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魄没有死,但离死也不太远了。

    浑身酸痛地醒来,刚刚睁眼,非但没有上次昏睡醒来时众人的笑语安慰,还被人提起来一边狠命的摇,一边在耳边怒吼,“我警告你,只能有这一次,下次你再敢吓我,不等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定先亲手掐死你!”

    立刻又听到辟尘尖叫,参加摇晃的人又加了一个,“你提着小姐做什么,放下,快放下,她身上还有伤呢!”

    还是让我死了吧,她闭上眼睛想。

    终于听到清寒的脚步声,“你们在做什么?”他大喝,“放下!”

    下一刻,她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清寒”,她虚弱地唤。

    清寒不可置信地抱紧我,“你醒了。”

    清魄想抬手环住他的腰,但手一动,剧痛。

    见她皱眉,清寒小心把她安置回榻上,轻轻托起垂软无力的伤手给她看,“那个人折了你手足——但师父说过,只要调养得当,很快就能愈合,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起居。”

    清魄这才看向一旁黑着脸的高长弘,“很憔悴的样子,是在担心我吗。”

    高长弘闻言目光转柔,正要开口,视线给忽然窜上来的辟尘挡住。

    “小姐”,他哭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辟尘明白你不想脱得虎口又入狼窝,可想不开也不能跳城墙啊,虽说琅琊王讨人厌又粗鲁,但你要念着我们啊……”

    他绝对是故意的,清魄看到他汪汪泪眼下面一闪而过的促狭,连清寒都抿嘴忍笑。

    高长弘顿时暴跳如雷,“你敢再多说一句,我立即将你扔出别苑去!”

    “好了,”清寒止住还要还嘴的辟尘,“到师父那里去告诉他清魄醒了,请他过来看看”,辟尘这才撅着嘴出去了。

    将她的头发顺到一边,清寒轻轻说,“若你今后再这样什么事都不与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我便永远不再见你了,我发誓。”

    想到大婚那夜他立在下首的眼神,清魄心里一酸,又流下泪来。

    “再说这样的话你也出去,她才醒过来,又惹她哭。”高长弘见清魄流泪,粗声粗气地说。

    清寒似笑非笑的回道,“现在来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方才是谁将她提着甩来甩去。”

    高长弘没法反驳,尴尬别过脸去。

    清寒转头轻声道,“你再靠一会儿,我这就去为你准备些清淡的粥食。若他再举止粗鲁,你大声唤人便是。”

    高长弘警告的咳嗽了一声,清寒含笑揭帘而出。

    房里只剩下清魄和高长弘两个人。

    和她眼光一触,高长弘脸竟红了,但仅一刹又转白,走近坐到她床边,低哑道,“若清寒没能及时接住你,你便真的死了。”

    清魄微微一笑,“他一定能接住我的。”高长弘如针刺般颤了一颤,转头不理她了。

    沉默良久,他忽然一叹,“我想抱你一抱”,清魄一怔,还未回答,粗砺的手掌已经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直觉的一缩,她喊,“放手!”

    高长弘浑身一颤,轻轻移开手,“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几乎同时,清魄急问,“你怎么了,我手上没有手套”,高长弘恍然微笑,“我每日在着守着,文先生的药都给我了,你尽可以放心。”

    下一刻,高长弘倾身将她揽进怀里,叹息着将头埋在她发间,闷声道,“你可知道,看你从城上坠落下来,我的心都停了。你怎么能这样吓我!”

    怔怔的让他抱着,鼻端盈满他温暖的男人味,这个素来强悍的男人,却在此刻流露出极度的脆弱柔软。

    清魄嘴里不由得说,“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你剁了自己的手吧。”

    高长弘没吭声,灼热的气息几乎烫痛了她,不知该说什么,清魄只能放松了身体由他紧紧抱着。

    门口传来咳嗽声,高长弘连忙放开手,一抬头,文寿通含笑站在门口,背后是神情暧昧的辟尘。

    探了探脉,文寿通点头道,“没有什么大碍了,但切记手脚不要用力”,又看了看高长弘,“不能大力摇晃她。”

    高长弘嘴里答应着,朝辟尘瞪去一眼,辟尘傲娇地冲他扬了扬下巴。

    只听文寿通道,“你们都出去,我还要为她检查一下伤处。”

    房门被合上,文寿通轻轻一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对你下那么狠的手。”清魄微微一笑,“他应当同我恨他一样恨我吧。”

    文寿通似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救下你之后,高长弘已经宣布举事,若没意外,等情势稳定些还会宣布自立,接下来几场恶战怕是免不了,就看谁是最后的赢家了。”

    清魄怔住。

    若琅琊王赢了,也不知肯不肯放她和清寒自由。

    又或者,自一个轮回套入下一个轮回,她永远都摆脱不了为高氏效力的命运。

    但她已经累了,不想再杀人。

    文寿通见她沉吟,似也想到她的顾虑,有些遗憾地宽慰道,“你的关节筋脉受损严重,就算痊愈也不够支撑你跳完整支曲子,今后怕是不能再用禹步了,若硬撑,很可能引起魂力反噬,那样的话,轻则四肢毁损,重则爆体身亡。”

    清魄只觉得心猛跳了一下,心下茫然间,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也不错,再不用那么劳累了,若血脉毒性就此流失,也能如愿做个平常人了。”

    文寿通沉默了。

    清魄只觉得又是轻松,又是莫名的悲伤。

    虽不爱杀戮,但那样被魂力充满全身的感觉,竟是再也不能体会了。谁能料到木啷山一舞,已是终章。

    只是不知没了禹步的鸩女,高氏还有兴趣否。

    想到这里,打破凝滞的气氛,她问文寿通,“兰陵王怎样?”文寿通摇头,“没有解药,至多十日,我的手段和他的身体均已是极限了。”

    哪怕没有举事,以高长恭的性子,怕是宁愿就此死去都不愿回头去求齐王吧。

    不愿再想到齐王,清魄追问,“那清寒怎么办?若高长恭死了,清寒定会内疚一辈子。”

    “我已经将黑鸩的事情告诉了清寒,而清寒在你出事之前曾回过姬家索要解药,”文寿通脸色不好看,“但听姬家家主说,萃取黑鸩时一同炼制的解药已经全数给了齐王,再炼制也需数月才得。”

    几个月,高长恭怕早已化作黑血了吧。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应当是清寒回来了,师父看了我一眼,转了个话题,“前些日子炼了一批糖球,马暂且喂不了,就都便宜了你吧。”

    清魄双眼一亮,“多谢师父。”

    失神地攥着一块红纱,高绍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已近一个时辰了。

    这是那天他发狂似的奔回牢房,想证明自己刚才所见到的一切只是梦境的时候,从门钉上起下的,仿佛仍散发着缕缕馨香。

    她就穿着一身火焰般的红嫁衣,飘若流风逸雪,袅若轻云蔽月,自他眼前向下坠落。

    而那姬清寒竟也不顾了性命般的掠过来接她,砰的一声胸腑震响,两人一同滚倒在地上,而他在城墙上看得痴了,竟然忘了下令放箭,眼睁睁的看着城下涌过来一群人,将他们护着朝后方去了。

    仿佛又见那日她娇痴的看着自己,“绍德,我渴。”

    门外风尘仆仆进来一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怎么样?”他强打起精神问。

    “人已经苏醒,除了外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那人极快的答,略一犹豫,又道,“高长弘的兵马已经尽数退回并州,夫人和高长恭二人经不起长途跋涉,都还滞留在那个别苑里。”

    锵的一声裂响,他捏碎了刚执起的琉璃盏,也不理满手的鲜血淋漓,“为朕夺回她,不惜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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