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无悠向薛教授告假后便匆匆赶回洛阳。

    高家世代清流,以书香传家,祖上可追溯至渤海高氏,长年定居洛阳,旧宅位于老城西南隅,据说宅地是唐时就留下的,几经翻修,现保留豫西院落风貌,昭穆俨然、伯仲分明。

    无悠十岁那年,得遇高人出关指点,从幼年病疼中得以恢复,而这位高人便是袁天正,高澹原配夫人袁氏的弟弟。自此,高家上下搬出老宅,在洛阳以东山清水秀之地筑起一座宅邸,倒有几分江南园林的景致,一家子过得是其乐融融。

    高家老爷子高澹曾任南开大学文博系教授,也是薛衡教授的学长,对高氏兄妹文化培养起着关键作用。其子高应廉工于字画和金石等文物鉴定,在界内有着较高的口碑。高氏文化是他在老爷子高澹指点下,开立的以文物品鉴及保护、文创产品开发为主的公司。近几年,高氏文化于文创行业独居一秀,也未与唐尚集团、扬胜集团有过合作,初唐硬盒发布会还是公司成立以来第一次。

    “初唐银盒抛开盒内罕见大小夜明珠而言,无论从做工、质地还是器型上看,都是皇世珍品,”高澹躺在木椅上,与无悠交谈着,“但爷爷最喜的还是那个悠字。”

    无悠会心地笑着,手里正拿着一把团扇给老爷子扇着,“还是爷爷了解我,我也特别喜欢这个悠字,第一眼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定一千多年前就见过啦。”

    “所以,你才让你哥去找那个唐尚集团的少主人。”

    “爷爷,您怎么知道的,”无悠瞪大着双眼,哥哥这个叛徒,说好不告诉任何人。

    “你别怪你哥,他也是关心你,以为你是喜欢那小伙子。”老爷子探着口风,“听说,这小子十来岁就去了美国,拿过耶鲁大学法学、工商学硕士双学位。半年前回国以来,唐尚集团转危为安,想必是个驰骋商界的好手,定是比宇文侑优秀咯?”

    “不是的,爷爷,您和哥哥都想哪儿去了。无悠从无男女之情的想法,女子生于这天地间,且该有自己的理想并为之奋斗的天地吧。还有别总拿宇文侑比较,他是无悠的好朋友,而唐二叔已经名草有主了。您呀,就别瞎想啦。”

    “哈哈,不说就不说,说说你写的故事。银杏树的灵感是来自盒底雕刻的银杏叶花纹?”

    “嗯,正是。”

    “那湖呢?”爷爷抿着嘴,看着孙女。

    “没什么啊……”无悠大眼溜溜直转,嘟着嘴说。

    “古有卓文君,今有高家小妹,好好好,爷爷不问啦。近几日我总梦见你奶奶,阿念她自小便嫁入我高家,熟读诗书又持家有方,只是生完你爹之后便身子每况愈下。”说着,高澹的眼角堆满了泪水。

    无悠轻轻地靠在高澹肩头,“爷爷不必过于忧伤,奶奶定是不愿看到您这样的。”母亲告诉过她,在她出生的第二年奶奶便生病过世了,现如今家里只有她的几张旧照片。眉宇间,她生得倒是与高袁氏有几分相似。

    “天正出外云游已有大半年了,他少时便随大师修行,阿念也是极少与他见面。没想到再见时,阿念已不在人世……哎,果真应了临行前的那句话:两处茫茫皆不见。”

    “爷爷,不可再忧思过重啦,您忘了舅爷爷临行前的嘱咐了?不然,我可告诉爹爹和哥哥啦,看您能不能受得了爹爹的唠叨!”

    “好好好,你说你爹唠叨,看他不打你!”高澹微笑着拍了拍无悠的脸蛋。“好孩子,人生若执楫行舟,从心而动方可纵横自如。而这男女之情,自古以来讲求缘分二字,切勿强求,成然者自成,方可青山依旧。”

    “记住了,爷爷。”

    祖孙俩说笑着,几支萤火虫像是夏夜里的精灵,在荷叶间、草丛里飞舞,蝉虫、蛙鸟们也来凑热闹,和着一首甜美悠扬的歌。

    爷爷的病大好,无悠赶在发布会前返回了西安的公寓。这两年总跟着薛教授扎根昭陵考古队,父母疼惜她便在西安市区买下一间公寓,方便常来探望。

    这天晚上,她拖着行李,刚踏进公寓门口,便被余萍萍抱了个满怀。“无悠,你可回来了。这几天我进山,累成热狗啦,看,还是黑皮狗。”

    “我看看,哎呦,我的萍萍,还真是,黑!”无悠捧着萍萍的脸蛋,顺手一个实心拍,俏皮地打趣道。

    余萍萍帮着收拾行李,告诉她这些天来考古队的进展,还兴奋地说着那日唐长民进山错认她的事儿。“你知道吗,唐总长得太帅了,就像那罗马艺术雕像一般完美,还有那高挺的鹰勾鼻梁……说实话,我曾经也只是在爷爷的店里见到过他几次。无悠,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他,快告诉我。”

    “算认识吧,就三面,不三面半之缘。”无悠收拾着衣橱,实在受不了她那花痴的模样。

    “什么三面半?哎,人家当日看他那样是挺渴望见到你的。无悠,好无悠,说说嘛,说说!”

    当晚,实在架不住萍萍的严刑逼供,无悠便说起了她与唐长民的初相识……

    十二年前,也就是杨如意十岁生日那年,母亲鲜容带着她去西安蓝田祝贺。记得是中秋十五那日,她与母亲先去往了西安城郊的古观音禅寺,听说那里香火灵验。

    那时正值金秋,后山那棵千年古银杏树变得通体金黄,秋风吹过便下起了黄金雨,一地璀璨着实迷人。她趁母亲不注意,调皮地跑去了后山。刚到树下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在那准备爬树。

    “嘿!想干嘛?”无悠朝那位少年喝到。

    少年手一松给摔了个狗啃泥,“哎呦!”手一下碰到地上,擦出了血丝。

    “没事吧?”无悠跑上前,赶紧扶起他。

    少年傻傻地望着眼前标志的小美人儿,半天没说出话来,“没……哪里来的野丫头,吓我一跳。”

    无悠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绢,轻轻为他包扎伤口,“我不该吓你,害你摔倒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可你也不该爬树吧,听说这棵古树千年来护育一方百姓,咱们都应对它恭敬才是。”

    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竟脸红羞愧起来。

    “还疼吗?”小嘴吹着伤口。

    “不疼了。”少年别扭地抽回了手,“谢谢你小妹妹。我叫唐长民,你叫什么?”

    “我叫……”

    此时,母亲着急地唤着,“无悠,无悠……”

    “哎,我得走了,手绢送你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少年解开手中的丝绢,上面绣着一朵翠绿的牡丹,丝绢一角分明地绣着一个悠字……

    次日,母亲与她赶往蓝田萧姨的住所“岭山小院”,院内小桥流水,亭台幽幽,枫叶错落地探着红色的头巾,印在湖面别有一番意境。

    杨如意领着她在附近游玩,告诉她湖里有锦鲤特别可爱。可不知怎地,脚一滑一头栽进湖里,只记得情急之时,她拉住了如意姐姐的衣角,两人一同掉了进去。

    当时,正好被前来别院的唐长民、唐长安兄弟俩撞见,二人一同将呼喊救命的如意救起。随后,唐长民不顾旁人的阻拦再次扎进了湖底,找寻着她的身影。

    就在无悠将要失去意识之时,隐约感到一只手紧紧拽着她往上拖,直到整个身体挣脱出湖面。唐长民将她抱在湖边的石条上,拿出昨日的手绢为她擦拭着脸庞,只听见如意在一旁不停地哭泣,慢慢地她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大人们被吓得差点丢了魂儿,周遭乱作一团,也没那功夫追问落水的原因。

    那日后,她就高烧不退。直到母亲请来一直在古观音禅寺静修的袁天正师父,得他指点这才挽回小命。

    “……天啊,好险……没想到,唐尚集团的总经理还是咱们无悠大美女的救命恩人。你还说只是认识而已。”余萍萍躺在无悠身边,猛地撑起身子说道。

    “出院以后,母亲听舅爷爷说我暂时不能留在西安,便急着让我启程回洛阳。”无悠淡淡地说道,“可我一直听爷爷提过,西安历史博物院内馆藏甚多,还有我儿时喜欢的金背瑞兽葡萄镜。”

    “所以,你去了西安历史博物院,在那儿又碰到了唐长民?”

    “嗯。”无悠听说唐尚集团准备将一支海外竞拍回的西汉时期的玉猪型玉器捐给博物院,捐献仪式在博物院展厅举行,这也是唐尚特地为唐长民准备的一场首次公开见面会。她特地去往那里,为的是再见唐长民一面,好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母亲在捐献会的受邀行列,所以我便去了。”

    在金背瑞兽葡萄镜面前,无悠就再也挪不动脚步。她呆呆地看着文物,想象着一位少女端坐在窗前,手拿银盒对镜梳妆的娇俏模样,小声地嘀咕着,“应该有工艺和纹路相同的脂粉盒配对才是吧。”

    “在想什么呢?”一位身着蓝色唐装的翩翩少年微笑着走了过来,“身子好些了吗?前些日子我和爷爷去探望,你还昏迷着。”

    “二,二叔。”无悠微微一怔,脸有些微红,“已大好了,还没来得及感谢二叔的救命之恩。”说着,便将双手至于身前,微曲膝盖作揖。

    唐长民猛地跨步走到跟前,抬起无悠的手臂,微微清了清喉咙道,“无需多礼,莫要如此客气,没事就好。”

    就在这博物馆的展柜前,两人四目相对,似有一股莫名的相识和温暖涌进彼此的心头。

    无悠缩回自己的双手,转身道,“这面铜镜从纹理、轮廓看应为女子日常梳妆之物,既是梳妆又何来没有脂粉盒的道理。”

    “噢?那无悠可愿与我打赌。”身旁长民静静地望着她的侧颜问道。

    “赌什么?”

    “就赌,如果没有配套的脂粉盒,你陪我一同去古观音禅寺爬那棵千年古树。”长民嘴角上扬,斜睨着说。

    “好,若有呢?”

    “若有,我任凭无悠差遣,但你得告诉我它的故事。”

    “不用差遣,我必倾尽所能还文物前生所愿。”

    ……

    耳畔传来萍萍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睡着。无悠回想着当年的点点滴滴,恍若发生在昨日,转眼已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听萍萍说文物已经在几日前入驻“长安有故里”临展厅,与金背瑞兽葡萄镜陈列在一起,便索然决定在发布会前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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