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对他们动辄打骂,毫无缘由,壮丁们闹着要走,他就再将人都打一顿,打服为止。

    周望太过瘦弱,干活最少,挨打最多,壮丁们看不下去,在夜晚想法子将他送出去,却不料被发现了。

    又是一顿毒打,周望以为自己快没气了,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睛。

    侠士们探了探他的鼻息,像猫一样,太过微小。

    他们一致觉得周望已经死了,随意将他丢弃,又笑着朝尸身投了几颗石子。

    周望是被一只狗舔醒的,小狗的尾巴摇得欢快,汪汪汪叫喊着,引来一女子,她认出来男人是隔壁村的,匆匆去喊人帮忙。

    本以为他逃走就能把其他人救出来,可官府竟毫无作为,生生压了一年,直至今日,这件事才被天下人知晓。

    官府外围了许多人,听着周望的描述,眉头不知不觉就皱了。

    太惨了。

    听他讲述,泉塘村大多都是老骨头,耐不住那样的脏活累活,泉塘村的女子,早在一年前洗劫之时就没了。

    谁都明白,家里没有人丁该是如何困难,地里的粮食没人收,柴没了只得拖着身子去砍,生活质量是完全不同的。

    宫安先前奇怪,家中若无男子,也不是不能过活,结果现在告诉她,泉塘村的女子也没了。

    要知道,女子有着很大的作用,没了女子,就什么都没了,这个村庄在百年,甚至用不到百年,就再无痕迹了。

    “大胆宁砚!人到底哪去了?!”宫安气得拍案质问,霍择翼吓了一跳,在桌案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轻轻搓了搓。

    宁砚等人还是狡辩着。

    宫安抽出手,命令霍择翼:“去,上刑!”

    “我吗?”霍择翼指了指自己,听到宫安肯定的回答后,招呼着家伙就上了。

    “最好快点招,老子的手段不少。”霍择翼取来夹手板就要审问宁砚。

    宫安喊停,“审后面的。”

    宁砚满口谎话,在名册上能耍她,在供词上也能耍。

    京兆尹派人上去拦,面色赤红,“殿下!您虽为贵人,可这是下官的事,您怎能……怎能……”

    “你若有胆,就去告我。”宫安边说边起身,来到官案旁,抢过惊堂木,重重一拍,丢下令签,“霍三,行刑!”

    京兆尹不敢,朝堂上谁不知道刘知栖的威风,说她是天家最宠爱的孩子也不为过。

    去告她,他丁点儿好处也捞不到,还会面临革职的风险。

    此事本就是他偷偷压下来,他不对。

    方才他还想着随便糊弄过去就好了,谁知道这刘知栖这么激进。

    直接行刑了。

    好在没有动宁砚,否则上头怪罪下来,他也承担不起。

    “啊——”撕心裂肺的叫喊传来,“我招,我招,世子把人都关起来了!”

    霍择翼重重发力,“关在哪?”

    “我不知……我不知道!”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话都不利索了,双手的痛感让他无所适从,挣扎着脱离刑具。

    宁砚依旧稳如老狗,好像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

    宫安看得不爽,大步流星至他身前,宁砚跪着,气势比宫安矮了一截。

    “你做什么?”

    “做你。”

    宫安一脚踢倒宁砚,拿起一旁行刑的板子,朝他的背来了一板。

    才一板,章元仗就看不下去了,宫安完全不得章法,打得根本不疼,“我来。宁世子好福气,叭殿下向来不打骂人,你算第二个。”

    第一个,是羌部王子。

    章元仗的声音落下,宁砚的叫声响起。

    此起彼伏的叫喊从衙门里传出去。

    “真是翠鸣声声啊。”

    姿狂的身影从人群里走出来,头戴金冠,衣带华贵。

    “啊,臣拜见邝珠王。”京兆尹来到他面前,恭敬下跪。

    霍择翼不认识这人,看京兆尹的行为,他也停下手里动作,跪地行礼。

    宁砚咧开嘴,出血的牙龈格外显眼。

    宫安没有看邝珠王,反倒睨了宁砚一眼:“你的靠山?”

    邝珠王浅笑,缓步来到宫安身旁,同她说:“看来栖儿把他看得比本王重呢。”

    栖儿……?

    栖儿?!

    霍择翼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邝珠王,他怎能如此亲昵的称呼宫安?就算是太子,也是唤宫安。

    他怎么……这样。

    章元仗在霍择翼身边跪着,打了一身寒碜,我嘞个“栖儿”啊,酸掉牙了。

    宫安浅浅行礼:“皇叔万安。”

    原来是皇叔。

    霍择翼的心安安稳稳地落下去。

    “不是亲的。”章元仗有意戏弄霍择翼,小声在他耳边道。

    什么?!

    霍择翼的心又提起来,他听说过皇室□□的传闻,他不知道宫安怎么看待这些事,不知道宫安是否也有想法。

    一个男子对女子太过亲密,这不合礼数。

    宫安此时只留了个侧身给霍择翼,白腻的脖颈与青丝相触,她一侧头,显出青色脉络,从耳后延伸至衣领里头。

    淡青色的血管绕在宫安脖颈,绕住霍三郎的心。

    “一大早就听人说城里哄闹,出来一看,果真如此。”邝珠王打量四周,跨步来到官案处坐下,“我来瞧瞧,你怎么审人的。”

    宫安语气平平,“还用看吗?”她招呼跪着的众人起身,继续行刑,“本宫从不看人脸色。”

    对谁说的,无需多言。

    邝珠王的封地在豫州,宁砚母家也在豫州,其中关系不言而喻,他因百朝进贡来到长安,前几月一直待在宫中,今天莫名其妙跑到官府,必定不只是看热闹。

    宁砚心底认为邝珠王会阻止宫安,面对残酷的刑具,竟面不改色。

    可他忘了,他面对的是宫安。

    “照你这样子,是不打算说了?”宫安早已确定泉塘村村民所言不虚,她只需要铁板钉钉的证据。

    宁砚身姿挺立,跪着也不碍他卓然气质,宫安经验还是太少,快把人打死了也没问出来再多的。

    邝珠王让人把他们关到牢狱中,缓一缓再审,对着宫安道:“栖儿,悠悠之口难堵,流言蜚语难止,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何以保住名声?”

    “皇叔,我何时顾过名声。我敬你为师长,也耻你为庸众。”他戳到了她的痛处,宫安的心口犯起绵密的疼,阿姐不就是因为那该死的名声,同意远去西域吗?

    她确定下来了,闻螭塔里的白玉雕案就是皇叔的,难怪她觉着眼熟,宁砚不可能有那么大本事强敛钱财,都是邝珠王刘景雁在庇佑他,离长安那么远却还能把手伸过来,宫里怕是还有个同谋。

    刘景雁未去封地时,常教宫安习字温书,算她半个老师,宫安对他的情感复杂得不行,她讨厌听皇叔的话。

    “又去靶场?这般可无人敢娶你咯。”

    “你这脸,若是再白嫩些就好了,肩上的肉也有些多了,不漂亮。”

    “天家把你教得不像个淑女。”

    ……这些话,她不愿听。

    她不需要谁来娶,哪怕一生不嫁娶都没关系,人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被剥夺活下来的资格。

    身材样貌不该由别人评头论足,那是她自己的东西,不是谁的附属品。

    淑女或是糙女都无所谓,她是什么样,女子就有什么样的。

    宫安的眼里含着决绝,而邝珠王依旧那副模样,似乎宫安的话对他毫无影响,没人能改掉他的想法。

    冥顽不灵。

    “嗯,那又如何?”邝珠王对这位侄女是又厌又爱,刘知栖有勇有谋,除了拔尖的那两位公主,她算是最做得了一家主母的人,与她打好关系,不是亏本事。

    邝珠王不明白的一点是,如宫安一样年岁的女子,脑里不全是相夫教子,还有渴望驯服所有人的野心,有敢挑衅一切的胆量,有睥睨世界的姿态。

    即使外部的枷锁将她们的本性磨灭,她们的獠牙也会在某天将禁锢咬碎。

    宫安听完邝珠王的话,皱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既然栖儿没找到证据,就莫要随意把人扣下了!”邝珠王朝宫安离开的方向呼喊,语气轻快。

    镶着金边的鞋子踢了踢宁砚所在的牢门,门上的铁锁链“哐啷”作响。

    宁砚嘴角带着血,阴沉的眸子闪了闪,“殿下。”

    “没用的废物。”邝珠王唾骂,气不过一样,又踢了一脚牢门。

    宁砚突然大笑,疯狂的笑声把一旁的犯人吵醒,整个灰暗的下地牢狱,嘈杂四起,充斥着谩骂、大笑和狱卒的鞭打声。

    ……

    宫安从官府出来,泉塘村的人个个巴巴地望着她,她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放开这桩案子,可单单靠她怎么能行?

    宁砚有邝珠王护着,不久就放出来了,到时还不知怎么报复泉塘村。

    她不能就这样放手。

    “你能帮他们收粮吗?”宫安走到霍择翼身边,她猜泉塘村的粮食不多,毕竟村里不剩多少人了。

    “当然能。”

    宫安让他做,那他就做。

    霍择翼前去发言安抚泉塘村的人,快刀斩乱麻的收拾好事物,蚂蚁似的排队走到泉塘村。

    快入冬了,得有粮食。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粮食不少,老妇人行礼,向宫安解释:“是三九村的人帮我们种的,但秋收忙,他们没法为我们收粮,这两年总要浪费许多。”

    宫安点点头,“阿嬷,这有方便住的地方吗?”

    怀衫客栈离这太远了,进进出出也麻烦,宫安寻思着不添麻烦的话就住下吧。

    老妇人数了数他们一行人的数量,又问了问后边的乡亲,“怎么会不方便,屋子空出来不少,您不嫌弃的话就住下吧。”

    “好。”

    霍择翼就在宫安旁边,听她俩这么说,当下就要回客栈拿东西。

    “你要拿什么?”宫安抬头问他。

    “昨日我回家拿鸦翎的时候,顺便拿了个澡豆,是我阿娘制的,想拿给你用。”霍择翼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攥紧拳头,颜霞总念叨宫安变糙了,霍择翼不舒服。

    宫安思索好一会才回话:“那澡豆有甚么好处吗?”

    “有的,能润肤。”霍择翼在凉风中,将衣袖上托,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麦色的皮肤在宫安面前展现。

    “我待在渔阳那么久,手臂也没有起皮,你摸摸看。”

    宫安抬手摸了摸,没感觉出什么,弯腰凑近细看,霍择翼小臂肌理姣好,确实没有干巴起皮。

    她温热的气息喷洒,霍择翼只觉小臂发痒,想挠。

    老妇人见二人如此亲密,心下也是一惊,低头不敢看两人的动作。

    “确实润滑,那便多谢你了。”宫安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安排事宜。

    “阿嬷,你来安排吧,我们人粗,不知晓规矩,全听您的。”宫安是懒,也不方便安排,毕竟这是人家的屋子。

    颜霞把延绥庙理得干干净净,四皇子见了颜霞,心里便了然一切,颜霞把部分侍婢拨给了他,“这姐妹几个都是在皇后跟前伺候过的,还请殿下莫要嫌恶。”

    颜霞瞧这环境是真不好,比不上宫里的,总归是皇嗣,要好生伺候,走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殿下可要下山小住?”

    四皇子巴不得离宫安远一点,拒绝了颜霞。

    颜霞奔走至怀衫客栈,独独瞧见霍将军一人,她还四处望了望,丝毫不见宫安踪迹。

    “将军,咱们公主呢?”

    霍择翼正给宫安收拾东西,把她的外袍叠好后,道:“殿下有要事在身,这几日恐怕都要在外歇息,你不用挂念。”

    颜霞一听,这可不行,她才伺候殿下一日未满,殿下就要出去,外边哪有家好?

    “将军,这如何能行啊?求您带我去见见殿下,好让我安心啊。”

    霍择翼心里想着,让颜霞去闹闹宫安也好,那些粮草收起来麻烦,宫安肯定忍不住要上手的,到时候手上就会冒茧子,她……会伤心吗?好像不会。

    宫安没有那么爱护自己的手。

    反正,让颜霞过去,也不是坏事。

    “我们要上泉塘村去,给他们收粮,在那暂住,那的屋子应是不够的,你只挑两人跟去。”

    “是,多谢将军。公主的衣物就让我来收拾吧。”颜霞眼尖,看见霍将军包袱里全是外衣,没有装上亵衣。

    她料霍将军不敢翻公主的东西,进了屋子看见什么便拿什么,到底是男子,不如女子心细。

    也不对,公主的心也不细,马马虎虎,也许细不细心与男女无关,是人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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