天阁。池上春风动白苹,池边清浅见金鳞。

    假山游鱼,春花满园,小院收拾的极其清雅,细雨为其蒙上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宛若人间仙境。

    李知稔进门,便听见许姨娘坐在云榻上止不住的□□痛呼,身上的林妈妈面露担忧地给她按着额头。

    许姨娘是云家大小姐云柏水的亲娘,当初云柏水被送走后许姨娘的精神便不太好,状若疯癫,如同痴儿,偶尔有神思清明。

    第一眼见到李知稔时又打又骂,好好的发作了一番,云夫人只道,许姨娘一直思女心切,忧思成疾,如今事发突然是转不过来弯儿。不过这几天倒是多云转晴,好了许多。

    许姨娘不到四十,头戴银凤衔珠钗,身穿五锦雪花缎,体态丰腴,如今病歪歪地却未损伤容貌,倒有几分病西施的模样。

    “姨娘头又痛了?”李知稔将披风挂在一旁,问身后的李妈妈。

    许妈妈哭丧着脸:“刚刚还好好的。”

    “不妨事。”许姨娘睁开眼,朝着李知稔招招手,“过来姨娘身边。一路上累了吧?回过夫人了?”

    “刚回来就去过了。夫人还留了饭,我说回来陪姨娘,夫人便没有强留。”李知稔接过许妈妈的位置,站在许姨娘身后,为她轻柔着额头。

    许姨娘点点头,朝着一旁的许妈妈说道:“去摆饭吧。”

    “这个力道可还行?”李知稔问。

    许姨娘点点头,语气中似有惊奇,“不轻不重刚刚好。称称什么时候学的,怎么如此厉害?”

    李知稔嘿嘿一笑,“在舅舅家时,经常给老祖母按摩,一来二去便会了。”

    许姨娘拍了拍李知稔的手,“这些年苦了你了。”

    李知稔淡笑着摇摇头。

    好一会,几个精致的小菜摆了上来,两个小丫鬟站在一旁伺候,许姨娘一扫屋中道:“我记得不是还有位石姑娘,怎么不一同请来用膳?”

    李知稔笑道:“她怕是早就吃上了,姨娘若找她,喊她来就是。”

    许姨娘摆摆手:“那就不必了,本来也没什么事儿。”

    用过膳,李知稔便提灯离去。

    回到房中果然看到石珩正歪在榻上拿着一本书观摩,面前还摆着半碗甜酪和几样糕点。

    李知稔坐在她旁边,若无其事地询问道:“让你办的事儿如何了?”

    石珩百忙之中施舍给李知稔一个眼神,“办完了,狠狠地打了那家伙一顿,还劫了他富济了别人的贫。”

    李知稔扶了一下额头,这小妮子说话可真是驴头不对马嘴,“我是说让你早上的时候去查的东西,如何了?”

    “你说那个啊?”说到这儿,石珩放下书,高深莫测地说:“那个东西可这么邪乎,你确定你没看错?”

    李知稔见她神色,亦正襟危坐起来,她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看错,那晚的情形此生难忘。”

    石珩从袖口掏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形制怪异的配饰,上有鱼纹,下有莲座,“我在一个码头问到的,那里鱼龙混杂的,一个小孩跟我说这是济世堂的东西。听着有点像我们村里的善堂啊。你确定就是那群人屠的村啊?”

    李知稔点点头,心不在焉的。

    “那只能多加小心了,反正你如今也已经平安到家,不必再为这种事情烦忧了。”石珩重新拿起书,翻了起来。

    李知稔思索了一番,济世堂她从未听说过,只能知道他们在村里跟炒菜一样翻了个底朝天,却未带走一针一线,应该是在找某种东西,言语中还提到山上的无上寺。

    她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每一次翻找都能找到线头,却都无法串联。

    无上寺里的和尚不似寻常人,一个个老当益壮的,并且在那些人来袭前便已经离开,寺庙也因为一场山火烧了个精光,又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她揉了揉额头,这一天不是赶路就是赶路,头疼的很,指尖轻轻叩击炕桌,她道:“我先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石珩点点头,“我再看一会便去睡,这些字可真够难看的。”

    石珩本名叫石头,是一个瘸腿乞丐给她起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石珩养大,最后两眼一闭一命呜呼,平时里饭都吃不起更别提上学了,是以来到云府如同游鱼入海,学起字来,还请李知稔给她改了个名。

    李知稔道:“你的书拿反了。”

    清晨。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李知稔坐在廊下,看着一旁的石珩练字,偶尔为其指点一二。

    李知稔临的是前朝书法大家王鹤的字,笔锋凛冽,不似小家碧玉,颇有一番风骨,石珩羡慕不已,时时刻刻缠着李知稔练字。

    而李知稔经过昨夜的辗转反侧,只能得到一个结论,或许可以求助父亲昔日的同门沈抱山,二人幼时曾同拜入崔公门下,一同进学。

    当初通敌谋逆案一出,朝堂百姓无不震惊,纷纷喊冤求情,沈抱山身为好友,自然首当其冲,被圣上狠狠批了一通,打了几十个板子,等他缓过神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早就没有李家了。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且走一步看一步。

    正想着,李知稔忽然感觉有人扯自己的衣袖,抬眼看去发现是石珩,同时挤眉弄眼地朝她使眼色,连忙问道:“怎么了?”

    “姑娘,舅老爷来了,夫人请您过去看看。”院中的小丫头说道。

    李知稔还没缓过神,问道:“舅老爷?”

    “舅老爷刚从西河边儿回来,二姑娘和三姑娘已经在了,夫人让我来请您。”小丫鬟道。

    李知稔点点头,“我换身衣服便去。”

    回到屋中,小菏拿着一件豆青色的绣花褙子在李知稔身上比划。

    “是哪个舅老爷?”李知稔问。

    “姑娘不认得,是夫人的胞弟。前几年跟着几个老仆做茶叶生意,这几年生意越发好了。之前在我们府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常来走动。”小菏将一根珍珠簪别在李知稔鬓边,又拿起翠绿的玉钗,“平时可疼二姑娘和三姑娘了,每次来都带一堆东西呢!”

    “那你跟我可委屈了。”李知稔将玉簪拿下,“不戴这个。”

    “小菏不是这个意思!”小菏连忙说道:“我是说姑娘招人喜欢,舅爷肯定也会喜欢大姑娘的。”

    “应该会吧。”李知稔笑了笑,也没说破,“我们走吧。”

    绕过荷塘,穿过花架,小小的花厅便隐藏在婆娑树影中。

    小菏守在厅外,由李知稔独自进去。

    厅中站着一男三女,亲人相聚自然也没有什么丫鬟服侍,李知稔叹了口气,只能祈祷自己进去喝杯茶,然后再以个什么理由,可以顺利遁走才是。

    李知稔进门,便听到一阵嬉笑声,一进门便看到,坐在最上头的云夫人依旧是那副富贵已极的打扮,只是脸上多了些柔和的笑,正一脸温柔地看着一旁打闹的二人。

    她右手边坐着一个娴静少女,模样与云夫人有七八分想象,穿着件粉色的织金褙子,头上带了一顶绒花绞的冠,正是云府二小姐,云舒窈。

    另一边便是这场聚会的主角和三小姐,云舒妗的打扮和云舒窈相同,俱是织金褙子绒花冠,她此时正站在一名男子的身后,替他捏肩锤背,嘴里还说着什么茄皮瓶儿。

    主角则没理她,自顾自地喝着一盏茶。

    看到李知稔进门,云舒妗便偃旗息鼓坐在一边,云夫人招招手将李知稔拉到身前,朝着谢宴池道:“这是你许姐姐的女儿,小名儿叫称称的。从小身子不好,养在乡下,这几日才回来,”又朝李知稔道:“称称,那是你宴池舅舅。”

    李知稔微微屈膝,“见过舅舅。”

    谢宴池点头,“起来吧。”

    声音微哑,带着温柔的缱绻,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李知稔此人最擅长放过自己,想不起来便不再细究。

    喝茶的抬眼间正好看到男人的一双眼,内勾外翘,眸色极浅,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洒出一片阴影,是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

    而谢宴池见她看自己,朝李知稔微微一笑,这一笑如同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可李知稔没感觉到春暖花开的和煦,只有种乍暖还寒的痛苦。

    那双眼映着阳光,直直地插在李知稔心上,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像是得到了指令,心脏猛得一紧,接着身形一顿,差点将手里的茶水打翻。

    这个舅舅,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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