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崇县书香世家祁氏三代单传,到了祁环这辈,又偏偏生了个女娃娃,邻里乡亲皆看笑话,可祁环却不在意,为其取名长英,文韬武略,一样不少地教她。转眼,祁长英长大成人,学富五车、颇具胆识,有年连月雨水,祁长英推测顷湖必然成涝,而处在下游的崇县非常凶险,她拉着父亲游说乡亲躲至山中避险,可乡亲们哪会相信一个女娃娃的话,直到顷湖成涝的消息传来,乡亲们方才慌了神。祁长英的未雨绸缪,避免了无辜的伤亡,乡亲们从此对她刮目相看、爱戴有加,此事很快传到了殿前,成帝眯着眼不语,左右揣测,趋步进言: 此女甚慧,然良禽择木,贤妇当以夫君为首。成帝大悦,即刻下旨赐婚,将祁长英许配给了固县郑氏。这郑氏横行霸道欺辱百姓,邻乡一带皆有所闻,祁氏不愿结亲,可皇命难违,祁环一夜白了头。祁长英性子虽烈,然不忍父母忧心,遂应下婚事,从此两别。第二年,传来郑氏状告祁长英谋财害命的消息,祁环连夜奔赴固县,几经周折,得见长英。原来那郑氏夺人钱财草菅人命,被长英讦扬后反咬一口,甚至买通府衙,意欲屈打成招,好在长英机敏,用陛下赐婚暂时唬住了县爷。祁环登门找郑氏算账,郑氏反倒责怪祁环教女无方,威逼利诱劝其认罪,祁环当场气极吐血。再次对簿公堂,祁环身形悲怆,仰天长啸:如今我去,再无人能威胁吾儿!而后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堂内一阵扼腕叹息,郝造正欲说下去,一个犀利的声音从席间传来:“这祁长英也不聪明,她若低头和夫家服软,也不至于搭上自己父亲的性命。”

    “郑氏阴险歹毒,长英何错之有?”  “智者能屈能伸,一时权宜,日后另谋。”

    “一旦认了,声名尽毁,谈何日后?”

    “她不是有勇有谋吗?为何不想办法感化夫家?”

    “告发夫家,实在有违妇道。”

    “是啊,太绝情了。”

    “郑氏恶贯满盈,有何值得留情?”  “没错,郑氏该诛,长英乃是替天行道。”

    “可惜落得家破人亡,徒留气节又有何用!”

    “诸位,先生还没说完。”苏泠抚转茶杯,凛凛怒意溢出眼底,而后啪地一声茶杯落桌,众人皆是一惊。

    郝造清清嗓子,续道:“ 长英身陷牢狱,郑氏仍不罢休,县爷忌惮陛下赐婚,将其劝下,言明祁长英恶疾缠身命不久矣,不如任其病死牢中,长英并未遂了他们的意,苦苦撑着一口气,一撑就是两年。这似海的冤屈仿佛感动了上苍,天降暴雨,洪水漫城,成帝仓皇逃命,怒斥左右:洪水来势凶猛,为何无人查晓?左右惶恐皆不言语,陛下叹息:尔等贵为朝臣,竟这般无用!孤记得......记得曾经有人观水救人,那女娃人在何处?风波渐平,成帝派人找到祁长英,将其带回皇城封官授爵,至此,恶人伏法,沉冤得雪。成帝二十三年,祁长英因操劳过度病逝,终生没有再嫁。”

    掌声落下,又是一阵叹息,方才恶言之人,悻悻离席。

    “您可有段日子没来了。”

    苏泠回神,郝造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不是开笑笑楼吗?”

    郝造叹气:“这京都的客官太难伺候,听多了戏谑,又想听壮烈,那些千金小姐更为刁钻,说什么凄凄惨惨甚是乏味,姑娘不够泼辣,让她巧舌如簧无人能敌,加点武艺,最好一拳打死一只虎,至于男子嘛,最好财多话少宠妻有道。您听听,这是小的一个脑袋能想出来的话本吗?”

    “所以你就拿我的话本充数?”

    郝造憨笑:“左右也是您的生意,小的不过是物尽其用。”

    苏泠点头笑笑,微微皱眉:“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这话本从何得来?”  “这……我……捡的。”

    “捡的?何处捡的?”苏泠晃动拳头,步步紧逼。

    “不……不是捡的,我……偷的!”郝造退至梁柱,吓得紧闭双眼。

    “长英乃真君子也。”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二人纷纷看去,说话之人身形魁梧,一身灰袍,缓缓摘下帷帽,露出笑容。

    “苏……苏蒙?”苏泠瞪大了眼睛。

    三人相视一眼,而后移至内室,屋门一掩,苏泠当即发问:“将军为何突然来楚?”

    苏蒙面色一沉,回忆道:“一接到郝造的消息,属下便去码头查探,查遍同一时间所有来苏商货,唯独没有玉器,如果消息确凿,那一定是有人掩盖,属下继续盘查进城商货,终于有了新的发现,殿下和亲前一个月,有批寒瓜到岸两日后,主家才派人来取,来的正是郑仁府的管事。”

    “郑仁?”苏泠思索片刻,续道:“你的意思,他们有意推迟提货时间,为的就是把玉器混入其中?”

    “没错,若是寻常之物,兴许巧合,可偏偏郑仁小儿极爱食之,若非特殊缘故,管事岂有耽搁之理?”

    苏泠点头:“将军的推断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以林荀的地位,为何屈尊给郑仁送礼呢?”

    苏蒙一脸愤恨:“郑仁曾在大战前主张求和,后来苏楚联盟楚军未至,他又满是扰乱军心之言,这老贼绝非贤臣。”

    苏泠不禁大胆猜测:“看来他并不赞同苏楚联盟,如果林荀和他一样呢?”

    郝造纳闷:“结盟对楚国没有坏处,林荀为什么反对?”

    苏泠眼眸一沉,说:“他的立场未必是楚国。”

    “你是说林荀心向宋国?那他是宋……宋国的细作?”郝造声音越来越小,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苏泠双手环抱,说:“是不是细作另当别论,除了阻止苏楚联盟,堂堂楚相还需要一个苏臣做什么?”

    郝造感叹:“那倒也是,林荀一句话,楚国多少人排队讨好。”

    苏泠神色收紧,看向苏蒙:“父王打算如何处置?”

    苏蒙压低声音,说:“陛下打算瓮中捉鳖,但担心和亲行刺也与二人有关,所以动手之前,特命属下前来打探虚实、确保殿下安全。”

    “如今我只是不得势的王妃,想必不会大费周折再对我动手,倒是将军这边……”苏泠语锋一转,颇为担忧:“轩城局势复杂,稍有不慎恐引祸端,将军务必小心行事。”

    苏蒙仍是放心不下,说:“若林荀真的心向宋国,储位之争岂能安宁?属下的人会在暗中保护殿下,以备不时之需。”

    苏蒙的话倒是提醒了苏泠,楚珩苦心伪装也是为了储位吗?那个说着“取悦我,我会为你解决所有烦恼、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楚珩,当真会护她周全吗?

    “殿下......殿下?”

    苏泠回神:“父王可有其他嘱托?”

    苏蒙:“陛下说,隔着山河,再想护您诸多不便,唯有祁王能护您周全,希望殿下审时度势,和祁王好好相处。”

    父王的惦念让苏泠鼻尖一酸,思乡之情更为浓烈,她稍理情绪,说:“你回去告诉父王,祁王待我很好,让他放心。”

    苏蒙爽朗一笑,说:“如此甚好,陛下听了一定很开心,此地不宜久留,打探到新的消息,属下自会联系殿下。”

    “还有一事,萧……萧将军和萧夫人过得好吗?”苏泠眼波流转,一番愁绪涌上心头。

    苏蒙叹气:“自从萧统领过世,萧夫人便一病不起,怕是……怕是撑不过今秋了。”

    “怎么会这样?”苏泠深感愧疚,眼眸渐湿:“如果我没有和萧阳说那些话,他也不会追来,更不会惨死,是我害得夫人如此苦楚,却什么也做不了……”

    苏蒙劝慰:“萧统领的事是意外,绝非殿下之过,您说过,苏国的男儿不能白白牺牲,您一直在追查线索,从未放弃。”

    郝造附和:“没错,林荀可不好对付,您要打起精神才是!”

    回府的路上,苏泠依旧心绪难平,那个护她爱她的人,永远留在了悠远的记忆里。

    “桂花糕,刚出炉的桂花糕!”

    “店家,来一份……”停在摊前的苏泠突然语凝,她恍惚的目光,沿着酒肆轩窗,落在那抹白影上。

    “客官,您要桂花糕吗?”小哥热情招呼,苏泠回神:“来一份桂花糕。”

    “好嘞,您收好慢走。”接过东西,苏泠一脚迈入酒肆。

    “是你啊。”流风抬眸,宇间失意深重,仿佛随时坠入酒中。

    苏泠扶起倾倒的酒壶,伸着懒腰坐下,转头对店家说:“小哥,烦劳取来菜单,我再添些菜。”

    看着流风一愣,苏泠笑道:“怎么?堂堂亦云茶庄的主人,还怕小弟蹭顿饭不成?”

    不一会儿,空荡的桌子摆满了各式菜肴,突然而至的烟火气息,挤走了些许清冷寂寥。

    流风见状,感叹道:“看来你真的饿了,快吃吧。”

    苏泠潇洒扯下一块烧肉,大口吃起来,美滋滋地说:“这烦恼就像佳肴,吃一口少一口,要不你试试?”

    流风夹了一块,刚要放进嘴里,却被苏泠拦住:“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说着,扯了一个鸭腿递过来。

    一向斯文的流风拿着鸭腿,却不知如何下嘴。

    “吃呀,很香的。”苏泠说着又做起了示范。

    苏泠的率真自在,仿佛轻柔的暖流,逐渐融化流风心底的冰峰,他大口咬下去,心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丝轻松。

    “好吃吗?”

    “嗯。”流风终于笑了,同样澄澈温柔的笑容,看得苏泠逐渐恍惚。

    又是这样的眼神,似曾如故,又凄婉哀伤,流风凑近:“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另一个人。”

    苏泠心室一滞,慌忙收回目光:“公子是不是醉了?”

    “醉了好,醉了就断了念想,来,我们继续喝。”

    “其实,你真的很像……”

    “一  一”流风突然唤了她的名字,似水的眼眸显得支离破碎,多一刻都不能承载痛入骨髓的哀伤,只是一眼,便叫苏泠心疼不已。

    “从我出生,我娘就不愿见我,如今她时日不多,竟三番五次召我回去,你是不是也觉得可笑?”

    “你说什么?”苏泠一脸震惊,眼前的这个人和萧阳有着相似的脸,母亲又是一样的状况,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流风怆然泪下:“既然不想认我,何故召我回去?就连死,也要折磨我吗?”

    苏泠来不及深想,又被流风的情绪牵绊,劝解道:“也许她有什么苦衷。”

    “苦衷?”流风突然一阵痴笑,愤恨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二十一年不来寻我,难道我生而为错?连瞧上一眼都不配吗?”

    苏泠语塞,她觉得似有什么堵在心口极其难受,她拿起酒壶猛灌一口:“都云世上的父母皆爱孩子,殊不知你的娘亲是何缘故,既然解不了你的忧愁,不如陪你一醉方休,醒了,是爱是恨,全凭你心。”

    流风接过酒壶一饮而尽,随即哐当摔在地上,大笑道:“不忆往昔,不恋明朝,唯有今日,唯有此刻!”

    人来人往的酒肆逐渐暗去,昏黄的角落,酒壶散落一地,失意的少年喝得酩酊大醉,忽然,两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

    “安分的话,就不是你了。”楚珩眉头一皱,捏着苏泠的脸晃了两下:“不是喝了酒会发疯吗?怎么不闹了?”

    “殿下,流风公子他……”

    楚珩斜睨一眼:“找人送他回去。”说着拦腰抱起苏泠,往外走去。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店家的声音:“贵人留步……”

    “何事?”

    店家晃了晃账本,脸上堆着笑意:“烦劳贵人结下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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