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灳军之战胜利,接到圣旨班师回朝开始,已经过去五日。

    王锵作为此次战役的主将,可谓是风光无限,意气风发。要知道,前任主将谢尧在任时,与灳军之战战败次数居多,如今他刚一上任,就击退灳军收复丢失的城池,又有谁能否认这一切不是他的功劳呢?

    王锵在当上主将之前,曾一度呆在谢尧帐下,担任副将。哪怕他有计谋有抱负,却也不能越俎代庖越过谢尧,当与谢尧意见相左时,他的意见被否决也是常有的事。所以面对战败,他心中除却愤懑,竟还有一丝不曾为外人察觉的窃喜。

    谢尧坐在那个位置,终日忧心战况,无心无力当局者迷。王锵却看得清楚,谢尧战败的次数越多,他能在主将位置上呆的时间就越少。

    眼看着谢尧渐渐缓过神,也开始担心陛下治罪时,他便故意表现的淡然处之,安慰谢尧不必担心,拉着自己人给他设下一切和谐的假象。实则暗中等待时机。

    毒蛇是一个十分有耐心的猎手。它会俯下身去,于暗处悄然潜行暗自接近,一旦猎物放松警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即中。

    他等到了那个机会。

    锋利的刀刃劈开空气,重重落下。温热的液体扑面而来,落到头发、脸上、衣服上。皎皎月光穿过帐帘落到他的身上,将地上他的影子映得高大阴森。他低头去看,却不觉的害怕,心脏突突的猛烈跳动着,只有兴奋冲击着大脑。

    “将军。”林一临,如今的副将,催促着身下的马赶了上来。

    王锵听到声音,稍稍勒了下缰绳,扭过头回应:“怎么了?”

    “士兵已经连续走了五日,左右不是奔袭作战,不如下令休息几日,稍作休整。”

    “放肆!”王锵疾言厉色:“陛下之命岂容拖延!”

    见林一临露出惧色,他又放缓了神色,低声安抚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切勿再说,与我说便罢了,若让旁人听了去,”他扭转马头,靠近拍了拍林一临:“我也是不想看林兄被有心之人构陷。”

    见林一临露出感激神色,不再提停留之事,王锵才驱赶着战马向前行去。

    谢尧的死终究是根刺,永久的陷进他的记忆无法拔除。他不后悔杀他,也不畏惧他来找他索命。他畏惧的,是站在事件背后,默默下达指令的那个人。

    他害怕这样的结局:夜半身首异处,因为皇命,连这么蹊跷的死在军营里也被掩盖的毫无留言。哪日他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班师回朝的圣旨到来时,他丝毫不敢耽搁,连夜下令,拔营归朝。

    皇帝不会因为打了胜仗的军队归朝缓慢而治罪,但王锵夜半惊醒时,梦里死不瞑目的谢尧的话常常在耳畔回响: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将领之间的谈话未传到底下士兵的耳朵里。自大胜之日起,他们也就休息不过几日,就接到命令即刻归京。陛下特下赏赐,恩准士兵归乡与家人团聚。

    这本是好事。但如今......

    丁达与另一名士兵搀扶着一名受伤的老兵,在队伍的后方缓慢跟着。他们三人都是同乡,征兵时幸运的被分到同一个队伍。战事打了半年,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僚死伤无数,倒是他们三个格外幸运的活了下来。就是丁文显,在最终攻城之时右胸被一只流箭射中,倒地后又被后面冲上来的士兵踩成重伤,如今归家之日已到,本就没好的伤竟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伤兵数量多,那些个担架只能优先分给无法行走的伤兵。像丁文显这样的,只能折根树枝当拐杖,坠在队伍后方尽量跟上。

    本就有同乡之情,又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丁达自然是能帮就帮。几日来一直是他和另一个同乡轮流搀扶,却眼看着伤势朝着愈发不妙的方向发展。

    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传来,丁达回过神,见是丁文显虚汗频出,大口呼吸着像是累极,忙扶着他到路旁的石头上坐下。

    手头没有毛巾,丁达只得拿袖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一边同他商量:“等将军再下令休息的时候,我和春乐给你做个担架躺着。”丁春乐是另一名同乡的名字。

    “达子。”丁文显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目光灼灼,开裂的嘴唇微张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丁达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咋了,你慢慢说......”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位同乡,丁文显的目光太吓人了,他下意识错开视线。扯着袖子的手力气很大,他试探着挣了挣袖子,没成功,只得重新对上同乡的视线。

    “你...你放心,我和春乐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想拜托你个事!”

    丁达咽了口唾沫:“啥事,你说。”

    “我家娃子才满四岁,我不在家,他们娘俩身旁一直没个照应。这是我攒的军饷,你替我带给他们。”

    丁达没读过书,不代表他听不懂丁文显话里的意思。放在以前,他估计是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的话的。可送走了太多战友,这些藏在话里的未尽之意,他早就日渐耳熟能详。

    丁文显活不下去了。

    或许在郎中以外,只有自己最早能察觉到生命的终结。

    丁达一时之间有些失言,张了张嘴,又有很多话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可到了嘴边,只说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自己给。”

    丁文显露出苦涩的笑容,将军饷放到他的手中,合起掌心,沉沉拍了拍他的手,没有回答。

    “丁达!”丁春乐从前面的队伍跑过来:“你们咋在这儿?换班了,显哥我来照顾,丁达你先缓缓吧。”

    “那边三个,干什么呢!快跟上!”

    丁春乐高声应了句,搀着丁文显先走一步。

    丁达反应慢半拍的站起身,手里的军饷硌得手生疼,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扬声朝前喊:“我先替你收着,到时候你自己给他们吧!”

    夜晚照例原地扎营休息。丁达让丁春乐带丁文显去找军医,他自己则去附近拾点材料,打算编个简易的担架,躺着虽然不太舒服,但总比走路要强得多。

    “丁达!”

    丁达应声抬头,见是丁春乐,随口问道:“军医那儿人多吗?”

    “还是老样子,”丁春乐走过来就地坐下:“忙得连招呼都不应。”

    “那他说丁文显的伤咋样了吗?”

    丁春乐摸了摸鼻子:“人太多了,显哥这样的得往后排,我就先出来了。”

    “哎对了,上午你说那话啥意思?显哥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丁达手下动作一顿,语气平常:“没啥,他行动不便,带着多余的东西容易碰着伤口,就让我帮他保管一阵儿。”

    哪知这话却引得丁春乐不乐意了,他哼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咱仨都是同乡,啥时候你俩有秘密不跟我说了,还是不是兄弟?”

章节目录

国师她总是这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雨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雨拾并收藏国师她总是这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