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黎坐下的时候,挚祁已平复一切。

    她放下麻袋,放下药箱,面前的杯子里倒好了茶,但她今日有了水壶,在外面随时可以喝水,所以没像昨天那么渴了,不急着喝。

    她把斜挎着的水壶转到挚祁面前,“你送我的吗?好可爱!”

    “勋尧从中原带来的。”

    “哦,”她从地上拎起麻袋,打开,拿出一束花放在桌上,然后又从麻袋里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有果子、有粟米,甚至有一提生肉。

    挚祁扫了眼,等待她自己解释这些的来源,虽然他大概能猜到。

    果然,她开始一样一样罗列来历。

    花是种花侍女给的,果子和粟米是扫地侍女给的,生肉是守南方天门的将士提来的…

    “你加的那四个字真神奇,今天找我看病的人有好多,可是病人虽多,来治风寒的没几个,大多是问其他病的,我不会治。”

    “看他们失望离开,我挺不是滋味。”

    “我明天不摆摊了,我…”

    挚祁让天侍过来,把花、果子、粟米还有生肉都拿下去。

    他说:“来日方长。”

    重黎没有耐心,她恨不得一觉醒来就能突然学会所有治病救人的法术了,她问挚祁:“他们说你掌控时间。你可以把我的时间拉长一点吗?像这样,别人一日十二个时辰,而我的一天有二十四时辰。”

    挚祁头也没抬:“不能。”

    重黎又问:“那你可以送我到未来吗?到我已经学会很多很多医术的时候。”

    挚祁还是说:“不能。”

    重黎还问:“那你可以让时光倒流吗?让时间倒回我刚认识岐伯之时,但我还带着现在的记忆。”

    这次挚祁沉默很久,但依然说:“不能。”

    “哦…”重黎扒了扒小兽水壶的触角,壶口啪嗒一声打开,像是小兽突然张嘴大笑,又呆又傻,她今天这样不厌其烦玩了无数次,可每次看见还是会忍不住被逗笑,她咯咯笑完,说道,“好吧,那我一日一日慢慢学…”

    重黎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天侍这时候端上来一个花樽,放在的膳桌的正中心,里面插的是重黎带回来的花,枝条被精心修剪过,有层次地高低错落着。

    粉色的、艳丽的花骨朵,是那位种花侍女认为重黎会喜欢的花,但和玄宫的一应布置并不搭,这种花生命力很强,到处可见,不珍稀也不名贵,不需要精心呵护才能开放,开放后也不惊艳,天域的花侍们不会敢向玄宫送这样的花。

    重黎看着这花,想到阿瑾的那圃花,如果阿瑾的花有朝一日也能像这花一般开得肆意,他一定会很开心。就算不名贵、不被他人欣赏,阿瑾也会觉得那是世上最美丽的花。

    天侍放完花樽,又端上来三道菜,一道是色如琥珀的红烧五花肉,一道是缀着红果的蜂蜜粟米甜糕,还有一盘洗净切好的果子。

    挚祁夹了一块粟米甜糕,细细品尝后,难得点头。

    重黎开心得好像收获的老农,第一次主动给挚祁夹菜,夹了一块红烧肉到挚祁碗里:“再尝尝这个!”

    挚祁吃完肉,她又逼他吃果子,挚祁吃下果子,她又护着那三道菜不让挚祁再多吃一口了。她开始招呼天侍们来吃,天侍们哪敢上桌,她就端着菜拿着筷子,一人一口喂给天侍们吃,等他们咽下去,她就问好不好吃。

    一人一句夸奖,她差点飘到天上去。

    分完三道菜,她飘回桌前坐好,挚祁正慢条斯理吃着饭,看起来比昨日胃口好不少。

    重黎看着他说:“你今日气色不错!”

    挚祁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重黎得意地晃了晃自己脑袋:“多亏我的药。”

    挚祁放下筷子,抿了口茶,等着她说下面的话。

    她回忆挚祁第一日带她去草屋时,说那句“我让你尝,没说不用赔”的姿态和神情,然后清了两下嗓子,挺直背坐好,模仿道:“我给你治风寒,没说不用诊金。”

    她说完,立刻去看挚祁的表情。

    挚祁波澜不惊抬了抬手掌,轻侧头做了个请说的示意。

    “欸,不是…”这就不好玩了,他得像她当时那样,被雷轰了一样呆在原地才好玩。

    她埋头吃饭:“算了,先欠着。”

    *

    成均的乐舞课,重黎困得不住点头。

    大司乐拿了扇子,给重黎手臂上来了一记。

    重黎一激灵,睁眼,看见大司乐,嘿嘿笑了两声,她伸出手臂:“打吧,打坏了我可更跳不好。”

    大司乐有求必应地给她来了两下,重黎大呼两声:“呀!呀!”

    大司乐说:“小殿下现如今皮是越发厚了。”

    重黎揉了揉手臂,心想还真是,打得越发不痛了,她说:“我这是看清了自己,术业有专攻,我就没有学乐舞的天分,努力也没用。”

    大司乐揪起她耳朵,把她拎到一座簇拥着许多人的舞台边,说:“《云门》《大卷》是歌颂黄帝陛下功绩、祭祀轩辕众先祖之舞,作为轩辕族女儿,殿下有没有天分,这舞您都得学。”

    重黎看见舞台之上穿着舞服的青珥,再看看舞台下这一众围拥着的公子们,心道你们也配看青珥大美女,她抬脚踹开两三个癞蛤蟆,找到个离舞台最近、最佳观赏的位子站好。

    青珥看见重黎,忧心忡忡地来到她身边,蹲下身,对重黎说:“绯绯,我有些不安,刚学完这曲子,我怕出错。”

    用于祭祀的乐舞是极神圣庄重的事情,且难度极高,每个动作都有复杂严格的要求,出一点差错都会被视为对先祖的大不敬。

    重黎握了握青珥的手,说:“没关系,这只是成均的练习,练习不就是用来犯错的吗,大司乐要骂你,我帮你顶回去。”

    大司乐已在舞台后方坐好,他这次亲自奏乐,青珥回到舞台中央准备开始。

    先作的是《云门》。

    《云门》一篇讲述黄帝带领臣民开耕养蚕、播种百谷、建车制乐的故事,开篇混沌灰蒙,以指开天辟地之初万物混沌的景象,而后轩辕黄帝临世,乐音豁然开朗,如光耀黑夜,水润旱土,其后文明繁衍,万物生长,乐音昂扬奋进,一路高歌,直至结尾。

    第一曲结束,台下掌声雷动,青珥完成得近乎完美,可大司乐几乎没有给她休息时间,立刻开启了 《大卷》。

    《大卷》讲述的是黄帝指挥轩辕神军作战外族、开疆拓土的宏伟故事,开篇便是雷霆万钧,危机四伏,而后黄帝与神军誓师歃盟,浩荡出征,经历悲壮慷慨的鏖战,到达势如破竹,不可阻挡的高潮。

    此时,大司乐手中的琴仿佛化作雷雨云,琴音如密集的雷电凌厉劈下,青珥的脚步越来越快,连作虚影,可突然间,像是天穹都被雷音劈裂,一切骤然坍塌。

    一声声惊雷之音空空砸落,重黎甚至没有看清发生的过程,只看到青珥最后痛苦地摔倒在台上。

    公子们惊呼,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冲上舞台关心青珥,重黎反应过来上去时,青珥身边已经围了很多公子。

    玄冥拨开人群,询问青珥的状况,她的表情痛苦,说不出话。重黎跟着赶过来,把围着青珥的公子们一个个踹开,她摸了摸她的脚踝和小腿,随即起身召唤燧羽,背起青珥,把她放在燧羽的背上,然后告诉玄冥把青珥交给自己。

    燧羽落在岐伯的草屋前,重黎把青珥背进草屋放在榻上,求岐伯为青珥诊治。

    岐伯捏了捏青珥的脚骨,说:“右腿筋骨断裂了。”

    趁岐伯诊治的间隙,重黎找来了镇痛的药给青珥服下,青珥服下后,开口第一句却是问:“我还能参加考会吗?”

    岐伯没有答,他把重黎叫来身边,“现在教你修复筋骨之术,比治风寒难很多,看好。”

    重黎重重点头。

    岐伯放慢动作,掐指结出神印,为青珥的腿进行治疗。重黎全程凝神看着,一刻都没有走神。这次治疗的时长比上次给勋尧医治长很多,进行了一刻之后,岐伯突然对重黎说:“你来。”

    不像上次给勋尧治病前的踌躇不定,这次,重黎没有片刻游移退缩,立刻学着岐伯方才的术法结开神印,接着岐伯继续为青珥治疗。

    看到她神印中结出的强大而坚定的神息,岐伯惊叹她进步之快,心力之定,他默默退了半步到重黎身后,看着她毛绒绒的乌黑后脑,露出由衷慈爱欣慰的笑。

    她持续治疗了整整两刻,额上出了薄汗,岐伯让她停下休息一会,她却不肯。

    终于,在她又再坚持了两刻后,青珥的腿完全愈合。

    她收起神印,两个女孩笑着彼此相拥,青珥埋在她的颈间,分明刚刚伤到都没有哭,却在治愈后抱着重黎低低啜泣起来。

    重黎拍拍她的后背,说:“我一定会让你在考会上跳完这两支舞。”

    几日前,在青珥的宫中,重黎看着她绑着双腿苦练乐舞的模样,问她:“你已经是我见过舞跳得最美的女子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

    青珥停下来,坐到她身边,说:“绯绯,我想在考会上让陛下看见我跳这两支舞。《云门》与《大卷》作为最高级别的祭祀之舞,能跳好这两支舞的人少之又少,其中有资格在正式典礼上跳的只有轩辕神女或轩辕王族的夫人,我想嫁给勋尧,如果陛下看到我能跳好这两支舞,或许会心仪我做勋尧的夫人。”

    “勋尧的母亲就善作乐舞,我想,陛下应当是欣赏这样的女子。”

    重黎恍然大悟,她说:“我明白了!”她想了想,又说:“我听说如今都是挚祁代天帝陛下理政,你们既然相爱,为何不能直接让挚祁赐婚?”

    青珥回:“即便太子殿下赐婚,这婚事得不到陛下的准许也成不了,我想得到陛下和轩辕全族的认可,成为勋尧名正言顺的妻子。”

    *

    学会治愈筋骨之伤后的重黎开始明白一个道理,要想医术精进,不光要熟记医理,更重要是多找病人来治。

    她于是三天两头带着生了不同病症的病人去找岐伯,让岐伯示范给她看医治的法术,然后再找有相同病症的其他病人,自己学着岐伯示范过的法术把他们亲自医治好。

    第一日,她带了位侍女,诊断为头风。

    第二日,她带了位花侍,诊断为疟疾。

    第三日,她带了位厨子,诊断为中毒。

    第四日,她带了只小狼,小狼四脚朝天躺着,精神萎靡,重黎一脸紧张,等着岐伯给出诊断结果。

    岐伯睨了眼,无语半晌,诊断为:“吃饱了撑的。”

    时间一日日过去,重黎学会治的病越来越多,她却开始犯愁,因为她一开始学医是为了帮挚祁治好掌上的燧火烧疤,也是为了帮阿瑾治好脸上的伤,可她一时间却找不到被燧火烧伤的其他伤患。

    她想过拉阿瑾来岐伯这,可阿瑾不肯来,再者,她也觉得自己亲自把阿瑾治好才更有意义。

    那日挚祁正好来草屋,岐伯拉着挚祁,痛诉自己隐居秘境就为图个清净,结果挚祁给他塞了这么个整天上蹿下跳的猢狲,吵得他寿命都要短上几千年。

    挚祁却笑:“我倒觉得,尊上如今听声耳朵更灵了,说话力气更足了,走路腿脚更快了,精神矍铄,颇有返老还童之相。”

    可不嘛,耳朵灵是为了防重黎背着他闯祸,嗓门大是因为天天被重黎气得大骂,腿脚快更是因为总被气得追着打她。

    岐伯听完挚祁的话,捋捋胡子:“那可不好,我巴不得早些去见两位陛下,活烦了!”

    重黎见挚祁来了,也跑过来,说:“别的病我都学得差不多了,如今就差燧火之伤了,你恰好在这,就让岐伯给你治吧,我在旁边看着就能学会。”

    挚祁低头看了眼手掌,说:“当初我提的什么条件?”

    重黎答:“治好你手上的伤啊。”

    挚祁摇头:“是你’亲自’治好。”

    重黎笑:“那我上哪学去,出去找个人用燧火给他来一刀,然后把他拉过来让师父治给我看?”

    挚祁脸色沉得如同阴霾天,重黎又哈哈大笑跑出去栽药了。

    她正蹲在地上哼着歌刨土,后颈突然一凉,被挚祁提溜到墙角,他警告道:“胆敢再在天域以燧火伤人,就永远别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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