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瑞把投诚之人关了一月有余,派人一查,果真是富商沈家小儿沈墨青,沈墨青迟迟未归,沈家托人四处打探,消息很快传进了昭王府。

    府殿之上,沈墨青血肉模糊的横在地上,楚瑞摆摆手,侍卫立即上前松绑喂水,待人恢复一点生气,楚瑞俯下身说:“误会一场,沈公子受苦了。”

    沈墨青释然一笑:“能......能入殿下麾下,小的死而无憾。”

    “来人,赐座!”楚瑞一声令下,脸上写尽得意。

    沈墨青被扶到椅子上,侍女们进进出出为他擦洗换衣,他连忙直直身子说:“不必麻烦,小的回去自行处理。”

    楚瑞笑着安抚道:“自己人不必客气,沈公子许久未吃一顿好饭,先吃点东西。”语毕,美味佳肴悉数上桌。

    沈墨青顿时感激涕零:“多谢殿下矜恤。”

    杯盏交错,相谈甚欢,沈墨青趁机说道:“其实小的这次来,也盼着能开拓新的营生,这些年轩城人口渐多,中心商街实在过于拥堵,如果能圈地修建新的商区,不愁来日赚得盆钵体满。”

    楚瑞眼睛一亮,又皱皱眉说:“不过朝廷新令须以地易地,沈公子可有置换的土地?”

    沈墨青面露难色:“不瞒殿下,沈家的宅地都在仲县,同等置换势必倾尽大半,家里祖辈世代守着,岂不要了他们的命。”

    楚瑞扶转酒杯,若有所思,沈墨青续道:“小的有一拙计,不知当讲否?”

    “沈公子但说无妨。”

    “这施行时间大有文章可做,新令不溯及既往,若能将批文时间往前挪一挪,不就依照旧令拿钱买地了?”

    “本王怎么就没想到,沈公子真是聪明过人。”楚瑞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地款入库核对批文岂不露了马脚?”

    沈墨青笑了笑,说:“殿下可能不知,商贾常言等地难,从批文到入库,少说也得数月,新令推行不久,必然积压了不少以前的批文,只要派人打探一下处理进度,不愁做不到天衣无缝。”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楚瑞顿了顿,调笑道:“若本王促成此事,沈公子又将如何答谢?”

    虽是调笑,目光却变得阴鸷。

    沈墨青立即表忠心道:“新商街进账如何分配,皆由殿下定夺。”

    “是吗?”楚瑞孤笑,沈墨青给出的好处的确诱人,但他更想现在就捞点好处:“沈公子不愧是富贾出身,出手阔绰,哪像本王一场马球输了两万两,数夜难眠,倒真是心胸狭窄了。”

    沈墨青顿时正了正身子,说:“竟有此事?殿下还要为政事劳心,千万保重身体,小的愿意献上三万两,以解殿下心忧。”

    楚瑞脸色缓和,推辞道:“不妥不妥,哪有先取的道理,还是等新商街有了进账再说。”

    “小的一心想为殿下分忧,苦于没有机会,况且新商街若成,小的也有不少好处,区区三万两,不足以答谢殿下提携之恩。”

    钱财不仅失而复得,还足足多出一万两,楚瑞心里积压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他热情回应道:“以后都是一家人,来,本王敬沈公子一杯。”

    沈墨青惶恐,双手扶杯举过头顶,低着头说:“殿下折煞小人也,刀山火海誓死追随殿下!”

    这一番誓词听得楚瑞无限畅快,威风更胜,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说:“本王定不会亏待了沈公子,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

    沈墨青连连点头,夹了一块酥肉放进嘴里嚼起来,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流风江川二人走走停停数日,终于抵达映县,夜里,当江川还沉在闹市疯玩时,一辆马车已悄悄接走流风进了玉城。

    听着车外的声响渐渐淡去,算算时辰也该到了,流风卷帘看去,气派威严的府门正在一点点脱离视线没入黑夜,而那块泛着光的门匾却杵在脑海挥之不去,第一次见时尚不识字,他死死盯着,在心里一下一下描刻着那个字,清澈的眼睛盈满了不死不灭的希望,如今再见,他只觉明明是清雅风骨之字,为何瞧着这般刺目丑陋。

    马车骤然停稳,流风回神走下来,和等在后门的侍从打了个照面,随手拉低了披风帽檐,无人看见的嘴角,却颤出浓浓苦涩,也是,他流风从来都是见不得光的。

    到了内室,侍从轻手轻脚退出闭了房门,流风站在门边一动未动,良久,他看着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床边起身,绕出屏风,笑着说:“熠儿,你回来了。”

    流风的眼眸缩了缩,他在记忆里寻到一个神勇威武的身影,无论如何是和眼前这个苍颜白发的男人对不上的,恍惚之际,那人又走近了些,说:“你母亲用了药刚躺下,你进去瞧瞧吧。”

    母亲?这天底下最亲近的称呼,却像是终年不化的雪覆在流风心底,决定回来时,积雪似乎化开一个小角,而此刻又拧巴地凝成了霜。见流风仍是未动,那人伸出手来似要拉一把,流风一个躲闪自顾自地走到床边。

    卧床之人枯瘦如柴、奄奄一息之态,流风眼眸睁了又睁,心突然被凿开一个口子,冰雪渗入,疼痛刺骨。

    听到动静女人突然睁开眼睛,凹陷的眸子满是热泪,她吃力地抬手,刚离床两寸又徒然垂下,脸色煞白地似要昏死过去。

    男人一个箭步上前,安抚道:“夫人不可使力,熠儿就在这儿,别急。”

    女人慢慢喘气,刚匀过气来,又费力地说:“熠......熠儿,过......过来些。”

    女人满目期待,而男人则是哀求看过来,那一刻,流风突然怕了,不知何时他竟坐到了床沿,那双虚弱的手握住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明明那么真实,却仿佛是在梦里。

    “孩子,你......受苦了。”

    一颗热泪滚落手面,仿佛拉开了水闸,都云世上的父母皆爱自己的孩子,她真的爱他吗?

    “夫人为何把我送走?”流风终是问出了那句他耿耿于怀又耻于开口的话。

    “当年......”男人刚要说话,女人一阵激动,撑着床就要坐起,流风先一步扶住了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目光坚毅而深情,男人心疼地点了点头,上前扶女人坐起,拿来枕头垫在她的背后,然后默默站回一旁。

    女人仔细端详流风的脸,满眼欢喜,又满目苍伤,她张了张干裂的薄唇:“你们下生时,先生卜了一卦,卦象说合必伤,分则生,我原本不信这些,可放在你们身上,我不得不信呐,不论送出谁,都无疑是在割娘心尖的肉。”

    “合必伤,分则生......”流风反复呢喃着,突然一阵苦笑,原来这二十多年的痛苦竟源自一句卦言,他恨错了吗?他不该恨吗?良久,他抬眼问道:“一胎所出,为何偏偏是我呢?”

    女人伸手微微颤颤扶上流风的脸庞,眼底是化不开的愧疚,她哽咽道:“我那时根本做不了选择,我抱着你们看了好久,你们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你的肩上多出一块胎记......”

    流风肝肠寸断,痴笑道:“所以我谁也怨不得,生而为错,怨不得被人丢出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都是娘的错,是娘错了......”女人拼命去抓流风的手,流风突然站起,冷冷说道:“流风从小就没出息,连装装样子都不会,也实在呆不下去,告辞。”

    “熠儿,不要......不要走......”

    流风刚走一步,男人突然大声喝道:“萧熠!”

    流风怔住,转身一脸冷漠地质问:“天下只知萧大将军的儿子是萧阳,萧熠是谁?”

    萧邦无力反驳,顿了顿说:“是我们有愧于你,如今你母亲这般光景,你忍心弃她而去吗?”

    “萧将军的意思是,父母可以不养,而子女不可不孝吗?”从进了这个宅子开始,流风的内心就被冷热交替地折磨着,他难以抑制地像只刺猬,可每每刺人,又反噬到自己身上。

    萧邦叹气,说:“我没脸要求你,我是求你,求你陪陪你的母亲。”

    流风看过去,她的脸色比方才还差,明明喘气都费劲儿,却还苦撑着说了那么多话,想到此处,流风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回到床边坐下,犹豫着,握住了她的手。

    萧夫人一怔,顿时泪眼婆娑,含着笑说:“好熠儿,娘的好熠儿。”

    相顾无言,流风愣了一会儿,说:“我扶你躺下,一直坐着累。”就这样,谁也没再提当年之事,等萧夫人睡去,流风起身准备离开。

    萧邦唤住他:“这么晚了,就在府里歇下吧。”

    流风淡淡地回道:“不必,我已经寻好了客栈,明日我会再来看她。”

    萧邦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想你留下。”

    “那就更不必了。”流风绝然离开,刚走到庭院的小桥边,通向内室的回廊传出一声哀嚎:“夫人去了......”一时间府灯悉数亮起,原本支走的下人四处奔涌啼哭,流风一脚踏上石桥,却再也挪不动步子,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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