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既白,今日的九宁府格外热闹。

    作为整个大荒最出挑的世家,九宁府哪哪都好,唯一不足的是香火薄弱,轮到现任家主这一代时,只生出一个女儿;为此府中上下没少发愁,什么法子都用了个尽,还是没有男丁降生。

    眼看香火就要断在此处,谁知上个月忽然传出,府主在外还有一个公子,已养了十七年,如若接回家中再培养几年,加之天资聪颖,继承大统便不是问题了。

    一时间,府中上下欢喜连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在最偏僻处洒扫干活的家仆们都在议论此事。

    今日便是那位大公子回府归宗的日子。

    -

    大荒境内,九宁府。

    人间四月芳菲尽,刚下过一场春雨,整座城都笼罩在残存的烟雨气息中,将万物滋润得焕然一新。

    窗外,一树海棠葳蕤娇艳,馥郁芬芳;几许清风拂过,吹下一朵打旋着飘进,不偏不倚,将将好落到桌上的一盏青瓷里。

    酒楼里热闹喧天,一群懒汉闲人正谈论着九宁府大公子的事,说到好处,有人感叹连连:

    “府主今年都快五十了吧?还这般风流多情,真是…………宝刀未老。”

    “不过他儿子回来了,府主那女儿怎么办?位置总不能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可不是,那大小姐也真是可怜,辛辛苦苦培养十六年,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以后就得靠边站了。”

    那边一阵唏嘘,更有甚者传出几句子虚乌有,旁听者半信半疑,不一会便说得热火朝天;窗边的少女捻起那朵海棠,把玩片刻,才悠悠开口:“那家伙到哪了?”

    作为被谈论对象的扶织年方十六,头戴一顶大斗笠,纱帘下是一张姣好却略显冷淡的脸,最显眼的是眉心那一点朱砂红,平添一抹风情艳丽。

    随从的小仆战战兢兢:“许是…………许是到城北了。”

    她指的是她那位便宜哥哥,目前还不知道名字,知道了她也不想叫,更不会叫他哥哥兄长;她母亲病逝不过一年,老爹就着急忙慌将私生子接回来,还要风光大办,真是让人寒心。

    她是昨日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几个月来,扶织都在大荒四府之间游学,无心打听其他八卦;之所以会知道这件破事,是她爹飞鸽传书捎来一封信,直说来由,让她去接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

    还美其名曰,让兄妹二人增加手足感情,言之切切。

    扶织当即面无表情地将信烧了。

    等到华灯初上,扶织也没看见半个人影,酒都喝完三蛊,还是连家仆们的身影都没见着。

    下楼出门,街上已经燃起彩灯,扶织百无聊赖地走着,片刻后跃上房顶,俯视着月下百态。

    楼下有两个人在吵架,一人推着一人嚷嚷,另一人没吭声,就这么被他推得后退几步,险些栽倒;扶织饶有兴致地看着,忽然之间眯起了眼。

    吵闹声越发激烈,扶织在房顶上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还没来得及再看,被推的那人竟从摊子上拿来一把刀,不由分说朝对方砍去。

    血肉横飞,街上顿时乱作一团,那人还不罢休,又连着砍下几刀,扶织听清他说的话,纵身跃下。

    地上的人没了气息,很快化为一只红毛狐狸,拱起身子龇牙咧嘴;四周百姓认出是妖,吓得散乱一团,年纪小的孩童被吓哭,年纪大的惊叫连连,嘴里全都喊着“快跑”。

    长街上人仰马翻,摊子掀乱人群四散,拿刀那人慌了神,眼见狐狸就要扑上来将他撕碎,一眼扫到身后负剑的扶织,把人往前一推逃之夭夭。

    畜生啊!

    狐狸几乎是扶织的五倍大,扶织掐诀使出一道捕兽网,生生套住狐狸脑袋,随即整个人凌空而起,又拍出一道符纸。狐狸吃了痛,嗷呜一声,张开满口尖牙朝扶织咬去,谁知咬了个空。

    “定!”

    扶织转身一扭跳上它的大尾巴,将绳子绕一圈再往自己的方向扯,捕兽网绳立即形成一个完美的结,将整只狐狸都五花大绑在网中。

    “呜呜———”狐狸发出两声哀叫,扶织忽然注意到,这是只母狐狸,小腹隆起,像是还怀着崽子。

    身周的人有胆大的,探出头连连起哄:“杀了这孽畜!生挖狐狸崽子!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叫好声连连,狐狸像是听懂了人话,立即恶狠狠张开大口朝几人扑去,扶织将它拉回来,驱散了众人,才将狐狸牵着往城外走去。

    狐狸被放开,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划过扶织的脸,又满怀感激地朝她“呜呜”两声,随即回到了重重山林之中;扶织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虽为捉妖师,但她并不主张滥杀生灵。

    身后突然穿来一道声音:“是九宁府的人?”转头一看,身后有一道影子,是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少年。

    来人穿着体面,腰间还挂着象征九宁府的白玉腰牌,一张脸隐隐有些熟悉;扶织算是知道了,这就是她那位便宜哥哥。

    二人的五官轮廓有五六分相似,他看着温和有礼,并没上前;扶织却是比吃了蚊子还难看,半晌收起长剑,声音带上几分冰冷,与他拉开距离:“你叫什么?”

    “扶宣。”

    扶织上下打量着他,他也同样看着扶织,一双桃花眼微微扬起,薄唇挺鼻,剑眉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其余的柔气。

    原来是一行人在来的路上不慎落了陷阱,他好运些逃了出来,可惜此处荒山野岭,他没找到救兵。

    扶织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三遍,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跟着,别离我太近。”下一刻,扶宣好整以暇地叫住她:“是在那边。”

    扶织只能黑着脸往他指的方向走,他跟上来,先开了口:“那你是我妹妹?”

    夜风吹得人发麻,扶织下意识想说“滚”,可思绪一转,这人日后要处处拿来与她比较,品行尤为惹眼;于是冷冰冰道:“我可没说要认你这个兄长。”

    他脸皮奇厚,被骂了也不恼:“那你是叫扶织?我常听父亲夸你的。”

    “…………”

    别是常听父亲说要努力超过她,好继承家里的香火,扶织冷笑:“是,你消息倒是灵通。”

    扶宣面不改色:“那我们以后便是一家…………”不待他说完,扶织厉声打断道:“谁和你是一家人!”

    一时间噤若寒蝉,走出一段路,几个家仆车夫被捆起吊在树上;他们不习武修剑,困陷在此也情有可原,扶织劈出一剑,却没将那网斩断;又斩一剑,迎接她的却是重重一击。

    眼前白光炸开,宛如天光大亮,扶织站住身,转头一看是扶宣拉住自己,再转眼,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从林中闯出来,拦在路前,为首的汉子冷笑:“道上的规矩懂不懂啊?”

    大荒境内多有无人管辖之地,这些地痞泼皮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边境胡作非为;扶织下意识握剑,那汉子早有准备,阴狠一笑道:“莫非九宁府的仙师,也会与我们几个粗人过不去么?”

    一人说着放下大网,挑衅般将刀立在地上,满脸得意,正是明白九宁府有令,在外不得伤平民;扶织不为所动,手却不自主摸上腰间钱袋,好汉不吃眼前亏,日后再派人来清剿了这些流氓就是。

    交谈一番问过价钱,为首的汉子嗤笑,随即伸出五个手指,“就这个数,小姐可拿得出?”

    扶织摸钱袋的手指一顿,她离家已然一月有余,眼下似乎还真拿不出这么多;汉子看出她的动作,伸手蛮横地扯出一个车夫就要打,那车夫吓得连连求饶,扶宣这时突然道:“我有!”

    汉子顿住,挑眉:“那便劳小公子破费了。”

    扶宣笑笑,走上前去拿出自己的钱袋。

    几乎是在一瞬间,那钱袋子迸发出一声巨响,接着烟雾连天,呛得人睁不开眼;片刻过后,扶织拨开浓雾刚要拔剑,手腕一紧被人攥住,下意识跑起来。

    那人是扶宣。

    “你跑什么!”扶织慌忙收手调头:“他们还在那群山贼手里,都不会武功!你娘就是这样教你做人的?”

    林中荆棘丛生,月色愈加发暗,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枝桠乱晃;慌乱之中扶织看不清他的脸,“放心好了。”他抓紧了些:“我娘在我五岁时就走了,她没教我,日后管理家中事务,还得你多指教。”

    他说得言之切切,扶织才发觉这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咬牙道:“那他们怎么办?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争论间跃过一道溪流,险些就要顺流而下;扶织忙掐诀召出佩剑踩上,连带着扶宣滑下山涧;再回过神,几个家仆都安然无事地跟在身后。

    方才被她放走的大狐狸也在,扶宣亲昵地拍拍它,狐狸便又扭头回到了山林之中,再看那几个流氓,全都四仰八叉地倒在水中,满身挂彩,自知打不过,站起来无能狂怒几句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说了不要紧。”扶宣抱臂好笑:“你为何就是不听?”说罢几个家仆连连点头,纷纷解围,只差没把扶宣夸上了天。

    二人的第一场交锋暗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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