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胜的通缉令刚撤下不久,又悄无声息地贴了上去。不周山的动作此次更加迅捷,一夜之间,易胜在离不周山八百多公里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她默默将斗笠压低,掩住容貌,怀抱着小狗继续向沉尸之渊的方向缓缓前行。

    她走走停停,一边疗伤一边赶路,打算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到沉尸之渊。先前她所在的地方处在昆仑山附近,四季分明,而现在所在之处地势干燥,气候炎热,完全不像是刚开年的气候。她拉了一个人问才知道已经到了厌火国的地界。

    厌火国,是裴首席与她说的地方,听说能稳定三魂的炽流就在这里,她没想过来寻找,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来到了。

    天下无道自五年前横空出世后,在凡间收到众多国度的追捧,但也总有例外。数年前,不周山的弟子曾因厌火国独特的气候踏上这片炽热的土地,历练修行,在此期间与厌火国的王室关系交好。因此,当不周山追捕易胜的风声传至厌火国时,整个国家仿佛被点燃的火焰一般,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连贴的通缉令都比别的地方密集。

    厌火国居民肤色大多黝黑,身形瘦削。偶尔也有几个肤色稍浅的人经过,但大多是外来旅客。

    易胜穿着朴素,斗笠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倒也不显得突兀。她怀中的小狗自进入厌火国国度后便一直喘着粗气,易胜抱着它来到一处屋檐下的阴凉地,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这里的房屋多以土楼为主,四周荒凉,不见一丝绿意。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面色凝重,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你坐的是我的地方。”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易胜起身致歉,正欲离开时,那老人又缓缓开口:“罢了,你便与我同坐吧。”

    易胜低头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破旧灰色斗篷的老妪坐在地上,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易胜抱着小狗坐下,小狗突然开始哼哼唧唧,模样显得异常萎靡。易胜心中一紧,仔细检查着小狗的身体,却未发现任何伤痕。

    老妪从怀中掏出一个陈旧的水壶,递到易胜面前:“喂它喝些水吧。”

    易胜这才意识到小狗可能是渴了,她感激地接过水壶,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入手心。小狗伸出舌头舔舐着水珠,渐渐地恢复了精神。

    易胜将水壶还给老妪,老妪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你是新来的?”

    易胜点头应是。老妪继续道:“难怪会占了我的地盘。”

    她说着,举起手中的拐杖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并非恶人。这一片只是我平日里乞讨的地方,你若也想讨些生活,可以再往前面走走。”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路人经过,随手扔给老妪一枚铜板。老妪微笑着点头致谢,目送她离去:“多谢你啊好心人。”

    易胜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认成乞讨的,倒也习惯了:“我不会打扰你,我坐会就离开。”

    小狗喝完水,精神好了许多,它蹦蹦跳跳地来到老妪身边坐下,老妪掀开一只眼,用拐杖轻轻将它放倒,看着它圆滚滚的肚皮,笑得豁牙都露了出来:“这狗倒是讨喜。”

    小狗用爪子去扒拉她的拐杖,老妪抬起拐杖逗它,小狗看起来比手大不了多少,格外惹人怜爱,老妪越逗越喜欢:“你这狗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易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毕竟她实际年龄比她大很多,思来想去,只好按照最寻常的叫法,“老奶奶有什么好名字吗?”

    老妪将狗抱起,仔细看了一圈,“这狗通体雪白,四肢矫健,是一只好狗。”

    她放下狗,狗又一颠一颠地跳到易胜旁边,老妪道:“它喜欢跳,就叫跳跳吧。”

    “跳跳,这名字真不错。”易胜摸了摸跳跳的头,她不会取名,心中默念了几句“跳跳”,越念越觉得这是个有内涵的好名字。

    倏然,远处的马蹄声如暴雨般骤然而至,伴随着马夫严厉的呵斥:“都闪开,别挡道!”

    路边的人们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个个低垂着头,默默退到一旁,连一丝抱怨的声音都没有,仿佛是一群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那老妪在旁,低声道:“这是王室的人,快行礼。”

    易胜闻言,心中一紧,随即将斗笠压低,跟着老妪一起行礼。

    华丽的马车从她身旁驶过,一股奇特的香气扑鼻而来。易胜微微抬头,恰巧一阵轻风拂过,轿帘随风飘起,露出了马车内那人的面容。

    那人面容白净,气质高贵,显然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人。

    易胜怕被他认出,立刻垂下头,斗笠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然而,就在这时,轿内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停下。”

    马车缓缓停下,马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丞相,有何事?

    龙起缓缓伸出手,掀开轿帘,目光落在那墙壁旁的女子身上。她衣着普通,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气质在一身布衣下显得平凡无奇,一眼望去,与这荒芜之地上的其他百姓并无二致。

    或许方才那一瞥,只是自己眼花了。

    他收回视线,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淡淡道:“走吧。”

    等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老妪才抬起头,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感慨:“这年头,君不是君,臣不是臣啊!”

    “你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早年厌火国还不是这般蛮荒的模样,自从那场大灾之后,厌火国便常年炎热,庄家枯萎,很快便被邻国攻占。”

    “大灾?”易胜对民间之事了解甚少,她刚来此,以为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厌火国特有的地理特征,如今看来倒是另有隐情,“是什么样的灾难?”

    “整片整片的黑暗,看不见尽头。”老妪睁开浑浊的眼短暂的回忆,“那时我还年轻,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天空突然变得昏暗无光,随后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月。当阳光再次洒满大地时,我们以为终于熬过去了。谁知厌火国自那以后便陷入了无尽的炎热之中,庄稼枯萎,各地火灾频发,百姓流离失所。很快,我们便被邻国所攻占。”

    易胜皱眉:“我记得七国之间,早在很久之前便签订了停战协议,为何会突然违背条约,攻占这里?”

    老妪叹了口气:“厌火国矿产丰富,各种奇珍异宝,世间罕见,各国早已虎视眈眈。停战协议因为时间久远,各国改朝换代数次,早已有新王对此不满,所以在厌火国遭受大灾之后,他们表面上打着援助的名义,实际逼着厌火王签订条约,让百姓无偿开采矿产来赔偿欠款。而刚才那位丞相,便是邻国派来的使者,如今的王上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傀儡而已。”

    易胜一时无言,老妪继续说道:“我们给那场不见天日的灾难起名为‘大夜弥天’,据传闻说这/非/天/灾,而是人祸,是由三大门与一线天之间的争斗所造成的。后来,不周山的人曾经来过这里,承诺会帮我们恢复往日的生机,可是年复一年过去,这里依然如此。”

    “这里太阳还是太晒了。”老妪撑着拐杖站起身,易胜上前欲扶,她摆摆手:“骨子还硬朗,没事。”

    易胜便没有再动,老妪临走前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

    “多留几日也好,毕竟我们这里的景色其他地方可没有。”

    撂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老妪拖着佝偻的背离开了。

    易胜看着她离开,随后抬头看向远方的矿山,隐隐约约的挖矿声传入她的耳朵。

    脚下的沙石被毒辣的太阳晒得滚烫,仿佛每踏出一步,都行走在喷发的火山之上。周围的房屋渐渐稀少,直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辽阔的矿场。

    矿场四周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寸草不生,只有裸露的岩石和黄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尘土的气息,走近矿场,叮叮当当的挖矿声愈发清晰,伴随着沉重的铁锤声和喘息声。

    易胜停在外围,看着他们充满疲倦与麻木的眼神。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从人群中走出,熟练地拉起推车,那双仍然稚嫩的足与泥土深深嵌在一起,她的脊背微微弯曲,如同过早被风雨折弯的小树。

    易胜没有向那位老妪坦白,她所说的这场争斗,她也参与了。

    三大门虽然如今已经分为三脉,各自修炼方法有所不同,但在某些方面上的教导如出一辙。易胜刚入昆仑山时,年纪虽小,但由于耳濡目染,她也知道三大门一直以来都有一个隐形的敌人,名叫“一线天”。

    数千年前,一位名叫姚羲的凡人无意间发现了天道留下的本源,并且成功参悟了修行之法。彼时大地上烽火连天,兵燹不断,姚義以一己之力阻止纷争,并广立门户,创立天极宗,吸引众多人参与修行。但好景不长,一部分过早修炼的人在不久后产生了弊端,人们称之为“走火入魔”。

    这些入魔的人心性扭曲,作恶多端,被驱逐出天极宗,久而久之自成一派,对外声称组织名为“一线天”。目前与三大门交战三次,第一次铩羽而归,损失上百人;第二次养精蓄锐再次进攻,堪堪打成平手;第三次则痛击三大门,逼得太上殿出手,重伤教主弘余以及少主符砚后,一线天才又隐入黑暗中。

    大夜弥天便是第三次斗争时,符砚使出的招数,方圆百里无数的黑气将人笼罩,动弹不得。而一线天的人却不受干扰,肆意在大夜中虐杀。

    易胜当时只看到符砚包围了战场附近,没想到远隔千里的厌火国也会受到影响。

    “你是何人?在此处做什么?”呵斥声从身后骤起,如惊雷般炸响。

    易胜心头一跳,迅速拉低斗笠,转身欲走,口中低声道:“抱歉,打扰了,我这就离开。”

    “站住!”一声冷喝,玄青缕金的衣袖从一侧伸出,如铁钳般按住了铁官即将挥出的鞭手。龙起从马车上款步而下,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渊,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灰衣背影。

    “转过身来。”龙起的声音冷硬,透着寒意。易胜巍然不动。龙起见状,眉头一皱,欲上前查看究竟。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起,裹挟着凌厉的剑气直扑而来。龙起反应极快,身形一闪便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当他再抬头时,只见面前的人已如鬼魅般跃出十米开外,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众人惊愕之余,龙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冷然下令道:“起阵!”

    他的话刚落,石壁之上突然金光大盛,无数金光如同游蛇般迅速蔓延开来,直逼易胜而去。

    易胜见此心中愕然,好在她反应迅速,在金光即将蔓延到上半身时,她已抽出背上的司空剑,准备隔空御剑斩断身上的束缚。

    远处的龙起看到她抽出剑,突然喝道:“别让她碰司空剑!”

    易胜动作一顿,他怎么知道她剑的名字?

    一阵箭雨袭来,将她的司空剑打落在地。易胜回头看向龙起,然而,还不待她开口,头顶突然亮起一道红色的光芒,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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