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螭塔遇事后，霍择翼便极不安稳，又在宫安房里拖了几日，才肯包间房居住。
本是想包个下房，却怕有事不能及时说与宫安，只好包了上房，离她近些。
但开销大了许多。
正逢月末，二人上掌柜那续房，哪曾想掌柜笑盈盈，对他二人恭恭敬敬，也不收俩人钱财，还给添了好些物件。
“有位官爷给交上了，往后二位若有难处，尽管找我。”
官爷？
猜不到是谁。
于是霍择翼留了几个暗卫在客栈，让宫安在附近逛逛，他要把人扒出来。
宫安仍在长安一事，不该太多人知晓，他需确保那人不会散布消息。
都是做官的，霍择翼亲自去一趟要比手下传话的好。
长安再大，宫安也差不多腻了，懒得再逛。
饱了肚子后，每日官府一行是必须有的，她想看看莲茶案有无进展，那水牌新上的消息，比前些天的都精细，可以见得官府多投了心血的。
宫安叹气，暗骂自己，贪玩就罢了，连东西丢了都不知道上哪找。
在发现保管使令的奚姑娘不见后，她就报官了，近一月，也没消息。
“姑娘叹啥气呀？”
宫安转头，见是个花甲老太，宫安对老辈人总不设防，反而莫名喜欢。
“阿嬷，莲茶案这么久没查出头来，我也犯愁。”宫安皱着眉头，语气不自觉撒娇。
老太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提着菜篮子，样式像是自己编的，她呵呵笑时，老旧的菜篮子也随着力气被捏得发出细响。
“案子该是官爷们查的，咱们哪用顾那些啊。”老太慢吞吞的转身，依旧乐呵地迈着步子走远。
宫安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人要走，她也不好开口挽留，老太说的话，让她有种从心底漫出无力感。
她看了水牌良久，上边失踪的姑娘多的可怕，有扬州、豫州……十三州都有姑娘消失，不
为何？只是因着这是京都之地？所以贼人不敢妄动？又或者，贼人下一次是在司隶下手，对，奚姑娘不就失踪了吗？
宫安再得不出猜想后，打算回客栈等霍择翼，与他说说这事。
她没得等霍择翼回来，倒是有人在等着她回来。
客栈外头站了好多官兵，还有个面熟的，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姜合川。
姜合川看见宫安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数，再把人请进门。
“阿兄！”宫安一脚刚踏进客栈，就见太子招呼小厮上吃食。
太子笑盈盈的看向她，宫安似是飞过去的，人没坐到凳子上，嘴先尝起桌上的糕点了。
“嗯……是齐御厨做的。”宫安道。
阿兄在的地方，她不用拘谨。
“不错。怎不说是客栈的糕点？”太子打开另一个屉子，里面是另式的糕点，比不得宫安适才吃的那种精巧，但太子貌似很喜欢。
宫安放下筷子，开始分析：“这屉子一看就是母后常用的，齐御厨又属母后管，他的厨艺是一等一的好，你们要给我带吃的，肯定不会带颜霞做的吃食给我吧，她做的东西咽下去都难，你们心疼我，带的只会是最好的，最好的必然是齐御厨做的米糕。”
太子被她逗笑，道：“想回宫吗？”
宫安摇头，拈起一块米糕，往太子碗中递去，随后扯开话题：“阿兄何时回来的？”
“前些日子。扬州的案子查完了，我便回京了，顺带查查近年未破之案。”太子看着碗中米糕，又看了看还在吃的宫安，不打算与她说莲茶案的事。
以免引她升了怒气。
太子尝了尝碗里的糕点，忽的想到了甚，便问宫安：“霍择翼对你可还好？”
“都好，只是与他一道，我有些不自在。”宫安不在意的说着，可太子的心好似塌了一块。
从前哪能听到她说“不自在”啊？宫安在哪都欢快，听母后说，宫安在祈安宫禁足的时日里，那也是能冒出笑来的。
太子沉默良久，复而开口：“我把颜霞接出来如何？”
宫安“哎哟”一声，提醒太子：“让人伺候我，被山上的四皇兄看见，又得堵我几句，这算轻的，若是万岁知晓了，重的我也不敢想。”
“你同他拌嘴了是不是？”太子猜道，否则父皇怎可能真的狠心不让人伺候她。
“嘿嘿，”宫安站起身，凑到太子耳边说：“那时万岁爷可生气了，脖子都红了，你没看见，他正要摔东西呢，结果自己绊倒了。”
“当时可有旁人？”太子转头问宫安。
宫安捂嘴笑弯了腰：“我一顶嘴，公公就招呼人出去了，没谁看见。”
太子无奈的摇头，“我在扬州给父皇呈了信件，求他罚得轻些，你倒好，惹他作甚，落得个没人伺候的地步。”
“说起来，霍三去哪了？”这回宫安才想起来霍择翼许久没有回来，大可能是阿兄的意思。
太子让她坐下再吃些，过了好一会才告诉她：“适才你说你与他一道不自在，他就走了。”
“啊？！阿兄你怎么不告诉他在这！”宫安说完跑了出去，问了门外的姜合川，感觉又不自在了点。
姜合川说：“霍将军听了很久。”
问了霍三离开朝向，宫安忙追了去。
太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同姜合川笑了笑，道：“宫安难开窍，霍择翼又不同她说，哪行呢？”
宫安不曾回来时，他就与霍择翼说了许多，谁知人觉着不急。
太子也不是故意让霍择翼听那些伤心话，都是为他好。
不听怎么知道宫安没把他放心上？
霍择翼走的不快，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看看天看看地，脑子里都是宫安的声音。
与他一道不自在。
为何？
因为他不够疼人？还是因着他面相太凶了，让她心生怯意。
自相识起，宫安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怪他听不懂话里藏的东西，现在想来，应该是拒绝他的意思。
他还舔着个脸往上凑，讨人嫌。
“霍三！”
幻听吗？他这是走火入魔了不成？宫安的声音这么清晰。
“霍择翼！”宫安累得大喘气，喉咙发干，“等等。”
这下，霍择翼回头了，一见宫安乱糟糟的，连忙过去接人。
“怎的了？头发乱乱的。”霍择翼隔着衣服扶她，把她带到一处亭子歇下。
宫安缓了缓，对霍择翼道：“那句话你听去了？”
霍择翼点头。
“我确实不自在，但不是讨厌你，你我许久没见了，我不知晓你的习性，所以不自在。”宫安向他解释。
这是实话，宫安在宫里长大，阿嬷教她，若不知晓一个人的习性，就不该与他深交，否则最后苦了自己。
偏偏霍择翼是她必须深交之人，她又摸不着他的性子，相处起来难受得很。
想说些甚么都得考虑。
“宫安，早在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你就不自在了，对吗？”霍择翼看着她的眼睛，问。
也不知是不是被问得害怕，宫安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没有。”
霍择翼起身，半跪在地，对宫安行了个大礼：“还请殿下不要瞒我。”
“殿下不想嫁与下官，下官也不会求天家收回成命。”
宫安惊得拍了他一下，“你怎的说这遭天谴的话。”
霍择翼抬起头看她，眼尾发红，但眼神没有弱下去，还是要逼着宫安说出来。
那倔强的样子，惹得人心疼。
“你……哎呀，你别哭，我不瞒你，我确实不自在。我向来把你当朋友，从不在你面前自称甚么本宫，你倒想分明了身份，总下官下官的唤。”
宫安顺势将他扶起来，可霍择翼不动，宫安也没法，由着他跪去了。
“那便跪着吧，别哭就成。”
她话一落，抽泣声就传开了。
“……”
宫安沉默一瞬，有些不能接受霍三在哭的事实，“别哭啊，有事你同我说，心事为大，憋着会出病的。”
这句话，霍择翼对她说过。
“殿下本就不愿嫁我对吗？”霍择翼转为双膝跪地，两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都落寞了。
宫安解释：“我不曾那样想过。”圣旨一下，她从没有异议。
“那殿下可想嫁我？”霍择翼挑明了话说。
宫安眼神躲闪，她一时回答不上，此前也未曾有人过问她想或不想。
她所看见的人妻，要么囿于后院与姬妾相斗；要么独守一隅相思屋盼夫君驻足。
若是旁人非要她作答，她可能会道一声“不”，可这不是旁人，是将与她结文成之喜的新郎官，她得为霍三考虑，妻子都这般，事事以夫为先。
说“不想”会伤他心。
于是，宫安蹲下看他，直到：“愿意的。”
霍择翼动了动嘴，却没有声，他才想起来，宫安好似从未向他表明过心意，自己也从没想过宫安是否欢喜自己。
他满腔的热情跟不要银钱似的散给宫安，也不管她是怎样的心思。
如今要她回答即是强她所难，况且她答的又非那个“想”字，显然在迁就着他，又不考虑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说是迁就，倒不如说是漠然。
两人离的莫约三尺远，可心却远得很，就好似他仍在渔阳一带雄战，她则在长安深埋宫闱之中，永不窥见天日。
世事会轮转，并非一层不变。
雄战的将军会凯旋，深宫的公主会出笼，再统观二者，竟发现将军向深院而去，公主往大道而奔，又是相背而驰。
仿佛苍天头眼落地，非要两人不得安宁。
正值骄阳当空，鸟雀呼晴，夏虫不觉冰，一切都将“难过”二字抛得远远的。
到处都充斥着转机的闪光，亭子里的二人对峙着，为着若有若无的转机争取着。
想着自己犹豫了几年的时间，霍择翼再忍不下，盯着宫安说：
“下官是问殿下想不想，不是愿不愿。这个下官早在几年前问过的，那时殿下不曾给过一点回应。”
霍择翼鲜少在宫安面前这般强势，一时竟将宫安唬住了。
宫安皱眉，她觉着霍择翼永远是个莽夫，幼时摸爬滚跑，少时写的信字字露骨，比说的还孟浪，她那时可看不下，一看就激鸡皮疙瘩。
而且，这霍三写的一手好字，宫安却不是，她担心遭他取笑，羞于回信，只是寄些宝贝予他。
“可我不想写信，再说，我不是寄了物件吗？”宫安疑惑了，凭什么说她没有回应。
霍择翼一听，这心头血就上涌，一阵一阵的，“那是吃的，若是上了冬还好，一旦入夏，它没到渔阳就蔫了，而且这……这我怎么存？你从不寄个实的东西给我，一点念想也不给我。”
他缓了缓，因为宫安实在让他气短，“恼人的是，你最好竟甚也不寄了！我盼了几年你都未寄。”
每逢既望，营中便会有信来，霍三郎总当首个取信的，总盼着宫安能给他写封信，再不济，继续寄东西也成。
只要与她有关，都成。
可他盼了甚久，直到凯旋也不见信。
后来，他许久不得宫安的消息，也就慢慢歇了心思，加上战况愈烈，他的心思也就隐了去。
在归朝途中，脑海里又飘起来宫安，他气到胸闷，退亲的念头不时冒芽。
之前他甚至为宫安不回信寻些借口，比如信在路上掉了，被偷了，虽说只有个点儿的慰藉作用，但也够他用的了。
可时间久了，他都懒得哄自己了只把身心完完全全投给战事，常以“志在四方”、“立身以报国”来警戒自己，又回到了与宫安相识之前的状态。
也是快乐的。
《诗》言：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于他尽是空谈，甚么男人沉溺于情爱还可以脱身，怎的他就不行？
他再见宫安，可劲的望着她出神，还跟着去了后宫，实在荒唐，同袍们都拿这事笑他，他也觉着没脸子。
霍择翼说的这些话，震得宫安想结束话头，过于直白的字句让她羞红了脸，可心中又想与他道明了想法。
最后鼓了勇气，道：“我不知晓自己想还是不想，同你结亲我是甘愿的。”
话落，二人谁也不语。
宫安眉目净朗，清澈如晨草，夏日光景映入她的眼眸，散发的烁烁辉光侵入霍择翼的心绪。
只怕光势消退，还他寂寞的凉荫。
本是想包个下房，却怕有事不能及时说与宫安，只好包了上房，离她近些。
但开销大了许多。
正逢月末，二人上掌柜那续房，哪曾想掌柜笑盈盈，对他二人恭恭敬敬，也不收俩人钱财，还给添了好些物件。
“有位官爷给交上了，往后二位若有难处，尽管找我。”
官爷？
猜不到是谁。
于是霍择翼留了几个暗卫在客栈，让宫安在附近逛逛，他要把人扒出来。
宫安仍在长安一事，不该太多人知晓，他需确保那人不会散布消息。
都是做官的，霍择翼亲自去一趟要比手下传话的好。
长安再大，宫安也差不多腻了，懒得再逛。
饱了肚子后，每日官府一行是必须有的，她想看看莲茶案有无进展，那水牌新上的消息，比前些天的都精细，可以见得官府多投了心血的。
宫安叹气，暗骂自己，贪玩就罢了，连东西丢了都不知道上哪找。
在发现保管使令的奚姑娘不见后，她就报官了，近一月，也没消息。
“姑娘叹啥气呀？”
宫安转头，见是个花甲老太，宫安对老辈人总不设防，反而莫名喜欢。
“阿嬷，莲茶案这么久没查出头来，我也犯愁。”宫安皱着眉头，语气不自觉撒娇。
老太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提着菜篮子，样式像是自己编的，她呵呵笑时，老旧的菜篮子也随着力气被捏得发出细响。
“案子该是官爷们查的，咱们哪用顾那些啊。”老太慢吞吞的转身，依旧乐呵地迈着步子走远。
宫安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人要走，她也不好开口挽留，老太说的话，让她有种从心底漫出无力感。
她看了水牌良久，上边失踪的姑娘多的可怕，有扬州、豫州……十三州都有姑娘消失，不
为何？只是因着这是京都之地？所以贼人不敢妄动？又或者，贼人下一次是在司隶下手，对，奚姑娘不就失踪了吗？
宫安再得不出猜想后，打算回客栈等霍择翼，与他说说这事。
她没得等霍择翼回来，倒是有人在等着她回来。
客栈外头站了好多官兵，还有个面熟的，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姜合川。
姜合川看见宫安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数，再把人请进门。
“阿兄！”宫安一脚刚踏进客栈，就见太子招呼小厮上吃食。
太子笑盈盈的看向她，宫安似是飞过去的，人没坐到凳子上，嘴先尝起桌上的糕点了。
“嗯……是齐御厨做的。”宫安道。
阿兄在的地方，她不用拘谨。
“不错。怎不说是客栈的糕点？”太子打开另一个屉子，里面是另式的糕点，比不得宫安适才吃的那种精巧，但太子貌似很喜欢。
宫安放下筷子，开始分析：“这屉子一看就是母后常用的，齐御厨又属母后管，他的厨艺是一等一的好，你们要给我带吃的，肯定不会带颜霞做的吃食给我吧，她做的东西咽下去都难，你们心疼我，带的只会是最好的，最好的必然是齐御厨做的米糕。”
太子被她逗笑，道：“想回宫吗？”
宫安摇头，拈起一块米糕，往太子碗中递去，随后扯开话题：“阿兄何时回来的？”
“前些日子。扬州的案子查完了，我便回京了，顺带查查近年未破之案。”太子看着碗中米糕，又看了看还在吃的宫安，不打算与她说莲茶案的事。
以免引她升了怒气。
太子尝了尝碗里的糕点，忽的想到了甚，便问宫安：“霍择翼对你可还好？”
“都好，只是与他一道，我有些不自在。”宫安不在意的说着，可太子的心好似塌了一块。
从前哪能听到她说“不自在”啊？宫安在哪都欢快，听母后说，宫安在祈安宫禁足的时日里，那也是能冒出笑来的。
太子沉默良久，复而开口：“我把颜霞接出来如何？”
宫安“哎哟”一声，提醒太子：“让人伺候我，被山上的四皇兄看见，又得堵我几句，这算轻的，若是万岁知晓了，重的我也不敢想。”
“你同他拌嘴了是不是？”太子猜道，否则父皇怎可能真的狠心不让人伺候她。
“嘿嘿，”宫安站起身，凑到太子耳边说：“那时万岁爷可生气了，脖子都红了，你没看见，他正要摔东西呢，结果自己绊倒了。”
“当时可有旁人？”太子转头问宫安。
宫安捂嘴笑弯了腰：“我一顶嘴，公公就招呼人出去了，没谁看见。”
太子无奈的摇头，“我在扬州给父皇呈了信件，求他罚得轻些，你倒好，惹他作甚，落得个没人伺候的地步。”
“说起来，霍三去哪了？”这回宫安才想起来霍择翼许久没有回来，大可能是阿兄的意思。
太子让她坐下再吃些，过了好一会才告诉她：“适才你说你与他一道不自在，他就走了。”
“啊？！阿兄你怎么不告诉他在这！”宫安说完跑了出去，问了门外的姜合川，感觉又不自在了点。
姜合川说：“霍将军听了很久。”
问了霍三离开朝向，宫安忙追了去。
太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同姜合川笑了笑，道：“宫安难开窍，霍择翼又不同她说，哪行呢？”
宫安不曾回来时，他就与霍择翼说了许多，谁知人觉着不急。
太子也不是故意让霍择翼听那些伤心话，都是为他好。
不听怎么知道宫安没把他放心上？
霍择翼走的不快，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看看天看看地，脑子里都是宫安的声音。
与他一道不自在。
为何？
因为他不够疼人？还是因着他面相太凶了，让她心生怯意。
自相识起，宫安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怪他听不懂话里藏的东西，现在想来，应该是拒绝他的意思。
他还舔着个脸往上凑，讨人嫌。
“霍三！”
幻听吗？他这是走火入魔了不成？宫安的声音这么清晰。
“霍择翼！”宫安累得大喘气，喉咙发干，“等等。”
这下，霍择翼回头了，一见宫安乱糟糟的，连忙过去接人。
“怎的了？头发乱乱的。”霍择翼隔着衣服扶她，把她带到一处亭子歇下。
宫安缓了缓，对霍择翼道：“那句话你听去了？”
霍择翼点头。
“我确实不自在，但不是讨厌你，你我许久没见了，我不知晓你的习性，所以不自在。”宫安向他解释。
这是实话，宫安在宫里长大，阿嬷教她，若不知晓一个人的习性，就不该与他深交，否则最后苦了自己。
偏偏霍择翼是她必须深交之人，她又摸不着他的性子，相处起来难受得很。
想说些甚么都得考虑。
“宫安，早在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你就不自在了，对吗？”霍择翼看着她的眼睛，问。
也不知是不是被问得害怕，宫安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没有。”
霍择翼起身，半跪在地，对宫安行了个大礼：“还请殿下不要瞒我。”
“殿下不想嫁与下官，下官也不会求天家收回成命。”
宫安惊得拍了他一下，“你怎的说这遭天谴的话。”
霍择翼抬起头看她，眼尾发红，但眼神没有弱下去，还是要逼着宫安说出来。
那倔强的样子，惹得人心疼。
“你……哎呀，你别哭，我不瞒你，我确实不自在。我向来把你当朋友，从不在你面前自称甚么本宫，你倒想分明了身份，总下官下官的唤。”
宫安顺势将他扶起来，可霍择翼不动，宫安也没法，由着他跪去了。
“那便跪着吧，别哭就成。”
她话一落，抽泣声就传开了。
“……”
宫安沉默一瞬，有些不能接受霍三在哭的事实，“别哭啊，有事你同我说，心事为大，憋着会出病的。”
这句话，霍择翼对她说过。
“殿下本就不愿嫁我对吗？”霍择翼转为双膝跪地，两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都落寞了。
宫安解释：“我不曾那样想过。”圣旨一下，她从没有异议。
“那殿下可想嫁我？”霍择翼挑明了话说。
宫安眼神躲闪，她一时回答不上，此前也未曾有人过问她想或不想。
她所看见的人妻，要么囿于后院与姬妾相斗；要么独守一隅相思屋盼夫君驻足。
若是旁人非要她作答，她可能会道一声“不”，可这不是旁人，是将与她结文成之喜的新郎官，她得为霍三考虑，妻子都这般，事事以夫为先。
说“不想”会伤他心。
于是，宫安蹲下看他，直到：“愿意的。”
霍择翼动了动嘴，却没有声，他才想起来，宫安好似从未向他表明过心意，自己也从没想过宫安是否欢喜自己。
他满腔的热情跟不要银钱似的散给宫安，也不管她是怎样的心思。
如今要她回答即是强她所难，况且她答的又非那个“想”字，显然在迁就着他，又不考虑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说是迁就，倒不如说是漠然。
两人离的莫约三尺远，可心却远得很，就好似他仍在渔阳一带雄战，她则在长安深埋宫闱之中，永不窥见天日。
世事会轮转，并非一层不变。
雄战的将军会凯旋，深宫的公主会出笼，再统观二者，竟发现将军向深院而去，公主往大道而奔，又是相背而驰。
仿佛苍天头眼落地，非要两人不得安宁。
正值骄阳当空，鸟雀呼晴，夏虫不觉冰，一切都将“难过”二字抛得远远的。
到处都充斥着转机的闪光，亭子里的二人对峙着，为着若有若无的转机争取着。
想着自己犹豫了几年的时间，霍择翼再忍不下，盯着宫安说：
“下官是问殿下想不想，不是愿不愿。这个下官早在几年前问过的，那时殿下不曾给过一点回应。”
霍择翼鲜少在宫安面前这般强势，一时竟将宫安唬住了。
宫安皱眉，她觉着霍择翼永远是个莽夫，幼时摸爬滚跑，少时写的信字字露骨，比说的还孟浪，她那时可看不下，一看就激鸡皮疙瘩。
而且，这霍三写的一手好字，宫安却不是，她担心遭他取笑，羞于回信，只是寄些宝贝予他。
“可我不想写信，再说，我不是寄了物件吗？”宫安疑惑了，凭什么说她没有回应。
霍择翼一听，这心头血就上涌，一阵一阵的，“那是吃的，若是上了冬还好，一旦入夏，它没到渔阳就蔫了，而且这……这我怎么存？你从不寄个实的东西给我，一点念想也不给我。”
他缓了缓，因为宫安实在让他气短，“恼人的是，你最好竟甚也不寄了！我盼了几年你都未寄。”
每逢既望，营中便会有信来，霍三郎总当首个取信的，总盼着宫安能给他写封信，再不济，继续寄东西也成。
只要与她有关，都成。
可他盼了甚久，直到凯旋也不见信。
后来，他许久不得宫安的消息，也就慢慢歇了心思，加上战况愈烈，他的心思也就隐了去。
在归朝途中，脑海里又飘起来宫安，他气到胸闷，退亲的念头不时冒芽。
之前他甚至为宫安不回信寻些借口，比如信在路上掉了，被偷了，虽说只有个点儿的慰藉作用，但也够他用的了。
可时间久了，他都懒得哄自己了只把身心完完全全投给战事，常以“志在四方”、“立身以报国”来警戒自己，又回到了与宫安相识之前的状态。
也是快乐的。
《诗》言：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于他尽是空谈，甚么男人沉溺于情爱还可以脱身，怎的他就不行？
他再见宫安，可劲的望着她出神，还跟着去了后宫，实在荒唐，同袍们都拿这事笑他，他也觉着没脸子。
霍择翼说的这些话，震得宫安想结束话头，过于直白的字句让她羞红了脸，可心中又想与他道明了想法。
最后鼓了勇气，道：“我不知晓自己想还是不想，同你结亲我是甘愿的。”
话落，二人谁也不语。
宫安眉目净朗，清澈如晨草，夏日光景映入她的眼眸，散发的烁烁辉光侵入霍择翼的心绪。
只怕光势消退，还他寂寞的凉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