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几日,以萧明景之慧,已对对灵儿姑娘生活的附朱山了若指掌了。

    附朱山顶有一修道门派附朱门,门内弟子修为如同山头的稀薄灵气,个个稀松二五眼,但也个顶个的眼睛朝天拿鼻孔看人。

    尤其那门主秋行,做派更是夸张,夙兴夜寐反复修订数年,起草了宗门规矩法度,薄薄的一本册子,大半言辞都在讲述弟子应对门主如何如何尊重孝敬,那架势恨不得让门人对他三跪九叩,俗世中的皇帝都要甘拜下风。

    灵儿姑娘形容痴傻,不曾领会宗门的法度要义,也算躲过一劫。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尤其是照顾灵儿起居的师兄陆隐,贵为掌门首徒,穿着破衣烂衫,每日还需料理门派上下吃喝拉撒的事儿。所行之事皆凡俗,与修士自带仙气儿的形象颇为不符。

    更不相符的事情还有铸锻法宝。

    按说修士修行,打造法宝护身实属正常,奈何小小附朱门灵气稀薄,从门主到洒扫小弟子,不过十余人,况还有不少连怎么吸纳灵气都不知的普通人,哪里能炼制出法器来,造来造去,都是寻常铁器罢了,聚不齐半点灵气,谈何护身。

    再则炼制法宝难的还不是汇集灵气铸造兵器,而是点醒它,使其从一个冷冰冰的器物,化为可与主人心意相通的灵物。

    是以,凡器化法宝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即要有丰沛的灵气,用来烧至器物,还要有能点醒死物的大天赋。

    附朱山灵气匮乏,比俗世城郭好不了多少,至于大天赋,半个没有。

    一定又是门主听到哪个门派炼制出法宝来,他听风就是雨,自己心里痒,奈何没本事,便要强加给他人。

    这项重担自是只能交给宗门上下修为最高的陆隐了。

    萧明景内心的疑惑非常大,为何陆隐会对秋行如此忍气吞声,甚至可以说是予取予求;灵儿姑娘这般情形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异于是沉重的负担,陆隐却对她关怀备至,大不合常理。

    她查过宗门名册,灵儿姑娘只登记“灵儿”二字,并未有姓氏,语焉不详。没有姓氏,便也不会是陆隐的家人,观两人相处,也并非情侣夫妻。怪哉!

    陆隐一连在铸剑室待了十天,中途只在夜晚出来三次,为灵儿姑娘缝补换洗衣物。

    他自己一身破衣烂衫,倒把灵儿照顾的很好,灵儿姑娘身上的红衣虽不是什么天价衣物或者仙家法宝,但干净整洁。

    如此一去三个月,眼看法宝锻造毫无进展,秋行又开始吹起胡子瞪起眼来,叫嚣着再炼制不出法器来,就再也不管灵儿,要她痴傻一辈子。

    听他语气,灵儿的痴傻之状莫不是这个老匹夫做出来的!

    萧明景怒发冲冠,大手一挥,愿借出毕生灵力,让她去卸了老匹夫的脑袋,但灵儿一动不动。此时,萧明景还全然不知自己毕生灵力有多强!

    "......"

    萧明景破口大骂:“胆小如鼠!”

    灵儿定如山川。

    ------

    铸剑房内,炉火昼夜不歇,火光在鼓风箱的吹动下,呼呼乱跳,热浪扑人。

    陆隐正在赤膊打铁,“铛铛铛”,铁花四溅,烧得他的破衣烂衫更加破烂了,胸膛的汗液在剧烈起伏下迅速下滑,滴到烧红的铁块上,滋啦一声。

    他转身从身后置物架上抽出一把长剑,剑身细长,通体莹白,由灵儿从山谷捡回,离成法宝似乎只有一线之隔。如果能仿出手中长剑的气势,说不定能糊弄住门主,来换取灵儿神识清醒的机会。

    无奈如何努力,都仿不出这把长剑气势的十之一二。直接交出长剑,又心有不甘。

    正气恼之际,灵儿姑娘带着萧明景推门而入,带进去一丝凉风,陆隐怕热气过到她身上,赶忙让拉鼓风箱的小师弟停下手来,火光立刻熄了三寸。

    炉火映衬得铸剑房火红一片,长剑散发出的盈盈白光,耀得其他人与事物仿佛都不存在。光芒吸引着萧明景的目光,令她心意晃动。

    她感受到长剑知晓有人在注视它,只见它光华微颤,似委屈似悲戚,最后好似再也忍不住,“嗡”的一声发出尖鸣,鼓荡出附朱山上没有的丰沛灵气,如水中波纹四散,几乎震荡得萧明景耳膜破掉。

    这个时候,她有一丝庆幸,还好自己是一只鬼,否则要做个聋子了。

    周围之人包括灵儿,没有人听到这声巨响,皆言行如常,甚至没有看到那如星辉般灿烂的光芒。

    萧明景惊疑不定,眼睛死死盯着它,总觉得心间有什么东西在被它牵引拉扯,吸引着自己去抚摸它。

    约莫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长剑再无声响蹦出,光芒也渐渐隐去。

    怎么回事?这把剑明明是活的,那声尖鸣充满悲愤与不甘,为何又沉寂了呢?

    终于忍耐不住,借灵儿姑娘之手,萧明景从陆隐手中接过长剑。长剑尖鸣已消,宝光不再,剑身却颤抖不止,呈现垂死挣扎之状。

    不知是萧明景还是灵儿姑娘,总之有人操起剑柄,横剑在前,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握将上去,利刃划破肌肤,隔开血肉,露出白骨。

    刹那间,萧明景的力量从伤口处被急急抽出,一丝丝如水中月华流动,流进长剑。

    她不知法力被抽,对于伤口也感知不到疼痛,只略感疲倦,不知不知觉竟沉睡过去。

    然后长剑才脱手,飞悬于空。

    法宝大成,光芒大盛,啸鸣之声激荡出磅礴灵力,将四周空气搅成漩涡,连带满屋子的刀剑绞成废铜烂铁。

    门主秋行本就时刻盯着铸剑房,听到动静后,更是第一个奔到,他不顾铸剑房之中的狼藉,抓住法宝,欣喜若狂,失心疯了一般狂叫不已。

    眼看法宝被夺,陆隐心知自己有求于人,只得忍下,闷声问道:“门主,灵儿的神识什么时候归还?”

    法宝即出,当初的约定就当执行。

    秋行一手执剑,一手摸着山羊胡子,大笑道:“急什么,你当本门主同你这般似的市井小人?总得等她醒来,老夫才好施法。”

    让她醒来还不容易,陆隐抬起灵儿的胳膊,正欲输送灵气唤醒她,悚然发现,她那被长剑割伤的手指竟毫无伤痕。

    难道这就是法宝的力量吗?他蹲坐在原地,惊的呆住了。良久,鼓风箱的小师弟将他喊醒。

    灵儿已被送回房中,一个时辰后便即醒转,门主秋行很守信用,立刻就来执行旧约。

    他在灵儿眉心轻点数下,摸着稀疏的山羊胡,笑眯着眼睛对陆隐道:“在你答应入铸剑房铸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帮灵儿神识归体了。你想看,她前些日子行动上较之以往是不是灵动了许多,爬上爬下的,且你观她双眼,白雾是不是散了些许?”

    萧明景虽被困在灵儿姑娘体内,且由于被吸走一半修为而疲惫不已,脑子却清醒无比,灵儿眼中白雾散没散她不知道,但爬上爬下倒与她干系很大。

    她恨不能冲出灵儿姑娘身体,张牙舞爪地大喊道:“老匹夫,说什么大话,灵儿体内哪来的神识,她爬上爬下是依我言语行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虚张声势的点两下眉心就吹起来了?”

    可惜无人听到她的控诉!

    陆隐听到秋行提前帮助灵儿清醒,背在身后的黝黑拳头悄悄握了紧,生气道:“门主不将灵儿神识交与我,由我来为她归体吧!”

    看来他对秋行的自作主张并不买账,对他的话也并不全信。萧明景欢呼:“好样的陆隐,快些,脚踢秋行,拳打师兄弟,让他交出灵儿神识。”

    殊不知秋行是何等老狐狸,只淡淡道:“你让我治她,我便治,让我停,我便停,一切以你的意见为主,但让我交出来她的神识,却是不行。你只看我的治疗有无效果!”

    闻听此言,陆隐沉吟不语。

    萧明景惋惜地摇了摇头,她想,想来灵儿近日确实活泼好动了许多,秋行老匹夫恩威并施,陆隐恐怕不得不按下心中疑惑。果然陆隐点头称是。

    见他被诓骗住,秋行故作高深道:“灵儿失神已久,少则三月,多则三年,本门主一定能治好她!”心里打的注意不过是要诓骗陆隐多打造几件法宝。

    安抚完陆隐,秋行兴匆匆跑回祖师堂,叫着徒子徒孙,有无将附朱门法宝大成的消息放出去,众弟子自当称是,已卖力宣传了。

    一个小小门派,竟然能铸造法宝灵器,简直闻所未闻,一时间附朱山名声大噪,附朱剑之名传遍天下,陆隐之名盛极!

    虽说藏器待时,宝物秘不示人才好,否则引来财狼虎豹,失了宝物事小,丢了命再悔恨就来不及了。

    但秋行有自己的盘算,他年已花甲,修为未进半寸,在这个灵气薄如草纸的地界,再耽搁下去只有命丧在此一条路,到时候法宝不知要落在谁人手里,便宜他人不如换取一块灵气充沛的地界,助益自身修为来的划算。

    三千年前,神族远走神山,让出灵气充沛之地供有天赋的人族修行,而修士将灵气融入四肢百骸后能修得无上灵力,更能延年益寿,俗人七十古来稀,修士修行得当活上七百年也不在话下。

    但人神毕竟有别,人族修行日久后,自身血脉需要依靠灵气才能正常流转,修士若在人间灵气稀薄之地久留,必会血气淤滞而亡。

    附朱山灵气稀薄,修不得高深修为,自然也不受灵气禁锢太厉害,若安分守己,自然可以寿终正寝,但修士修道为的是与天地同寿!

    秋行也不例外,世间法宝难得,他手上的长剑可以换取一座灵气富足的山头,但若他找上门做生意,难免会被人杀价,不若放出消息,等人找上门,才好坐地起价,况且他有目标买家,灵气充沛的芥子湖是他梦寐以求的宝地。

    那芥子湖打打杀杀数千年,是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却有一座灵气充沛的岛屿,无人居住,远离厮杀,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若能得此宝地,别说一把剑了,就是将陆隐和灵儿打包卖了,也无不可。

    如此想着,秋行哼着小曲儿,摇头晃脑地做起美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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