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鹤隐月静静立在门前，安和在他身后随侍在一旁。
如水的月光穿过一旁的梧桐树梢，将斑驳的叶影，投在他浅云色暗纹团花直裰上，越发显得他如寒冰般森冷。
“属下朱雀，拜见右护法。”景曦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
这凌云宗的最高统领乃是宗主秋自扬，其手下另有两名护法。
左护法便是下属口中的大护法燕旭，负责统领青龙和朱雀两门。
而右护法便是门前立着的鹤隐月，他则统领白虎和玄武两门。
四门之下又各有若干下属，层层而下，等级分明。
鹤隐月淡淡应道：“嗯，朱雀门主深夜到此，可是寻在下有事要说？”
景曦瑶用力挥动着双手，拼命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鹤隐月淡漠的面上无一丝波澜，只余深邃的眸光定定落在女子身上。
景曦瑶觑了眼他的神色，支支吾吾道：“其实……只是因为天太黑，我走错了路。”说罢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再说些什么。
“既无事，那便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景曦瑶连忙应下，半分未做停留，转身朝鸿明寺大门处疾步迈去。
不远处，玄武门主聂青青疑惑地望了望景曦瑶离去的背影，便端着一盅雪泡杏仁银耳羹，脚步聘婷地向鹤隐月走来。
她今日特地换了套紫色绣如意流仙裙，一双桃花眼中弥漫着浅浅笑意。
“隐月护法，夜色已深，这是我刚慢火熬煮的银耳羹，大人可做宵食品尝一二。”她总执着地称呼他为隐月护法，而不是右护法。
鹤隐月虽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色，却温声应道：“有劳了。”身形却一动未动。
身后的安和听了，忙上前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了过来。
“那青青便不打搅大人了。”聂青青见汤羹被接过，神色欣喜道。
待聂青青退下后，鹤隐月转身一边朝里走，一边对安和漠然吩咐：“拿去倒了。”
安和仿佛早已习惯此事，低声应了句“是。”便端着银耳羹退下了。
若说景曦瑶为何对鹤隐月如此惧怕，皆因她无意中，窥见了一场惊天秘密。
此事便要从六年前说起了。
*
*
*
那年是征平十九年，彼时十二岁的景曦瑶和九岁的弟弟，因父母早亡，已经跟随着叔父一家生活了好几年。
然而至十九年秋，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江州府出现了百年未遇的大旱，连碧月湖都出现了干涸。
江州府下辖的西河县更是颗粒无收，本就不富裕的乡下人家，又带着多出的两张嘴，生活便越发艰难。
圣上本已下旨，向旱灾严重的西河县发放赈灾粮饷。然而不知何人，竟把那几十万两白银尽数截了去，致使西河县饿殍遍野。
眼看光景越发不好，景曦瑶的婶娘便撺掇着叔父把她们姐弟俩卖掉，好换些口粮。叔父本是不愿，可看着家中粮缸已见了底，只得默默叹气。
叔父本就重男轻女，又因着景逸珩是大哥的唯一男丁，最终，便决定把九岁的侄子留在家中，默认妻子将侄女骗出了家门。
已经十二岁的景曦瑶，早已懂事，看着叔父整日眉头紧锁，又哪里不知家中如今的难处呢？
出发前，她缓缓地走到景逸珩身边，眉毛沾满雾气，喉咙哽得生疼，但还是压着嗓音镇静地说道：“阿姐到县城去给李员外家的太太做丫头，高门大户人家定是吃喝不愁。”
九岁的景逸珩倔强地拉着姐姐的衣角，急切道：“阿姐不要走！要走就带阿珩一起走。”
景熙瑶努力弯了弯嘴角，“待阿姐得了月钱，便寄回来给你们买八珍鸭吃！”
说着上前摸了摸景逸珩的头，“待过两年阿姐赚够了银钱，定要为你请个先生，教你读书，方才不辜负阿爹的期许。”
婶娘见景逸珩依旧不撒手，不耐烦地对着他说道：“你这小身板，给人劈柴挑水都不够，如何能进得高门大户，再说，你姐姐此去是享福，你这臭小子快放手！莫要拦了去路！现下若是再耽搁下去，就需得走夜路了。”
景曦瑶只得狠下心肠，咬牙掰开了景逸珩发白的手指，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婶娘紧走两步跟上去，亲热地拉着景熙瑶的左手笑咪咪道：“咱们这就出发去李员外家中罢。”
“婶娘也不必瞒我了，如今这光景，哪有什么人家愿意多雇人手，只不知婶娘是要将我卖与人做小妾，还是干脆卖入青楼。”景曦瑶淡淡说道。
听到这里，婶娘便停下步子，一时有些僵住，原来这丫头已经知道了。
不过也好，倒省了自己一通功夫。
她扯着尖利的嗓门，刻薄道：“不是我来邀功呀，你那药罐子老娘刚生下你弟弟，就撒手人寰了。再看你那心比天高的穷秀才爹，也因没有盘缠去赶考，一时失意饮酒，又冻死在雪地里。若不是我和你叔父心善，你们姐弟二人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我们姐弟二人确实蒙你们照顾良久，然而自我和阿珩来此这几年来，我也从无一日能得空闲休息，家中烹饭洗衣，割草喂猪的一应活记均是我来做的，阿珩也是由我自己照顾的。”
景熙瑶直直地望着婶娘继续说道：“另我父亲的宅子田地也皆被你们拿去了，就连我娘的嫁妆，也悉数到了婶娘你手中。当日爹爹即便放弃赶考，也不忍典当，最终这些东西却在我家中不翼而飞，婶娘就当我如此糊涂吗？”
见婶娘神色悻悻，她接着道：“我自问对你们二人无甚亏欠。可阿珩还小，今日我之所以甘愿被婶娘卖去，只是望您得了银子，能继续妥善照料他。”
“那是一定的，他可是我们的亲侄儿，且不说我，你还信不过你叔父吗？他可舍不得把他大哥家中唯一的男丁卖掉。”婶娘听得略微有些尴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语气中还略夹杂些不满。
景曦瑶并不想与之再多废口舌，“他日若我有幸大难不死，必要回来接阿珩离开，请婶娘务必将今日之话语牢记心中。”
就这样，景曦瑶便被卖入了西河县县城内的倚红楼。
这倚红楼的秦妈妈，见被卖来的虽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但眉眼间清波流盼，绛唇如丹果般明艳，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可她惯会偷奸耍滑，扬言道，倚红楼里的姑娘们要满十五才能接客，年龄太小的丫头只能打杂，且还要花银子培养，故只肯给二两银子。
婶娘一听，便在心里盘算着，有了这二两银子，足可以买五大缸米面还能有盈余呢。
余下的银两还可以拿来为自己的儿女添置些冬衣，遂喜气洋洋地揣着银子和秦妈妈告辞去了。
景曦瑶刚到这倚红楼的第五日，秦妈妈便满面春风地拉着她的手道：“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那做丝绸生意的马富商，听闻咱们这里新来了个雏儿，明日就要前来梳笼你呢！”
这消息在景曦瑶听来，却不敕为晴天霹雳，她本想先在此虚与委蛇个一年半载，待摸清状况后再逃跑，看来现下只能将计划提前了。
她勉强笑了句回道：“多亏秦妈妈替我张罗，倘若将来我有幸被抬去做了妾室，必不敢忘记妈妈的大恩大德呢。”
秦妈妈见她如此说，心中念道这丫头可真是识趣。一时面上的笑意不自觉得又深了三分，以至于涂满香粉的面皮都被挤出了几道沟壑。
当天夜里，景曦瑶将午间多留的几个白面馒头用布包了，揣在怀里，又用桌腿压碎了一个茶盏，将较大的一块碎片藏于腰间，趁人不备，自二楼翻出了窗外。
虽说窗子距地面不算太高，又有楼下的馄饨摊的棚架略做缓冲，在落地的一瞬间，她还是感到左腿传来一阵剧痛。
自小她便最是怕疼得紧，可此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只得拖着受伤的左腿往城门逃去。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城门早已落锁，要等到卯时末才开，她只得藏身在距城门不远处静待天亮。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被抓到，景曦瑶悬着的心始终像一颗摇摇欲坠的石头，随时便要掉落下来。
担惊受怕地挨了一整夜，城门方一打开，她便匆忙逃离此处。
谁知刚出了城门还不足一里路，倚春楼里的龟奴们便追了出来……
景曦瑶见逃跑无望，遂拿出腰间的瓷器碎片置于颈侧。
十二岁的小姑娘，孑然孤寂地立在晨光熹微的薄雾中，眸中带着绝望的不甘与挣扎。
“让我走，抑或带走我的尸骨！”，清冷的话语，宛若天欲雪，云满湖，涌入寂静的山林间。
不远处立着位眉目如玉的少年，白衣飘飘，纤尘不染。
今日是鹤隐月拜别十绝仙人，从不望山中下山的首日。
这几年以来，十绝仙人总言道他心内戾气未消除干净，恐造成杀戮过重，不适宜过早下山。
然而他心中背负着巨大的仇恨，无论在山中如何参禅净心，都难以压制他心中的不甘。
十绝仙人观他此番情形，便知他心内的魔障恐怕一日未除，便一日不得解脱。
见他执意要走，便殷殷相嘱道：“为师毕生所学的医术已尽数传于你，其他的也无甚相赠，只是有句话要嘱托于你。”
顿了顿便道：“只盼你今后每向前一步，都能心怀悲悯，如此才不至于泯灭人性，成为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鹤隐月将神思淡淡抽回，望着那丫头眼中的绝望与挣扎，竟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随即怔了片刻。
许是因着心中划过几句师傅令他对苍生心怀悲悯的嘱托，亦或是被这丫头眉目中的清绝，拨动了一丝心弦——
既然准备大开杀戒，不若，便将此当作一场救赎罢。
有道是凡尘诸事心缭乱，沧海正邪一念间。
随后他便对身后的安和使了个眼色。
安和见公子如此，面上微有几分惊愕，但只一瞬便领命前去，预备解决了那几个着急去阎王爷处点卯的混人。
这四五人中，为首的那人见景曦瑶用碎瓷片比划在颈侧，嗤笑道：“拿你这区区二两银子的贱命威胁爷？秦妈妈早交代了，胆敢私逃者，生死不论！便是尸首也需得带回倚红楼。”
景曦瑶见他如是说，内心早已慌乱不堪，惊惧瞬间笼罩在她心头。
她原也只是想威胁一番，实则可并不打算放弃自己这条性命，阿弟还在等着自己这个姐姐保护呢。
正犹豫不决间，只见身后一墨色劲装男子飞身而出，略晃动着右臂中的一柄寒刀，银光乍闪之下，几名龟奴便悉数毙命。
十二岁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如此杀人景象，早已双目微怔，震惊地说不出话，连手中的碎瓷片都忘记从颈间放下……
安和解决了这几名龟奴后，便朝公子走去。景曦瑶随着他的身影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矜贵清绝地立在那里。
晨雾弥漫中看不清那人神情，只看到那名持刀杀人的男子，正向他低头复命。
鹤隐月朝那边淡淡扫了眼，未置一言便转身离去。
伽华经中的“大悲”境界，自己恐是做不到了，那便做件顺手的事，以此慰藉下师傅他老人家罢。
此一离去，木叶萧萧，何管谁人共孤光，而今山河飘摇之际，此女子今后是死是活，与自己便再无任何瓜葛了……
如水的月光穿过一旁的梧桐树梢，将斑驳的叶影，投在他浅云色暗纹团花直裰上，越发显得他如寒冰般森冷。
“属下朱雀，拜见右护法。”景曦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
这凌云宗的最高统领乃是宗主秋自扬，其手下另有两名护法。
左护法便是下属口中的大护法燕旭，负责统领青龙和朱雀两门。
而右护法便是门前立着的鹤隐月，他则统领白虎和玄武两门。
四门之下又各有若干下属，层层而下，等级分明。
鹤隐月淡淡应道：“嗯，朱雀门主深夜到此，可是寻在下有事要说？”
景曦瑶用力挥动着双手，拼命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鹤隐月淡漠的面上无一丝波澜，只余深邃的眸光定定落在女子身上。
景曦瑶觑了眼他的神色，支支吾吾道：“其实……只是因为天太黑，我走错了路。”说罢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再说些什么。
“既无事，那便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景曦瑶连忙应下，半分未做停留，转身朝鸿明寺大门处疾步迈去。
不远处，玄武门主聂青青疑惑地望了望景曦瑶离去的背影，便端着一盅雪泡杏仁银耳羹，脚步聘婷地向鹤隐月走来。
她今日特地换了套紫色绣如意流仙裙，一双桃花眼中弥漫着浅浅笑意。
“隐月护法，夜色已深，这是我刚慢火熬煮的银耳羹，大人可做宵食品尝一二。”她总执着地称呼他为隐月护法，而不是右护法。
鹤隐月虽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色，却温声应道：“有劳了。”身形却一动未动。
身后的安和听了，忙上前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了过来。
“那青青便不打搅大人了。”聂青青见汤羹被接过，神色欣喜道。
待聂青青退下后，鹤隐月转身一边朝里走，一边对安和漠然吩咐：“拿去倒了。”
安和仿佛早已习惯此事，低声应了句“是。”便端着银耳羹退下了。
若说景曦瑶为何对鹤隐月如此惧怕，皆因她无意中，窥见了一场惊天秘密。
此事便要从六年前说起了。
*
*
*
那年是征平十九年，彼时十二岁的景曦瑶和九岁的弟弟，因父母早亡，已经跟随着叔父一家生活了好几年。
然而至十九年秋，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江州府出现了百年未遇的大旱，连碧月湖都出现了干涸。
江州府下辖的西河县更是颗粒无收，本就不富裕的乡下人家，又带着多出的两张嘴，生活便越发艰难。
圣上本已下旨，向旱灾严重的西河县发放赈灾粮饷。然而不知何人，竟把那几十万两白银尽数截了去，致使西河县饿殍遍野。
眼看光景越发不好，景曦瑶的婶娘便撺掇着叔父把她们姐弟俩卖掉，好换些口粮。叔父本是不愿，可看着家中粮缸已见了底，只得默默叹气。
叔父本就重男轻女，又因着景逸珩是大哥的唯一男丁，最终，便决定把九岁的侄子留在家中，默认妻子将侄女骗出了家门。
已经十二岁的景曦瑶，早已懂事，看着叔父整日眉头紧锁，又哪里不知家中如今的难处呢？
出发前，她缓缓地走到景逸珩身边，眉毛沾满雾气，喉咙哽得生疼，但还是压着嗓音镇静地说道：“阿姐到县城去给李员外家的太太做丫头，高门大户人家定是吃喝不愁。”
九岁的景逸珩倔强地拉着姐姐的衣角，急切道：“阿姐不要走！要走就带阿珩一起走。”
景熙瑶努力弯了弯嘴角，“待阿姐得了月钱，便寄回来给你们买八珍鸭吃！”
说着上前摸了摸景逸珩的头，“待过两年阿姐赚够了银钱，定要为你请个先生，教你读书，方才不辜负阿爹的期许。”
婶娘见景逸珩依旧不撒手，不耐烦地对着他说道：“你这小身板，给人劈柴挑水都不够，如何能进得高门大户，再说，你姐姐此去是享福，你这臭小子快放手！莫要拦了去路！现下若是再耽搁下去，就需得走夜路了。”
景曦瑶只得狠下心肠，咬牙掰开了景逸珩发白的手指，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婶娘紧走两步跟上去，亲热地拉着景熙瑶的左手笑咪咪道：“咱们这就出发去李员外家中罢。”
“婶娘也不必瞒我了，如今这光景，哪有什么人家愿意多雇人手，只不知婶娘是要将我卖与人做小妾，还是干脆卖入青楼。”景曦瑶淡淡说道。
听到这里，婶娘便停下步子，一时有些僵住，原来这丫头已经知道了。
不过也好，倒省了自己一通功夫。
她扯着尖利的嗓门，刻薄道：“不是我来邀功呀，你那药罐子老娘刚生下你弟弟，就撒手人寰了。再看你那心比天高的穷秀才爹，也因没有盘缠去赶考，一时失意饮酒，又冻死在雪地里。若不是我和你叔父心善，你们姐弟二人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我们姐弟二人确实蒙你们照顾良久，然而自我和阿珩来此这几年来，我也从无一日能得空闲休息，家中烹饭洗衣，割草喂猪的一应活记均是我来做的，阿珩也是由我自己照顾的。”
景熙瑶直直地望着婶娘继续说道：“另我父亲的宅子田地也皆被你们拿去了，就连我娘的嫁妆，也悉数到了婶娘你手中。当日爹爹即便放弃赶考，也不忍典当，最终这些东西却在我家中不翼而飞，婶娘就当我如此糊涂吗？”
见婶娘神色悻悻，她接着道：“我自问对你们二人无甚亏欠。可阿珩还小，今日我之所以甘愿被婶娘卖去，只是望您得了银子，能继续妥善照料他。”
“那是一定的，他可是我们的亲侄儿，且不说我，你还信不过你叔父吗？他可舍不得把他大哥家中唯一的男丁卖掉。”婶娘听得略微有些尴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语气中还略夹杂些不满。
景曦瑶并不想与之再多废口舌，“他日若我有幸大难不死，必要回来接阿珩离开，请婶娘务必将今日之话语牢记心中。”
就这样，景曦瑶便被卖入了西河县县城内的倚红楼。
这倚红楼的秦妈妈，见被卖来的虽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但眉眼间清波流盼，绛唇如丹果般明艳，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可她惯会偷奸耍滑，扬言道，倚红楼里的姑娘们要满十五才能接客，年龄太小的丫头只能打杂，且还要花银子培养，故只肯给二两银子。
婶娘一听，便在心里盘算着，有了这二两银子，足可以买五大缸米面还能有盈余呢。
余下的银两还可以拿来为自己的儿女添置些冬衣，遂喜气洋洋地揣着银子和秦妈妈告辞去了。
景曦瑶刚到这倚红楼的第五日，秦妈妈便满面春风地拉着她的手道：“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那做丝绸生意的马富商，听闻咱们这里新来了个雏儿，明日就要前来梳笼你呢！”
这消息在景曦瑶听来，却不敕为晴天霹雳，她本想先在此虚与委蛇个一年半载，待摸清状况后再逃跑，看来现下只能将计划提前了。
她勉强笑了句回道：“多亏秦妈妈替我张罗，倘若将来我有幸被抬去做了妾室，必不敢忘记妈妈的大恩大德呢。”
秦妈妈见她如此说，心中念道这丫头可真是识趣。一时面上的笑意不自觉得又深了三分，以至于涂满香粉的面皮都被挤出了几道沟壑。
当天夜里，景曦瑶将午间多留的几个白面馒头用布包了，揣在怀里，又用桌腿压碎了一个茶盏，将较大的一块碎片藏于腰间，趁人不备，自二楼翻出了窗外。
虽说窗子距地面不算太高，又有楼下的馄饨摊的棚架略做缓冲，在落地的一瞬间，她还是感到左腿传来一阵剧痛。
自小她便最是怕疼得紧，可此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只得拖着受伤的左腿往城门逃去。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城门早已落锁，要等到卯时末才开，她只得藏身在距城门不远处静待天亮。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被抓到，景曦瑶悬着的心始终像一颗摇摇欲坠的石头，随时便要掉落下来。
担惊受怕地挨了一整夜，城门方一打开，她便匆忙逃离此处。
谁知刚出了城门还不足一里路，倚春楼里的龟奴们便追了出来……
景曦瑶见逃跑无望，遂拿出腰间的瓷器碎片置于颈侧。
十二岁的小姑娘，孑然孤寂地立在晨光熹微的薄雾中，眸中带着绝望的不甘与挣扎。
“让我走，抑或带走我的尸骨！”，清冷的话语，宛若天欲雪，云满湖，涌入寂静的山林间。
不远处立着位眉目如玉的少年，白衣飘飘，纤尘不染。
今日是鹤隐月拜别十绝仙人，从不望山中下山的首日。
这几年以来，十绝仙人总言道他心内戾气未消除干净，恐造成杀戮过重，不适宜过早下山。
然而他心中背负着巨大的仇恨，无论在山中如何参禅净心，都难以压制他心中的不甘。
十绝仙人观他此番情形，便知他心内的魔障恐怕一日未除，便一日不得解脱。
见他执意要走，便殷殷相嘱道：“为师毕生所学的医术已尽数传于你，其他的也无甚相赠，只是有句话要嘱托于你。”
顿了顿便道：“只盼你今后每向前一步，都能心怀悲悯，如此才不至于泯灭人性，成为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鹤隐月将神思淡淡抽回，望着那丫头眼中的绝望与挣扎，竟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随即怔了片刻。
许是因着心中划过几句师傅令他对苍生心怀悲悯的嘱托，亦或是被这丫头眉目中的清绝，拨动了一丝心弦——
既然准备大开杀戒，不若，便将此当作一场救赎罢。
有道是凡尘诸事心缭乱，沧海正邪一念间。
随后他便对身后的安和使了个眼色。
安和见公子如此，面上微有几分惊愕，但只一瞬便领命前去，预备解决了那几个着急去阎王爷处点卯的混人。
这四五人中，为首的那人见景曦瑶用碎瓷片比划在颈侧，嗤笑道：“拿你这区区二两银子的贱命威胁爷？秦妈妈早交代了，胆敢私逃者，生死不论！便是尸首也需得带回倚红楼。”
景曦瑶见他如是说，内心早已慌乱不堪，惊惧瞬间笼罩在她心头。
她原也只是想威胁一番，实则可并不打算放弃自己这条性命，阿弟还在等着自己这个姐姐保护呢。
正犹豫不决间，只见身后一墨色劲装男子飞身而出，略晃动着右臂中的一柄寒刀，银光乍闪之下，几名龟奴便悉数毙命。
十二岁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如此杀人景象，早已双目微怔，震惊地说不出话，连手中的碎瓷片都忘记从颈间放下……
安和解决了这几名龟奴后，便朝公子走去。景曦瑶随着他的身影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矜贵清绝地立在那里。
晨雾弥漫中看不清那人神情，只看到那名持刀杀人的男子，正向他低头复命。
鹤隐月朝那边淡淡扫了眼，未置一言便转身离去。
伽华经中的“大悲”境界，自己恐是做不到了，那便做件顺手的事，以此慰藉下师傅他老人家罢。
此一离去，木叶萧萧，何管谁人共孤光，而今山河飘摇之际，此女子今后是死是活，与自己便再无任何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