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噬昨天着急忙慌回房间以后就忘了开暖气,大冬天的她身上还有那么多冻伤后遗症,发烧简直是必然的了。

    江噬每次天凉就浑身疼已经是常态了,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喜欢用睡觉来逃避那些绵绵密密的疼痛。

    因为害怕江噬出事,所以秦不渡就从房间里扯了床被子在江噬房间里的沙发上做了个窝,大晚上的,江噬口渴他递水,江噬饿了他做饭,就连做噩梦都是他叫醒的。

    江噬生病的时候特别难伺候,总是睡一段时间醒一段时间,因为退烧药吃下去以后会发汗,所以她还是试图掀被子。

    “嘶嘶——”

    阿迦一尾巴抽醒还在睡梦中的秦不渡。

    “啊——”秦不渡小声惊呼,坐起身后和阿迦大眼瞪小眼。

    阿迦拿尾巴尖指了指江噬的方向,秦不渡这才发现江噬又掀被子了。

    秦不渡踮脚走过去,轻轻把江噬的被子拉上,用手量了量她额头的温度。

    阿迦顺着床柱爬上床,一尾巴打开秦不渡的手,继续窝在江噬的额头上当冰袋。

    正当秦不渡想回沙发上继续睡觉时,江噬突然深深皱起眉,像是陷入无边梦境徒劳挣扎。

    秦不渡轻轻地摇晃她:“小江姐?小江姐!”

    “啊——”短促的惊呼声后,江噬睁开眼大口喘息。

    “ 小江姐,你没事吧?”秦不渡担忧地问。

    “……秦不渡,我做了个梦。”从噩梦中醒来只能独自面对强烈心悸感,江噬翻过身背对秦不渡,哑声说:“我梦见当初我外公没死,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小学初中成绩名列前茅,考进了附中然后……梦就醒了。”

    “我经常做这样的梦。”秦不渡笑:“经常梦见我妈还活着,我父母双全和其他孩子一样,每每做这样的梦醒来,我都会感到大梦一场空的心悸,明明是一个美梦却让我有一种被海水淹没、需要心肺复苏的感觉。”

    江噬睫毛轻颤。

    “因为我知道这是假的,所以我不敢耽于美梦。”秦不渡又拿水银温度计给江噬量了一次体温:“比起死于温软的梦境,我更希望活在清醒的现实。”

    江噬忽然想起之前问过秦不渡的问题。

    过去的事儿真的都过去了吗?

    秦不渡说事情过去了,但不会消失,永远都在那犄角旮旯里。

    江噬却觉得事情没有过去,一直挡在她面前,让她无法前进。

    那些伤口的疼痛早就下去了是真的,但是江噬身上的后遗症,和每天早上起来需要心肺复苏的感觉也都是真的。

    凭什么潘梁燕转学之后就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重新开始,考上附中之后继续霸凌同学,甚至还和傅辛寒同一个班,而当初被霸凌的她和花容月却怎么也赶不上学习进度,成绩再也够不上当初的入学成绩,只能以差几分的成绩无缘普高,最后报了个职高寥寥收场。

    江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一刀捅死潘梁燕,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哪怕去坐牢也无所谓,她甚至想过找人去让潘梁燕体会一下被霸凌的感觉,就像当年的她和花容月一样。

    扇耳光、扯头发、踢肚子、拍裸照……

    想到后面她突然心惊,如果她这样做,那么她和潘梁燕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迈进了另一个深渊罢了。

    江噬把这个想法说给花容月和傅辛寒听,花容月神色莫名,刚想说话就听傅辛寒说:“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呢?”

    江噬:“……”

    江噬很想问:你又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为什么要做这个好人?如果你经历了这一切,你还能做这个好人吗?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木讷地点头:“嗯。”

    想到这里,江噬突然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怎么了小江姐,口渴了还是哪里难受?”秦不渡单膝半跪在江噬床前。

    “我问你个问题。”江噬喘着粗气,抓住秦不渡的手腕,听声音似乎很生气:“‘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这句话特么的是谁说的?”

    “……泰戈尔。”秦不渡回答。

    “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话?操!”江噬咳嗽起来,她只要一生病脾气就越发坏,边咳嗽边大骂道:“孔子都特么的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哪来的胆子叫所有人大爱无私!我我,我**他个****!”

    “……”秦不渡沉默很久才说:“小江姐,这其实是翻译的问题。”

    江噬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缺氧:“啊……”

    “这句话的原句是‘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原意为:世界以痛吻我,却让我报之以歌。”秦不渡轻拍她的背:“既然世界给予我伤痛,那么凭什么要求我忍让。”

    江噬的咳嗽突然止住。

    “这,怎么了嘛?”秦不渡忽然有些心慌:“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江噬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是我错了。”

    既然世界给予我伤痛,那么凭什么要求我忍让。

    就像江津轩教的那样:犯我底线者,人恒犯之。

    既然世界做不到公平,那么我会自己寻求公平。

    —

    第二天早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结了霜花的玻璃照进房间,叫醒房间里熟睡的人。

    “嗯——”

    江噬在床上难受地翻了个身,生病加起床气,她的脾气格外差,抓起床头柜上的东西就往地上砸。

    哐当——

    和闹钟落地一起出现的声音是有人掉下沙发的声音。

    刷——

    浅咖色的窗帘被拉上,刺目地阳光消失,一个人轻手轻脚蹲到她的床边,一边拿手背量她额头的温度,一边小声解释:“对不起啊阿噬,我昨天忘了把窗帘拉上。”

    “嗯……”江噬轻哼一声,把手伸出被子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转身继续睡了。

    秦不渡的脸颊有些发烫,愣了一下才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都是亮亮的。

    他不知道的是,江噬从来不会拉开房间的窗帘,上次江津轩拉开她房间窗帘的时候都被她冷落了一阵,因为她讨厌阳光,那样明亮温暖的事物不适合她。

    拉上窗帘后江噬一觉睡到下午,被真实噩梦的阴影笼罩,生病时带着疲惫和混乱的入眠似乎都成了奢望。

    这一觉睡的着实不错,简直是她这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甚至当她醒过来的时候都没有需要心肺复苏的感觉。

    她坐起身,将手捂在心口。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

    这是一颗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心脏。

    江噬感受着这颗心脏的跳动,心里莫名暖融融的。

    长吁一口气,她起身先打电话给班主任老杨,请了半天的假,又换了一件睡衣走到客厅。

    客厅里,秦不渡正把一份烤布蕾端上桌,看见她出了房间,眼睛亮亮的:“小江姐醒了。”

    “嗯。”江噬走到餐桌旁,吃着烤布蕾问:“这个烤布蕾怎么不甜啊?”

    “是你发烧了,吃甜食会卡痰。”秦不渡说:“等你退烧了我再给你做甜食,好吗?”

    “嗯。”江噬闷闷地应了一声,感觉这碗烤布蕾不仅熨帖了她的胃,还熨帖了她的心。

    快吃完的时候江噬抬眼看墙上的挂钟,问:“我追的电视剧是不是到时间要播了?”

    “这个……”秦不渡发挥自己人体体温计的功能,手背贴着她的额头:“温度有些退了,允许你看两集。”

    江噬吃完最后一口烤布蕾,把手里的碗递给秦不渡,又把自己缩在沙发上盖上被子,秦不渡打开客厅的台式电视机,拿遥控器调到了江噬最近在追的八点档狗血肥皂剧。

    两人坐在沙发上,身后是紧闭的透明平推窗,窗台上还放着一盆焉头巴脑的秋海棠。

    电视机里男女主刚吃完午餐,靠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书,这个场面的光影把控得很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感。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男主突然一个翻身压住了女主。

    “小江姐别看!会长针眼的!”秦不渡伸手捂住江噬的脸,另一只手在沙发上摸索着找遥控器。

    “……”被捂住鼻子的江噬内心OS:就是说,你确定捂住我眼睛了吗?

    电视机里男女主扒衣服的场景被模糊化,镜头转向了窗台上的向日葵,一只蜜蜂围着向日葵打转,最后停在了向日葵的花盘里,暗示意味很浓。

    秦不渡这才僵硬地放下手,但是下一秒,电视剧的镜头切到了室内,男女主热火朝天的床上打架。

    秦不渡:“……”不是,这是把狗骗进来杀吗?

    眼见着秦不渡又要来捂眼睛,江噬立马拿遥控器换了个喜剧栏目,转头瞅了一眼秦不渡尴尬得通红的脸色,问:“这个程度你就脸红了,你不会连毛片都没看过吧?”

    “你看过?”秦不渡羞愤反驳。

    “嗯……算是看过吧。”江噬撑着下巴道:“以前去找阿寒的时候,意外撞见过他看毛片。”

    秦不渡:“……”傅辛寒前辈,你挺野啊!

    “现在想想还有点尴尬。”江噬想了想:“当时我敲门他也没注意。”

    秦不渡捂脸:“别说了……”

    “听不到声音我就直接进去,看见他趁他妈不在家在客厅用录像机看毛片。”

    “别说了……”

    “我看他有点尴尬,就跟他说:‘这女主角身材挺好。’”

    “别说了……”

    “然后他说:‘那当然,这可是绮罗罗香织老师!’”

    “别说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那盘绮罗罗香织老师的磁带是谁给他的。”

    “别说了!”秦不渡把自己的头埋在膝盖上,耳朵也给捂住。

    “……”江噬沉默片刻,立马道歉:“抱歉,我不该逗你的。”

    关键是秦不渡也太纯情了一点,就他这个招蜂引蝶的长相,江噬还以为他会玩得很花呢,毕竟他们刚认识不久他就和她表白了。

    秦不渡红着耳朵刚想说什么,就听电视里排演喜剧的演员说:“哼!我才不会原谅你!我要告你耍流氓!”

    江噬:“……”

    秦不渡:“……”

    两人一同朝电视机看去。

    可能是因为担心屏幕前有法盲,所以电视机底下还科普了一下流氓罪。

    流氓罪:流氓罪是指公然藐视国家法纪和社会公德、聚众斗殴、寻衅滋事、侮辱妇女或破坏公共秩序以及其他情节恶劣的行为。

    生活远比喜剧更加喜剧,江噬和秦不渡梅开二度地沉默了。

    “那个……”江噬缓缓开口:“你应该不会告我吧?”

    秦不渡看着她。

    江噬:“……”

    江噬:“不会吧?”

    过了好久秦不渡才开口:“我刚刚其实在想,我可不可以以不告你为筹码,以此和你做交易让你和我在一起。”

    江噬皱起眉。

    “但是不行。”秦不渡坚定地说:“因为这不是公平的交易,而是在威胁你,我不能这么做。”

    “而且……”秦不渡红着脸低头:“我一个男生,被调戏两下没事的。”

    “……”江噬没有忍住,伸手揉了一把秦不渡的头发,把他头上翘起的一撮呆毛给捋平,秦不渡还轻轻在江噬的手心里蹭了蹭。

    有那么一瞬间江噬竟然觉得:交一个像秦不渡这样的男朋友其实也挺好的。

    像窝在鸟巢里毛茸茸的知更鸟一样温暖干燥,蹦蹦跳跳地在她手上蹦哒来蹦哒去。

    毒蛇是冷血动物,更加需要相拥取暖,它可以盘在鸟巢间保护知更鸟,也需要知更鸟的体温使它感到温暖,只可惜……

    毒蛇一口就能吞下知更鸟。

    江噬收回手,说:“我困了。”

    在地上玩着橡胶老鼠的阿迦突然浑身鳞片都炸开来。

    不好!有杀气!恶毒的人类不高兴了!

    阿迦立马S型走位爬到江噬脚边,用菱形的头轻易地蹭了蹭她的脚踝,然后又冷眼看向秦不渡:

    愚蠢的人类!你做了什么惹恶毒的人类生气了!信不信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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