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许之脉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又从远江赶回洛安城。偶尔在车中回想大雨倾盆和时，仍觉得如大梦一场。
洛安城内繁华如故，许之脉从马车上落地尚不足半个时辰，就被迫迅速从疲惫里抽离，打起精神简单清洗片刻，进宫参加夜宴。
宫门口白杨夹路，停满了王侯贵臣繁阜精美的雕车宝马，车头车尾被阗塞得几无缝隙，可谓满路辉赫，侈奢无度。
高门入宫宇，连属珠帘华屋，远望一处宫殿前，种了数株长生树。
经亭台水榭，步入筵席之处，场内灯火摇晃，宽敞明丽，侍女络绎，似仙娥穿梭，罗绮华美如云织，往来袖动飘香。
乐人按管调弦，奏寥亮之音，旁有歌曲相和，新声添彩。
月夕清姣，与舞姬唇上丹色相映，裙摆随丝管而舞，妙美无双。
王位高设，宸扆华美。天上的云似烟，只是形状成了团。
待二位公主出席，双姝绝美，丰采姝丽，长身玉立，更是满堂生辉。
二人款款行至座位处站停，行路时衣裳端雅摇曳，似风里生出一双手，托着她左右游动后的袖子慢慢往下放。
女眷们纷纷从位子里起身行礼。
猛然肩膀被拍，许之脉一回头，是司徒云姝。
她看起来很是外向，顺势便坐在许之脉身边，“一个人在这里不无趣吗？来与我们一道？”
司徒云姝指了指另一处少女成群的方向。
许之脉正觉得无趣，笑道：“那就多谢司徒小姐了。”
二人刚一靠近人群，便听她们热热闹闹得数落起一个人来——
一位女子掩袖笑道：“裘七节站在哪个女子旁边不难看？”
“对，她就算是饿死了也比不上我们。腿短腰粗。”
“对对对！你还有一个忘说了，她头也大。”
“哈哈哈哈——！”一群哄笑声起。
许之脉向来不喜欢听人对她人样貌品头论足，偏偏不留神入了耳朵，难受极了。
奇怪的是，其中竟还有个男子。
“怎么又吵起了。”司徒云姝听得心烦，拉着许之脉道，“算了，我们换一处。”
“她们在说裘大人的妹妹？”许之脉听那姓氏是有些像。
“可不是吗？一看就知道这七嘴八舌的话是年文琏挑起的。”司徒云姝啧啧摇头，“瞧，就是那个男的。”
“他为何要如此？”
“听说裘七参要被许配给他，他背地里不知道把裘七参贬损成什么样了。说什么庶女配不上他。”司徒云姝轻轻耸肩，手中两面绣的团扇轻摇，“我呸，他才配不上裘七参呢。”
“裘七参今日来了吗？”许之脉环顾四周。
“她早便云游去了，眼下在哪谁都不知道。”司徒云姝似有些羡慕。
“云游？”
司徒云姝点头道：“是了，裘大人家对女子没甚约束，裘七参喜爱山水，自在去游了。”
难得在这场筵席上听到了不错的消息，许之脉心里高兴，“女子就该如此。”
“确实。”说话的是突然加入的另一位女子。
司徒云姝忽地一转身，诧异道：“建城殿下？”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殿下纡尊降贵与她们说话。
齐施恩抬眼盯了她们一瞬，挪到许之脉身上，“你，陪本宫出去走走。”
夜里云渐黑，罨着天幕星辰，笼着广阔宫宇，听簌簌风声。
走过一处小径，齐荣南正依靠在栏杆处等她们，“远江的事情，做得不错。”
“殿下过誉，非是我的功劳。”许之脉道。
毕竟要使人起死回生，若离了欢欢，她是绝对的做不到。
“不必谦虚了。”齐荣南起身逗弄笼子雀鸟，“这朝堂众生，邢致才是个难啃的骨头，本宫纵然才贯八方，没有你们的帮衬，到底也是独木难支。本宫心腹不少，但出众的女子，你是头筹。”
许之脉直言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果然很聪明。”齐荣南放下逗鸟的草，回身笑道，“邢致才似乎发现本宫背着他拉拢朝臣我近日有几场会谈要与他们商议，你找个由头，分散他注意力。”
“我？”许之脉表情惊讶，“我直接杀了他都还轻松些。”
齐施恩在一旁没忍住笑了笑。
齐荣南道：“别担心，你有的是机会拖住他。”
许之脉虽不大懂，但还是点头应下。
正要转身时，却见一位十一二岁的男孩站在不远处，阴恻恻地望向此地。
是齐湷及，齐荣南的亲生胞弟。
片刻后，齐湷及才转身离开。
*
夜宴于一炷香后始。
俞王齐旸入座，环顾四周，“听闻远江抗洪，许之脉功不可没，她人呢？！”
许之脉即刻起身，匍匐跪在筵席中央，“臣女许之脉，参加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旸哈哈大笑，平掌往上道：“免礼！”
许之脉起身静立。
“你功劳甚大，孤该如何奖你？”
许之脉还未答话，却听不远处齐荣南的声音响起，“父王，许姑娘曾是秦将军麾下勇士，想必再没有比女将一职更令人心振奋的了！”
“王上不可！”邢致才起身，高声制止，“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前有秦家军大败，我大俞怎可再让女子为将？”
许之脉转身朝向邢致才，“邢相说得有误，秦家军大败并非将领无能，而是……”
齐荣南开口打断许之脉，“父王，即便只是个殊荣也好！”
既然无权，齐旸也无所谓，点头道：“也好，那就赐个名号，骠骑女将军，以资嘉奖！”
邢致才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回到座位。
许之脉叩首领旨，退至一旁。
她知道，齐荣南是想让她一步步成为当时的秦开末。
筵席里琴瑟再起，觥筹交错。
众人兴高采烈。
有几位掉书袋的贵门公子想着在圣驾前露脸，挥毫泼墨好不热闹。
齐施恩不知何时加入其中，垂眸挥笔间，一篇佳作已成。
年文琏率先夸赞，“殿下此作，惊艳绝妙！”
齐施恩放下狼毫，笑意幽远，“年公子此话，真心实意？”
年文琏讪讪笑了两声，不知齐施恩所言何意，立刻道：“殿下说笑，臣自然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
“本宫写文好不好暂且不表，但你夸本宫这篇写得好？”齐施恩拿起纸页抖了抖，“我实在有些不解了。”
“这，不解在何处？”
“这篇文乃是我随意摘抄的，为何夸在了我的身上？”
年文琏脸色“哐当”大变，黑了又青，终还是碍于齐施恩的身份，陪着笑脸道：“可见啊，可见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博览群书。”
许之脉在齐施恩身后悄悄探出脑袋，小声道：“你这般得罪他，也不怕他往后报复？”
“怕个什么？”齐施恩道，“年文琏此等小人，又不能当做蚊蝇往死了拍，我羞讽他，以后便不必再应付了，此番做法，倒是令我以后能清净不少。”
许之脉连连点头。
见自家嫡长子受如此屈辱，旁的年大人出声道：“犬子才疏学浅，自是比不得殿下，不愧是来年开春便要嫁给梁国的六皇子，殿下定能彰显我大俞昭昭风貌。”
明褒暗贬。
齐施恩也不怯场，冷着一张脸道：“联姻这事儿，到底收益的是我，还是你们这群高高在上，一点儿力不用出便能得到虚假和平的权臣，需要本宫特意点出来吗？”
“本宫和那些被割出去的城池，有什么区别？！”
年朔没料到齐施恩敢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
旁的大臣急忙打圆场道：“殿下，这嫁到梁国，说不定还能成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是啊，不知多少人羡慕殿下呢？！”
“这桩婚事到底有什么好的，本宫巴不得摆脱的事情，怎么还羡慕起来了。不如你们代替本宫嫁过去？”齐施恩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们的矫饰虚伪。
“殿下这话说的就过分了，郦朝时，不也有公主远嫁和亲，至今千古流芳，只要殿下想得开些，或许也能青史留名！”邢致才道。
如果同关大胜，必不会有此事发生。许之脉咬唇低眉，心中不大舒服。
齐施恩朗声道：“本宫可不像各位大人，小妾外室接连不断，似乎离开女子便不行了，活不下去了，本宫可以不要男子！”
此言一出，简直惊世骇俗，满座无人敢应话。
“齐施恩！”俞王听得心烦，起身拂袖，“孤身子不适，众爱卿自乐罢。”
众臣皆匍匐在地，“恭送王上！”
*
半个时辰后，筵席散。
许之脉随齐施恩回到寝殿，殿外方亭静谧。
四方薄纱飘飘，像是含冤的魂魄被绑在了柱上，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逃离。
头顶的梁上挂着灯，身侧的一圈，围着齐施恩的笑容像被吹落后盘旋不知归处的花，带着往下坠落的哀伤。火的光凝在衣纱上，一举一动，都带着摇晃的星辰飘起。
齐施恩的歌声旷远有力，如九天落音。
曲音闭。
许之脉有些担忧道：“殿下如此行事，怕是结下许多怨了。”
齐施恩开口，近似偏执道：“本宫便是明天死了，也得让他们今日不痛快。”
洛安城内繁华如故，许之脉从马车上落地尚不足半个时辰，就被迫迅速从疲惫里抽离，打起精神简单清洗片刻，进宫参加夜宴。
宫门口白杨夹路，停满了王侯贵臣繁阜精美的雕车宝马，车头车尾被阗塞得几无缝隙，可谓满路辉赫，侈奢无度。
高门入宫宇，连属珠帘华屋，远望一处宫殿前，种了数株长生树。
经亭台水榭，步入筵席之处，场内灯火摇晃，宽敞明丽，侍女络绎，似仙娥穿梭，罗绮华美如云织，往来袖动飘香。
乐人按管调弦，奏寥亮之音，旁有歌曲相和，新声添彩。
月夕清姣，与舞姬唇上丹色相映，裙摆随丝管而舞，妙美无双。
王位高设，宸扆华美。天上的云似烟，只是形状成了团。
待二位公主出席，双姝绝美，丰采姝丽，长身玉立，更是满堂生辉。
二人款款行至座位处站停，行路时衣裳端雅摇曳，似风里生出一双手，托着她左右游动后的袖子慢慢往下放。
女眷们纷纷从位子里起身行礼。
猛然肩膀被拍，许之脉一回头，是司徒云姝。
她看起来很是外向，顺势便坐在许之脉身边，“一个人在这里不无趣吗？来与我们一道？”
司徒云姝指了指另一处少女成群的方向。
许之脉正觉得无趣，笑道：“那就多谢司徒小姐了。”
二人刚一靠近人群，便听她们热热闹闹得数落起一个人来——
一位女子掩袖笑道：“裘七节站在哪个女子旁边不难看？”
“对，她就算是饿死了也比不上我们。腿短腰粗。”
“对对对！你还有一个忘说了，她头也大。”
“哈哈哈哈——！”一群哄笑声起。
许之脉向来不喜欢听人对她人样貌品头论足，偏偏不留神入了耳朵，难受极了。
奇怪的是，其中竟还有个男子。
“怎么又吵起了。”司徒云姝听得心烦，拉着许之脉道，“算了，我们换一处。”
“她们在说裘大人的妹妹？”许之脉听那姓氏是有些像。
“可不是吗？一看就知道这七嘴八舌的话是年文琏挑起的。”司徒云姝啧啧摇头，“瞧，就是那个男的。”
“他为何要如此？”
“听说裘七参要被许配给他，他背地里不知道把裘七参贬损成什么样了。说什么庶女配不上他。”司徒云姝轻轻耸肩，手中两面绣的团扇轻摇，“我呸，他才配不上裘七参呢。”
“裘七参今日来了吗？”许之脉环顾四周。
“她早便云游去了，眼下在哪谁都不知道。”司徒云姝似有些羡慕。
“云游？”
司徒云姝点头道：“是了，裘大人家对女子没甚约束，裘七参喜爱山水，自在去游了。”
难得在这场筵席上听到了不错的消息，许之脉心里高兴，“女子就该如此。”
“确实。”说话的是突然加入的另一位女子。
司徒云姝忽地一转身，诧异道：“建城殿下？”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殿下纡尊降贵与她们说话。
齐施恩抬眼盯了她们一瞬，挪到许之脉身上，“你，陪本宫出去走走。”
夜里云渐黑，罨着天幕星辰，笼着广阔宫宇，听簌簌风声。
走过一处小径，齐荣南正依靠在栏杆处等她们，“远江的事情，做得不错。”
“殿下过誉，非是我的功劳。”许之脉道。
毕竟要使人起死回生，若离了欢欢，她是绝对的做不到。
“不必谦虚了。”齐荣南起身逗弄笼子雀鸟，“这朝堂众生，邢致才是个难啃的骨头，本宫纵然才贯八方，没有你们的帮衬，到底也是独木难支。本宫心腹不少，但出众的女子，你是头筹。”
许之脉直言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果然很聪明。”齐荣南放下逗鸟的草，回身笑道，“邢致才似乎发现本宫背着他拉拢朝臣我近日有几场会谈要与他们商议，你找个由头，分散他注意力。”
“我？”许之脉表情惊讶，“我直接杀了他都还轻松些。”
齐施恩在一旁没忍住笑了笑。
齐荣南道：“别担心，你有的是机会拖住他。”
许之脉虽不大懂，但还是点头应下。
正要转身时，却见一位十一二岁的男孩站在不远处，阴恻恻地望向此地。
是齐湷及，齐荣南的亲生胞弟。
片刻后，齐湷及才转身离开。
*
夜宴于一炷香后始。
俞王齐旸入座，环顾四周，“听闻远江抗洪，许之脉功不可没，她人呢？！”
许之脉即刻起身，匍匐跪在筵席中央，“臣女许之脉，参加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旸哈哈大笑，平掌往上道：“免礼！”
许之脉起身静立。
“你功劳甚大，孤该如何奖你？”
许之脉还未答话，却听不远处齐荣南的声音响起，“父王，许姑娘曾是秦将军麾下勇士，想必再没有比女将一职更令人心振奋的了！”
“王上不可！”邢致才起身，高声制止，“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前有秦家军大败，我大俞怎可再让女子为将？”
许之脉转身朝向邢致才，“邢相说得有误，秦家军大败并非将领无能，而是……”
齐荣南开口打断许之脉，“父王，即便只是个殊荣也好！”
既然无权，齐旸也无所谓，点头道：“也好，那就赐个名号，骠骑女将军，以资嘉奖！”
邢致才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回到座位。
许之脉叩首领旨，退至一旁。
她知道，齐荣南是想让她一步步成为当时的秦开末。
筵席里琴瑟再起，觥筹交错。
众人兴高采烈。
有几位掉书袋的贵门公子想着在圣驾前露脸，挥毫泼墨好不热闹。
齐施恩不知何时加入其中，垂眸挥笔间，一篇佳作已成。
年文琏率先夸赞，“殿下此作，惊艳绝妙！”
齐施恩放下狼毫，笑意幽远，“年公子此话，真心实意？”
年文琏讪讪笑了两声，不知齐施恩所言何意，立刻道：“殿下说笑，臣自然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
“本宫写文好不好暂且不表，但你夸本宫这篇写得好？”齐施恩拿起纸页抖了抖，“我实在有些不解了。”
“这，不解在何处？”
“这篇文乃是我随意摘抄的，为何夸在了我的身上？”
年文琏脸色“哐当”大变，黑了又青，终还是碍于齐施恩的身份，陪着笑脸道：“可见啊，可见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博览群书。”
许之脉在齐施恩身后悄悄探出脑袋，小声道：“你这般得罪他，也不怕他往后报复？”
“怕个什么？”齐施恩道，“年文琏此等小人，又不能当做蚊蝇往死了拍，我羞讽他，以后便不必再应付了，此番做法，倒是令我以后能清净不少。”
许之脉连连点头。
见自家嫡长子受如此屈辱，旁的年大人出声道：“犬子才疏学浅，自是比不得殿下，不愧是来年开春便要嫁给梁国的六皇子，殿下定能彰显我大俞昭昭风貌。”
明褒暗贬。
齐施恩也不怯场，冷着一张脸道：“联姻这事儿，到底收益的是我，还是你们这群高高在上，一点儿力不用出便能得到虚假和平的权臣，需要本宫特意点出来吗？”
“本宫和那些被割出去的城池，有什么区别？！”
年朔没料到齐施恩敢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
旁的大臣急忙打圆场道：“殿下，这嫁到梁国，说不定还能成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是啊，不知多少人羡慕殿下呢？！”
“这桩婚事到底有什么好的，本宫巴不得摆脱的事情，怎么还羡慕起来了。不如你们代替本宫嫁过去？”齐施恩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们的矫饰虚伪。
“殿下这话说的就过分了，郦朝时，不也有公主远嫁和亲，至今千古流芳，只要殿下想得开些，或许也能青史留名！”邢致才道。
如果同关大胜，必不会有此事发生。许之脉咬唇低眉，心中不大舒服。
齐施恩朗声道：“本宫可不像各位大人，小妾外室接连不断，似乎离开女子便不行了，活不下去了，本宫可以不要男子！”
此言一出，简直惊世骇俗，满座无人敢应话。
“齐施恩！”俞王听得心烦，起身拂袖，“孤身子不适，众爱卿自乐罢。”
众臣皆匍匐在地，“恭送王上！”
*
半个时辰后，筵席散。
许之脉随齐施恩回到寝殿，殿外方亭静谧。
四方薄纱飘飘，像是含冤的魂魄被绑在了柱上，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逃离。
头顶的梁上挂着灯，身侧的一圈，围着齐施恩的笑容像被吹落后盘旋不知归处的花，带着往下坠落的哀伤。火的光凝在衣纱上，一举一动，都带着摇晃的星辰飘起。
齐施恩的歌声旷远有力，如九天落音。
曲音闭。
许之脉有些担忧道：“殿下如此行事，怕是结下许多怨了。”
齐施恩开口，近似偏执道：“本宫便是明天死了，也得让他们今日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