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空后来对于自己的婚礼的第一印象是,累,太累了。

    她上辈子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轰轰烈烈的办结好几次婚,办好几次婚礼呢?反正她是受够了,没有下次了。

    那婚服漂亮归漂亮,但不适合她啊,军装穿多了,这种吃东西都要捏着袖子的衣服是真不适合她。

    她如今已经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本来就好,平日里呆军营里被娘无时无刻不管着好好吃饭,导致一日三餐一到点了就开始饿。

    幸亏送亲队伍里她阿姐也在,趁人不注意往她嘴里塞了好几块糕点,否则新娘子早在送亲路上就饿死了。

    等到所有礼成之时,她一个人进到婚房里,第一件事就是掀了盖头吃桌上的糕点和果食。

    门口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板就被敲响,穆明空偏过头去,正好从门缝里看到伸开来一只端着盘子的手。

    “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她忙不择的冲上去接过了那盘子,一看,不由嫌弃,“怎么是虾啊!剥壳的时间我就已经饿死了!”

    “有就不错了,你还嫌弃啊,我也还没好好吃上几口呢。”门外的女声顿了顿,故意又把手伸进来扒拉,“不要我端回去了。”

    她赶忙就是一缩,摇头晃脑的哼哼,“想得美,我的了。”

    穆朝阳无声的笑了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听着门里人依旧如同往常冒失的动静,忽的心头一酸,“明空,从今往后,你可就嫁了人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些感叹,穆明空停了手上的动作安静的听着。

    “…留在京都,也不知道受了委屈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为你做主,会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她的小妹不说话,但她知道对方在听,也就自顾自的讲了下去,“京都里的人满心算计,又各自为营,我们穆家除了有领兵打仗的本事,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能有。”

    “我们守得住国门,护得了百姓,却护不了自己,还有亲人。”她坐在房门口,倚靠着门框仰望明月,“娘和奶奶常说,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有越来越多人会变得像我们一样的,明空,你信吗?”

    她没回答,她其实是想回答说不信的,但当初的时候她也是懒得习武,对战场没什么敬意,对“为百姓”“为人民”这种话除了“说得挺好的”之外毫无感觉。

    但是现在,她心里装着天下万民,装着家国,为了他们就算是九死也心甘情愿。

    她就是那个,被改变的人。

    “会有的,姐。”

    声音在锣鼓喧天中显得并不出彩,前院里人还聚着自顾自的聚着推杯换盏,勾心斗角,这婚房外倒是被衬得有几分冷清。

    “当年有个老头,生活在战乱的时候,那时候天下比我们现在还乱,诸侯纷争,百姓苦不堪言,可能明天成为别国的子民,也可能明天就成为别人锅中的肉羹。”

    “这个老头呢是个没落贵族,虽然穷吧书读的却很多,书读得多吧,却很笨,在那种社会秩序混乱,道德风尚败坏,非要去宣传人道大伦,说我们要敬重天子,爱护百姓。”她说,“但是到时候诸侯们都忙着打仗夺权啊,没有人理他的。”

    “后来呢?”

    “后来?他一生都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主张,身体也因为常年奔波越来越差,最后郁郁而终了。”

    穆朝阳沉默了一瞬,又忍不住的回答,“你这故事以后要不还是别说了,不但不适合用来安慰人,还容易让人心灰意冷。”

    穆明空苦笑了一声,心说毕竟这本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他死后,他教过的人把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一一告诉了世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懂他,也有越来越多人开始效仿他。”

    “他名为丘,字仲尼,但是更多人的叫他孔子,还有尊敬他的人,叫他孔夫子,将他视为自己的老师,他们或许一生不曾见面,却是跨越了时间和岁月的师徒。”

    “很多人都尊敬他,虽然是在他死后。”穆朝阳说道。

    “没错,他确实是死了。”明空点头道,“但他的思想还活在世上,他不仅是个体的人,还是一种精神,一种理想。”

    “人们说他,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勇者,更是蠢人。

    “人们也说,”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她说到这里是,已经不仅是说给阿姐听了,更是说给自己听。

    “就算再不可能的,再愚蠢,也得有人去做不是?”

    人的一生,或许就是让自己的理想与现实的残酷搏斗的一生,如果不曾被改变,那么便是值得尊敬的了。

    她阿姐沉默了很久,忽的就似乎是笑了。

    “明空,以后没有你陪着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声音虽带着笑意,却是极为落寞的,穆明空心里更是酸涩,幸亏隔了一扇门,让她见不到自己脸上的悲伤。

    “姐,你是不需要我的。”

    “……你从来都不需要我的。你只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自己就能开出一条道来。”

    “我只是跟着你的第一个人,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穆朝阳看着夜色之中的明月,冷意逐渐爬上她的后背,但她却浑然不觉的寒冷,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为她驱走了所有的恐惧和寒意。

    她来时脚步故作轻盈,不想让妹妹察觉她的低落,此时的脚步却无意识的,真正的开始轻快起来。

    她已经看清了自己的路。

    穆明空静静的听着门外的人离开,静静的靠在门板上,然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又在门边上坐了一会儿,刚平定了心绪就又听见了敲门声。

    邦邦邦,三声,随意又凌乱。

    她眨了眨眼,然后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娘?”

    “是我…嗝……”她娘似乎喝了不少酒,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但是好在依旧中气十足,听得一清二楚。

    “你他娘的就是个二百五,老娘等你以后后悔了绝对不会安慰你的。”

    说完她就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穆明空此刻只恨她娘嗓门大,说话声音震耳,响亮的让她这辈子想忘记也难了,退一步她越想越气,立马就推开了门,对着她娘的身影大吼。

    “我他娘就是你啊!酒品差就别喝酒了啊!”

    说着,又想腾出来手给她的背影一个国际手势,刚手握拳头指头还没伸出来呢,就察觉了人的声响。

    她微微偏头,眼着穿一身红衣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再一眨眼,就对上了一双上挑的柳叶眼,她下意识的就关上门,小跑着回了床上。

    穆明空不觉心慌,只是觉得好歹这是两人的婚礼,她这样失礼倘若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不尊敬他就不好了。

    两人相处,互相尊重是最起码的,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夫妻了,虽然姐姐和娘都说,等她们解决了所有的战事,就回来带她走,顺便把婚离了,感情好不好的不重要之类的,但是她还是想先和对方好好相处试试。

    李承泽远远的就看到了对方冒了个头的在门口,一瞥见他身影就睁圆了眼,满脸大祸临头的表情,唰的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欲盖弥彰。

    这么想着,他又止不住唇边的笑意。

    推开门时,她已经如同无事发生一般,坐在了婚床之上,端着一副骄傲的模样,扬着眉与他对视着。

    李承泽站在房门口,偏了偏头,视线有意的落在了被随意的扔到了地上的红盖头身上,然后才不急不慢的上移,对上了她瞬间破功,露出悔恨的视线。

    “抱歉啊,我第一次结婚不是很熟练。”她拱了拱手,真诚的道歉,“这盖头闷得我喘不过气,实在受不了了才揭开的”

    他并不生气,却还是挑了挑眉毛,将视线滑过桌上明显被人动过的糕点盘子。

    “……这个,也很抱歉,对不住啊。”

    李承泽好脾气的露出了浅笑,他只是想逗弄逗弄对方,并非真的想要追究什么,见她坦率道歉,便也就顺着话茬接了下去。

    “无事,我也是第一次结婚,没有替你考虑周全。”

    他转过身去关上房门,再次转回来时就见得原本落在地上的红盖头已经被她捡了起来握在了手中。

    她的手上有几处伤疤,他静静的瞧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心中不知应该作何滋味,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脱口而出了。

    “既然已经掀开了,就这样吧,我不介怀。”

    “这怎么行呢,虽然只是一个流程,但是代表了我对你的珍重。”她说着,将那绣着花好月圆图样的红色盖头又舒展开,重新盖回了头上,“好了,你来吧。”

    他一怔,不知道是因为心中被她那轻飘飘的“珍重”二字打动了,还是因为她坐在那里的身影。

    红烛昏罗帐。

    他瞧不见对方的面容,更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

    穆明空。

    她向来都是活在别人口中流传的故事中的,与她那个天众奇才的姐姐一起,少年将军,虽身为女子,却心怀家国,英勇无双——千篇一律的文字,一点也不有趣。

    百姓们将她们视为英雄,女子将她们视为榜样,可他觉得是那些人将她们太过神化了,因为太难得可得,所以将所有的期望与幻想强加于她们身上。

    或许,只是两个善战的普通女子罢了。

    他见过穆朝阳,觉得她虽长得好皮囊,气质却过于冷冽而锋利让人望而生畏。

    他也见过穆明空,觉得她容颜与她长姐相似,只是多了几分聪慧灵动,少了几分冷冽。

    再后来下了婚约,他也并不觉得欢喜,一纸强加的婚约,绑定了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的命运,多么可悲啊。

    他早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大概是少年心思作怪,还是止不住好奇,去看了穆家领军出征。

    他很少生艳羡的,因为他早已经知道自己得不到很多东西,所以将所有的渴望都封了起来,冷眼见着世事。

    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领军的女将见了他,立刻变了脸色,似乎恨不得跳下马来揍他一顿,但最后却只是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这是穆明空和穆朝阳的娘,穆兰,他知道的,只不过不知道,娘亲原来是会这样重视自己的孩儿的。

    他不怨她厌恶自己。

    倘若穆明空厌恶他,他也不会怨的。

    ……倘若…自己何时升起这样的期待了?那样骄傲明艳的人,怎会甘心被束缚呢?怕不只是会厌恶的,更会想杀了他。

    马蹄渐近。

    说笑着的两位少女将军并肩而行,明媚而又耀眼,与在低处的他擦身而过,并未被影响分毫。

    马蹄渐远。

    枣红马儿伴着银色骏马朝着远方前行。

    她们会是一段传奇,而他呢?是害了她们的恶人,是拆散她们的丑角。

    马蹄声由远而来。

    他眼见着身披银甲的身影自远而来……朝着他的方向穿越人群而来,满目星光,凛然如炬火,却毫无戾气,仿佛平等的照耀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日光。

    她扔给了他一枚平安扣。

    ……一枚…平安扣…

    然后告诉他说,好好照顾自己,等她回来。

    仿佛他们已经相识许久一般。

    两年之中,他时常摩挲着那枚有着祥云纹样的银质平安扣,想象着她在沙场之上意气的模样。

    而现如今,

    远在天边的人已经在了他的眼前。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而又缓慢的掀开了那一抹红色,带着他自己都道不明的小心翼翼与试探,一点点的与盖头底下,那双墨色的明眸相互触碰。

    李承泽看着她,几乎藏不住心中的欢喜与深藏于心底的阴郁。

    既然说好给他了……那便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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