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未有三界万象,世间唯两仪清浊。始神引天地之力衍出五方生灵,其中各有仙、人、魔诸般族类混居。仙族由山林水石孕育而生,其中更有一支珍稀血脉为创世始神遗骸再聚,来日必封一天主神。

    而南方的朝极山得天独厚,一日内诞出两位始神后裔。

    南方阖族欣喜,有些长远眼光的仙长却也早早为难了起来。两位小殿下都为始神火灵所出,天生命格神力相当,往后谁来做主神陛下?先不说天道从未预示过任一方将有二神共治的局面,单单是南方仙族一脉相承的烈性就让人不免忧心起来日会否有阋墙之祸。

    谁也没想到这忧虑很快涣然而释。

    那日他们双双修出气海,姜魁于鸦杀真火中步出,火光尽处等候着他的神女皓齿明眸,似春日无垠风月下满枝灼灼红棉。

    履霜一见姜魁愣怔的模样便笑弯了眼,“哥哥,对不住啊,比你早出来一些。”

    火属仙族的主神陛下承袭三千乾元,不会是坤身。

    姜魁极自然地成为了族民心目中的救世主神,南方谁人不知姜魁殿下元身为鸦杀真火,有非凡的火系神力,但他亦同时有着及其温和的性子,不怎像从前的首领,你极少能见他愠怒的时候。

    而履霜有着与她尊贵身份相匹的桀骜,她是永不会低下头颅服输的性子,谁也不惧的模样将族中的祭司长老们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大司命都被她噎到闭关,出关后即给她起了个耐人寻味的名字。

    天谕道辟界之战将至,定疆封神在此一役,血倾四野后,这片土地会迎来永久的和平。姜魁承着万众族民的期许应谕,他与长老们不约而同地没有告诉履霜。在出征前一夜,履霜提着她没有名字的命剑入姜魁寝殿。

    履霜对自己大逆不道的行径丝毫未察,她命剑在姜魁眼前出鞘。履霜缄默不言,而姜魁心照不宣。

    终于她耐不住开口道:“哥哥,我已铸出命剑,堪与你同去同归。”

    “履霜,有我一个在前面为族民冲锋便够了,你们等我,哥哥很快会为我南地带回神赐荣耀。”

    这是姜魁及族民的意思,更是天道谕旨。

    他们似乎都已忘记履霜降生时身上所负火灵如始神往日照彻天地般精纯,忘了当年她先姜魁一步闯出鸦杀真火之境。

    “哥哥,我不要永远只做始神后裔这名号的附庸,我要在这世道立出我的功业,煌煌诸天神明,我能与我手中命剑,争得一席。”

    辟界神裔在中天九霄殿外起誓会盟,东位柏麟、西位嬴挚、中位太轩、南位姜魁、北位高顼。披甲兵士列阵如浪滚滚,见证五君盟约尘埃落定的最后一道章程,金戈冯空而起奋然相击,那声音震向十方,众生闻之皆颤。履霜似已能预见未来连天烽火燎原,她无端想到太轩所书誓词的最后一句,“金瓯无缺,丹宸永固”。

    九霄殿外檐牙钩心,履霜本与南族将士同列,却闻姜魁传音于她,唤她入殿。履霜飞身,转瞬踏上三千玉墀最高一阶。她双足落定,见到天门外卓立身影,青袍峨冠跃然入目,她移不开眼。

    她没注意到边上有张脸僵了一瞬,“南地殿下名副其实风姿不群,我这数重寒阶在履霜殿下足下如斯一步便过,这般身手果真不让须眉。”

    “履霜,殿前不得失礼。”姜魁故作微嗔,转而温润含笑道,“舍妹稚儿心智,太轩殿下莫见怪。” “哪里哪里。”

    与东地创世神木共生的、方才立誓字句如千钧山岳的柏麟殿下,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兀自想着,以为掩饰甚佳,回神向几人见礼,“南族履霜拜见柏麟殿下、太轩殿下,谢二位殿下相迎。”

    履霜跟在三人身后入殿,又见了嬴挚与高顼后退在一侧。

    “谁能以鸦杀真火请现鸿蒙熔炉,即是此次辟界之战主帅,我等便当遵他令旨,不违不逆。”一道熔炉虚影浮于大殿中央,这便是辟世源流,太初鸿蒙。

    鸿蒙是公法,择出的主帅方教人信服。

    众位皆尊,故此以出世之时为序。嬴挚起首,再而高顼。鸦杀境中法光尽灭,唯有始神火灵法光能取出其间真火。

    鸦杀境现天地改色,殿中如晦黯下,履霜在旁护法,姜魁首先蕴灵现出元身,取出道火芒渡予西方嬴挚。嬴挚周身光华萦回,拔地白光乍然托起炽炽真焰。

    但任白光盛极,也未现出鸿蒙熔炉一角。真焰燃尽,嬴挚敛尽法光向姜魁致意道谢。再而高顼,亦是如此。

    鸿蒙熔炉未现,然姜魁现元取火已费了不少灵力,况且他随后亦要请现鸿蒙熔炉。履霜思量一番,上前向太轩拱手行礼道:“太轩殿下,履霜有言需呈。”

    太轩怔了一瞬,随即朝履霜微笑,又朝姜魁处看了一眼:“履霜殿下请。”

    履霜正要开口,便觉身后姜魁按住她肩,轻声道:“无妨。”

    姜魁走到履霜身前,“当下鸿蒙择帅方是要务,太轩殿下,请。”

    履霜不解,姜魁亦知她能感应他如今灵力,却还是阻下她。

    姜魁再次取出真火,履霜却能看出,他神色已不似初时自如。履霜更专注为姜魁护法,又见太轩全然放出神力承下鸦杀真火,真火浮于他手空前大盛,几将元身法光盖过。太轩屏息,不绝灵力四溢,真火曜然中,鸿蒙熔炉现了一瞬。

    只有一瞬。

    真火顷刻间为熔炉吞下,太轩,也并不是它所认的主。

    太轩的脸色并不好看,履霜却未有半点心思在此事之上,方才熔炉乍现时她分明看见姜魁元身微震,频自境中取火对本就是鸦杀所出的他们来说并非覆手易事,也不止削弱元身法光护佑这样简单。

    履霜心头正紧,再欲开口,身后人却先她一步道:“姜魁殿下随后亦要请现鸿蒙,如今还是稍作休憩。”柏麟向姜魁一揖,又向履霜道,“小神曾闻履霜殿下火灵亦承自始神,法光深厚,不知可否请履霜殿下襄助。”

    “承蒙柏麟殿下垂信。”柏麟的话在她心间停栖,拂去些微她方才生出的忧虑与不甘,同时激起涟漪阵阵,教她心境难平。“履霜自当竭力而行。”

    履霜与柏麟相对端坐,一同现出元身,映得鸦杀境口青红浮光粼粼,亦让她得见那目光何其沉静毅然,她此前笃定鸿蒙必将择主姜魁,如今尚未取出真火却似有所感,连自己都没发觉时,那念想便生了变化。

    鸦杀真火得始神火灵法光指引,霎时聚作连连流焰飞来,履霜召这同源之火涌向柏麟身前,焰势得柏麟青辉身外更涨,不住腾起直冲天穹。

    “鸿蒙熔炉!”

    惊呼不知何属,刹那没于鸿蒙现世的无上光华间。柏麟距鸿蒙熔炉咫尺,依然一身清正风姿,波澜不惊。鸿蒙熔炉炉身浮出鎏金铭文,履霜看向铭文起首所镌,览下行行始神创世玉律,终于在其中,找到了柏麟的名字。

    “五方天兵,主帅柏麟……”

    柏麟履霜隐去元身敛了法光,鸿蒙铭文昭示犹在,履霜率先依法旨向柏麟行礼,“南族履霜,拜见主帅。”

    姜魁也应声作礼,“南族姜魁,拜见主帅。”而后三君亦拜,各自召来兵士将此法旨传往军营。柏麟一一承下见礼与恭贺,鸿蒙熔炉上书辟界大计,现已择他为主,便由他将其上铭文拓下宣示五方神裔。

    五君议事,履霜便到殿外与一众兵士等候,也不知等了多久,便见太轩第一个自殿中走出,这分明是他的地界。履霜虽疑惑,却还是恭敬向他行礼。太轩面色不佳,敷衍回礼便快步离去。这摆在脸上的不待见教履霜生出少许气恼,可不待她气得久些,柏麟、嬴挚、高顼便自殿中走出,众兵士一拥而上将他三个簇拥着。尤其是柏麟,履霜只得隔着这许多人行礼,但他们似乎并未看到。

    最后是姜魁,柏麟既召出鸿蒙,倒少了他再损耗一番。履霜一见姜魁跨出神殿便奔上前去,瞧着他面上仍稍显苍白,蹙起了眉。

    姜魁遣上前相迎的南族兵士退下,只余他与履霜说话,他浅笑道:“怎么,谁教你不快了?”

    “是你啊,姜魁殿下。”履霜叹气,“看你非逞强不可,我不快极了。”

    “我真的无妨。”见履霜瞪自己一眼,姜魁反而笑得深了,“好,下次定不做这些事令履霜殿下不虞了。”

    他随之正色道:“履霜,今日大计落定,哥哥再问你一次,你决意要投身辟界战事了么?”

    履霜亦换了神色,“风雨无转。”

    “好。那待回了营中,我便将五君今日所议悉数说与你听。”

    履霜一愣,“哥哥……你不必如此。”

    “我无力挡尽旁人机锋已是愧对你,这些事总不要紧。”

    “哥哥,总有一日他们都会像你一样真正信任我。”履霜语带黯然,她即刻便换转口气,有意压低声音稍稍侧身向姜魁道,“就算是那个有些刻薄的太轩,我今后也必要他服我。”

    姜魁又是一声轻笑,“未想太轩殿下给履霜留下如此印象。”

    “也许他那副汲汲的样子不合我眼缘吧。”履霜无奈道,“哥哥你这么温良近人,不也与他话不投机么。”

    “高位者多有恋栈之物,都是寻常。”

    “那你呢,哥哥?”

    “我自然也有。”姜魁一直含笑看着履霜,此时抬手拍了下她发顶,随后放眼望向天穹流云,天地静谧,如今正是南地雨季,细雨绵绵润养水土生灵,育出万家欢声,一方和乐。

    营帐相连似不绝山脉,现下诸方皆在休整,履霜先回了侧帐,姜魁帐中却起了局对弈。

    “魁幸与嬴挚殿下共主西南战局,往后有劳殿下指教。”

    “姜魁殿下过谦,挚虽虚长殿下几序,亦尚需殿下提点。”

    嬴挚本恃年长让了姜魁几子,现下已生出几分悔意来,不由得提起精神慎而落子。“况令妹神力出众,挚亦钦佩。”

    姜魁胸有成竹又落一子, “舍妹尚幼,魁想着教她去历练一番。”

    嬴挚笑道:“那不知殿下以为,履霜殿下愿去何方效力。”

    姜魁不语,指向那棋局,嬴挚几眼看去便知自己败势难挽,当下便凝神思虑起如何尽力再落几手。

    姜魁亦在思量,却早知道此问何解。

    能要她服气的,也唯有那柏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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