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想要做得完美无缺是不是他的短处?李百病睡前反省。

    秦厌却在他睡前提了个让他更加不悦的事,他说阿郎你的演得太差,一点也没有对情人的耐心和温柔,若不是相貌掩饰,实在容易露馅。

    李百病虚心接受,他以为就这一件,准备写信时,秦厌又开口,他说余钱选夫婿约莫不太看重容貌。言外之意就是说李百病无往不利的脸这时候失效了,得换点别的招数。

    “你追过小娘子吗?”李百病克制自己恼羞成怒的情绪,向秦厌虚心求教。

    秦厌沉默良久,李百病便说若是没有便不用禀报。

    “有,但下官是拿真心求真心。”

    “还是先下去吧,明日我提前上任,你就带着我的信返一趟长安。”李百病不评判,只说一下明天要交予秦厌的事。

    “是。”秦厌行礼告退,关门前却听见阿郎吩咐:“稍微写两个法子给我。”

    吹灯后,房内一片黑暗。

    李百病睁着眼睛却睡不着,大平镇对他来说太过湿热,蚊虫也多。他又细细地在脑海中梳理,梳理今晚看的大平县志,思维忽然悄悄岔开,伸到大漠风沙里。今夜李百病的思绪很不连贯,还被窗外时断时续的虫鸣拉扯,于是思考着思考着,他的眼皮厚重起来,最后思维搅成一片混沌,呼吸平稳下来。

    与之相反的是余钱家,她家正被一圈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有个八字胡,短眉毛的男人举着拳头咚咚咚地敲她家门,门上一些细小的灰尘被震颤着落下。

    他边敲边大骂:“毒妇,你个毒妇,还我妻儿性命,可怜我那贤惠的妻,懂事的稚子啊,稚子何其无辜,毒妇,你个毒妇!!!”

    他嚎得声嘶力竭,脸上的泪水在火把映照下格外清晰。

    周围都是熟悉邻里,一个传一个的,余钱家门口火把越来越多。

    最后不知是谁喊:“去击鼓,新县约莫已经到了,张二郎,走我们陪你去告她!”

    “去告她,看她平日那副掩掩藏藏得样子,定是有着什么事呢!”

    一时群情激奋,后来干脆破了余钱家的门,门外吵嚷,门内却十分安静。

    火把照出院子里情形,方正的石头铺成道路,其他的地被条理地规划。有竹篱笆围起菜地还有窝在笼中不知所措的芦花鸡,许多种不知名的花草次第栽种,别有一番意趣,就是不见余钱的人。

    “毒妇,毒妇!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捉了你千刀万剐!!”

    张二郎双眼通红,拿脚去踩那些菜蔬,手拼命挥舞将菜地折腾了一遍。

    人群里看热闹的偷偷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知道些情况的回:“张二郎家吃了余钱带的山货,全死了!”

    “全死了?这么惨!可……”

    那人“可”字后面的话不敢说,这时候死者为大。又想到张二郎要去击鼓鸣冤,想着不知道这次县衙是不是又来了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余钱被找到的时候正在梅湖边,这里平常是不会出现这么多人的,她有些诧异。直到看到张二郎带着衙差指着她控诉,她才意识到,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来者不善。

    所以跑?还是不跑?跑就坐实了不知道什么罪名,看张二郎那样,不是小罪。不跑呢,到了衙门要花钱,而且谁花得多谁就在理,她不想花这个钱。

    余钱想来想去没有不跑的理由,只是这群衙差似乎是知道她有几下子,不仅带了武器还带了捕人的网。

    走水路?余钱往后退了两步,回头时瞥见了水上有官差带了几个渔夫。余钱心里冰凉,到底是什么事情犯得着这么大的动静?!

    “恶贼余氏,还不束手就擒!”官差长刀出鞘,指着她呵斥。

    张二郎在旁边使劲帮腔,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似得。

    冤枉二字余钱喊不出口,因为没用。她摸摸腰间的短刀,准备寻个出路,但还未动手她就觉肩膀一痛,转身看去是一支镖,这镖是涂过睡龙草的,余钱苦笑。

    很快,她的视线只剩一片蓝,声音像黏土翻滚,许多脸出现在她视野,他们踢着自己咒骂自己。

    不过疼痛很快就消失了不见,余钱昏了过去。

    -

    午时,县衙公堂后。

    “阿郎,余娘子受了些皮肉伤,您何时出去判案?”秦厌叉手回禀,他有些看不惯外头有些人的嘴脸。

    李百病穿着绿色官服,听了秦厌的回报皱皱眉说:“不忙,她现在到穷途末路了么?”

    秦厌听得一愣,他确信自己条子写的是:适时施以援手。阿郎这是为人家制造绝境,特别是他刚才吩咐捉人的法子,秦厌听到了,简直滴水不漏的。

    “怎么,嫌我狠心?”李百病呷一口茶,墨色瞳仁微微一转,瞟了秦厌一眼。

    “不敢,阿郎为计深远,不敢乱猜。”秦厌听出了几分不悦。

    “哼,案子不判怎么知道结果,逃了更难断。如若不是那支镖,她现在罪加一等。而且,我不是叫你拦了么?只要没内伤,余钱的身体修养一下便好,非要逼出通缉令来?”李百病把杯放下,耐心教导这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

    末了他又补一句:“最重要的是,万一人就是余钱杀的呢?”

    秦厌眼睛瞪大,是啊,万一人是那余娘子杀的呢?也不能因为她在计划中就偏袒。

    “下次再不敢胡猜了。”秦厌低头认错。

    李百病摆摆手,重复问:“所以她到穷途末路了么?”

    “大约是到了。镖局其他人也有知晓消息的,但都没有动静。余钱在大平县常来往的就这几个。”秦厌如实回禀。

    “好,我知道了。北上路途遥远,小心为上。”李百病挥挥手,让秦厌带上自己的信离开这其貌不扬的大平县。

    之后李百病自己对镜整了整衣冠,这正经的官服,他很久没有穿过了。

    此时堂上正打口水仗,或者说是张二郎和其他人在辱骂余钱,余钱不说话,听不懂人言似得低着头,仿佛事不关己。

    她的颓败是真的,仿佛困在陷阱多日的小兽。李百病看了不动声色,心里却略不情愿地想,她这是不信任县衙,还是人就是她杀的?余钱,但愿我没看错你,不要让我尚未开头便无功而返。

    “笃-笃-笃”

    衙差们看到县令来了纷纷敲击木杖,有规律的声音打断了辱骂声,张二郎没有官身也不是秀才所以对着李百病下了跪。

    李百病掸了掸桌面的灰尘,修长的手指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后开口。

    “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事?”

    张二郎已经见过李百病,又听他部署了如何捉余钱,心里自然对他亲切些,所以揩着眼泪哭诉:“大人,小民所告已上陈过,望大人为民做主啊!”说完又开始捶胸顿足。

    “肃静。”

    李百病冷冷瞥他一眼,张二郎对上他的眼神轻轻颤了下,他没见过这样的威严,只好收起了哭声,开始一字一句回禀。

    “启禀老爷,我托这余氏给我带野蕈,为表感谢请她一同吃饭。谁料她心有妒忌,吃饭时毒杀我全家,若非小人与人交谈小人这条命恐怕也已见了阎王爷!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张二郎回答得清楚明白,又怕李百病心存疑惑,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余钱,你可逃不了,我还有人证!”

    “传人证。”李百病语气依旧平淡。

    一个粗眉高鼻的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他跪于堂下禀报:“小民吴七,昨夜去张二郎家闲话,看到余氏与张二郎家人一同吃饭,但不久她便出来,张二郎送了她一程,她神色慌张有异,推三阻四地逃走了,而后张二郎家就死了人。”

    李百病“哦”了声音,音调轻轻拉长,这时候他问:“张班头,尸体由仵作带回来检验了么?”

    张班头出列,叉着手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李百病冷笑,惊堂木拍得所有人心头一跳,“张栗,回话。”

    “大人……我们县衙没有仵作。”

    张班头的话一出,看升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李百病揉揉眉心,他低估了大平县的混账程度。

    “那现场有人看守么?”李百病这句话说得不响,但神情吓人。

    张班头立马邀功似得回:“保护了保护了,张二郎报官时就带人看守着!”

    “前方带路,本官去勘验一番。”

    “是,大人请。”张班头伸手。

    李百病却不动,冷笑问:“是什么?请什么?本官去后需要什么张班头心中可有数?”

    张栗愣在当场,上一位县太爷可没那么多事。

    李百病拿了笔墨,写了一张字条塞给张栗后说:“就按这个做,去吧。”

    “是,大人。”张栗接过字条开始办事。

    走几步李百病又叫住他,眼神似利刃地盯着他,张栗颤颤巍巍地问:“怎么了,大人?”

    “你与那张二郎没什么关系吧?”

    “没……一点也没!”张栗如实禀告。

    “去吧。”

    -

    “嘶”

    余钱觉得手指刺痛,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但正因这份疼痛她的神智才慢慢回笼,他们给她用了过量的睡龙草,以至于醒了还像痴呆一般,五感迟钝。

    “醒一些了?”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之后她的下巴被人抬起。

    余钱的眼皮此时还有些沉重,但能勉强张开。视野里的蔚蓝不再,现在她应当在室内,接着模糊的视野里渐渐有一张月白似的面清晰,是李百病。

    “要我救你吗?”李百病笑吟吟地问她。

    余钱想撇过头去,但她现在力气使不上来,所以只好耷着眼皮说:“大人,我是无辜的,你要多少钱?”

    “……”

    李百病怀疑她还没到穷途末路,这种话也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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