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一派锣鼓喧天,老府主和儿子似是很熟,想来也对,这父子二人肯定不可能是今日才第一次见。

    之前老府主三五次出差,指不定不是忙公事,而是到府外看宝贝儿子去了。

    几个年幼的宗亲围着扶宣转,一口一个“大哥哥”地叫,稍大的几个主动上前与他交谈,扶宣笑意盈盈,交谈间气度不凡,遇上长辈也是进退有度,隐隐有了大公子的风范。

    扶织在一旁没说话,老府主说话间瞥到她,一时有些尴尬,笑着把女儿招呼上去,吩咐几句好好相处;众人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一份戏谑,仿佛她才是那个外来的。

    老府主说完拍拍扶宣的肩,满脸慈爱:“有不懂的可以问你妹妹,你们年岁相仿,不必拘礼。”

    扶宣笑着应下。

    众人再回过神,扶织已不见了影,谁都知道这位大小姐脾气古怪,看方才的情况,也很是忌惮新来的大公子,再叫过来怕是要揍人,惹一堆麻烦,便谁也没有在意了。

    又是一阵热闹喧天。

    扶织走在后山上,看着沿岸的花红柳绿,山下的热闹声传入耳畔,没来由地一阵难过;瞟到湖畔的一树垂柳,折下几枝最翠绿鲜嫩的,再次朝后山走去。

    山顶有一处地宫。

    她的母亲就葬在此处,地宫前种着一棵,如今已枝繁叶茂。扶织轻轻把几枝垂柳放在树前,并没长跪不起,只是靠在树干下,像幼时依偎在母亲的怀中。

    记忆中,母亲和父亲貌合神离,私底下说话,也常常是各说各话,毫无温情甜蜜可言。扶织还记得,长到十一二岁时,父亲便不常来母亲的院子里了,只有每月初一初二才来用一次晚膳,并不过夜。

    那时扶织还小,不知什么是同床异梦,便总会巴巴地问母亲:“父亲怎么还不来?”

    母亲总是淡淡摇头,只说父亲先是一府之主,再是她的父亲;扶织似懂非懂,也只能懵懂地点点头。

    平心而论,他算不上一个坏父亲,这些年吃穿用度都给她全府最好的,也一直有意将她作继承人培养;可扶织就是说不出一处他的好来。

    譬如今日,扶宣才回来,便拉着他嘘寒问暖。

    回到自己的地盘,扶织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带着几个家仆;扶宣一看见她便上来,大方递来一盒点心:“给你。”

    扶织睨一眼,盒子是没见过的包装,但看着精美小巧,绝不是路边摊上随手买的小吃;扶织刚看完母亲,一时间不接他东西:“我不喜甜。”

    扶宣换了身衣裳,眉眼飞扬,身姿挺拔,更显少年气:“我问过父亲才给你买的。”

    旁边还有一大帮家仆围观,搞不好要为扶宣打抱不平,扶织无奈接下,再一看扶宣还不走,正要发作;这时管家上来满脸堆笑:“府主吩咐,让大公子和小姐同住月桥峰,”

    月桥峰建于前后山之间,中间由一道拱桥连接,远远看去形似一弯月牙,故此得名;十五岁生日时老府主派人在此建阁,作为扶织的生辰礼。

    峰上共有四间楼阁,南楼北楼稍小些,都用来放书藏经。扶织住东阁,西阁一直空着,她前几日还盘算着改造一番拿来观景喝茶,今日就被这人横插一脚。

    怕不是她爹故意的,建的时候就打好了让儿子住进来的算盘?

    眼看行李都搬了过来,扶织移开眼,随手捻下一枝梨花,扬起下巴说:“西楼我要用。”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赶紧卷铺盖走人另寻住处,兄妹一场,别逼她第一日就下逐客令。

    扶宣眨眨眼:“这样好吗?”扶织皱眉,有什么不好?男女授受不亲他没学过?他又说道:“东阁还有多的房间?”

    扶织说:“没有。”又警惕地看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扶宣学着她的动作,抬手也想去折那树梨花,被她瞪一眼又止住,故作吓到:“”

    扶织恍然明白,原来他是以为自己请他同住东阁,一时间脸都气红了:“闭嘴!谁要和你住!”

    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他就这么不要脸;扶织再看一眼,这人又笑得坦坦荡荡,全然没有调戏无赖的意思,“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总之,扶织没让他进屋过夜,留下一句好自为之,飘飘然进了屋。将此番出行的衣物扔去浆洗,又洗漱一番,堪堪歇下。

    翌日起来,扶宣的身影不知所踪,再一看西楼的门关着,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扶织走到峰前准备出门,风一吹,树上冷不丁掉下个人。

    结结实实的一声,那人顿了半刻紧接着起身,扶织看清是谁,又抬头看一眼树,上面还铺了层毯子,活像个鸟窝,挺有模有样,她不禁气极反笑:“你就在树上过的夜?”

    扶宣站起来,睡眼惺忪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前半夜睡的树下,后半夜太冷了。”

    他的发间还沾着几片树叶,肩宽腰窄,配上一副俊朗的少年面孔,扶织没来由想笑,一时想不上什么形容词;勉强让他进屋,用过早膳,昨日的管家又来传话,依旧满脸堆笑:“府主请两位过去前院说话。”

    “知道了。”

    管家明白扶织的脾气,交代完后就离开了;等人一走,扶宣立刻神神秘秘凑过来,却没说话,扶织嫌弃地移开,他终于道:“不要这么见外。”

    “谁和你是一家?”

    扶宣没辙,扶织不欲理他,自顾自继续喝粥,她能让他进屋已是最大的忍让。

    “父亲疼你吗?”他没话找话,“他就你一个女儿,应该对你不错吧?”

    扶织冷笑:“好,好得很,怕我一人住在此处孤单,还专门找个人来陪我住。”

    “…………”

    一句话把人呛死,换了正常人绝对不会再往下问,可扶宣的脸皮却奇厚无比:“那你平日的功课都是谁在教习?”

    “自学。”扶织面不改色,觑他一眼阴阳怪气:“我天生聪颖,无师自通。”

    俩人一人一句一问一答,走到前院才暂时熄火;又是一群乌泱泱的人;老府主见了两个孩子并肩走来,很是欣慰。连连向旁边人夸赞兄友妹恭,旁人连连附和;扶织心里翻个白眼,面上一派冷静:“父亲可有什么事?”

    府主略有些汗颜,这时一个青年出声解围,眉目和煦,声音轻柔:“三弟昨日归府,长辈们便让我们几个同辈切磋一番。”

    青年是扶斐杰,大扶织五岁,是她最大的堂兄,二堂兄早夭,三弟指的正是扶宣;另外几个兄弟姐妹都是自小养在家中,教习严格。

    九宁府素来重视长幼秩序,却并不看重嫡庶之别,扶织亦然,她不喜扶宣,更多还是出于竞争关系,剩下才是出于同父异母的私人感情;九宁建府千年,虽也出过几任女家主,但都只是转瞬即逝,无以名震大荒。

    此话一出,扶织下意识看他,他竟还在和几个小孩儿分糖吃,见她看来,不慌不忙递上一颗:“要吗?”

    “………………”

    几个小团子抱住扶宣的大腿,懵懵懂懂探出头,看见扶织的眼神后立即缩回脑袋,奶声奶气缠着扶宣:“大哥哥陪我玩儿!”

    “不必。”

    扶宣没再强求,转身把她那份糖分给几个小孩。

    扶织忽然觉得,对他不那么提防也行。

    毕竟她还没无能到会被一个登徒子威胁地位。

    ……………

    切磋的场地选在南山,是九宁府选拔考核弟子之地;南山空旷,只有断崖处一面明镜惹眼。这是通往比试秘境的通道,九宁府的弟子自古在此比试选拔。镜身通体光滑,远看像一面日光照射下的湖。

    此物名唤昱天镜,意在汲取天地精华,与日月同辉,比肩朝阳。

    扶斐杰为首,率先跳了进去;扶织没犹豫,紧跟其后。

    耳畔风声刮过,扶织感受到整个人飞速地往前驰驱,眼前混沌一片;视野再次清晰的时候,已站在了一片海岛之上。

    这是昱天镜千万个秘境中的一个,扶织拿出进来前掌事先生分发的玉牌,沉寂须臾,上面缓缓浮现出一个“乙”字。

    这是乙级别的秘境,于她而言,难度刚好。

    海风阵阵,万顷波涛撞上断崖残垣,浪声连天。天边一轮残阳火红如血,壮丽凄美;扶织无暇观赏海景,站稳后召剑出手,跃起朝岸上飞去。

    海浪在裙下汹涌,海底传来阵阵嘶鸣,肃杀凄寒;秘境并非现实中的世界,但也有一定的危险指数。

    一道少年音在身后响起:“好巧。”

    眼看和旁人都走散了,扶织本长出一口气,一转头又看见扶宣,警铃大作:“你也在。”

    扶宣说:“我就在你后面。”

    话说这人常年养在府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水平,可既然让他跟进来,想必也是有点功夫在身上;扶织瞥到他腰间的剑,喉中一时艰涩,扶宣解释:“是父亲送我的。”

    扶织也有一柄成对的剑,此刻就挂在她腰间的系带上,峥嵘烁烁,看模样与他的剑还是一对。不过扶织并不想来个什么双剑合一,越看他反而越闹心,转身就往岛上走去。

    整座岛屿形似一具巨大的老龟,风雨腐蚀去皮肉,露出龟骨浮出海面;静候千年,只为等待选拔者的到来。

    寻一阵天色渐晚,扶织在一处空旷坐下,燃灯照明,扶宣依旧厚脸皮地跟着,她坐下他也坐,她吃干粮他也吃,最后扶织忍无可忍,“家中兄弟那么多,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可千万别说诸如手足情深血浓于水这种话,想想都恶寒;扶宣状似无辜,“谁跟着你了?我一落地便在此处,岛上没有别的路,只能走此处,我总不能掉海里去。”

    一句话头头是道,不似犟嘴更似讲理,扶织意识到有些咄咄逼人,还有点蛮横的意味;收了几分气焰坐下,独自闷气。扶宣把玩着树枝,须臾扔进火堆里,眼里映出火光。

    扶织听见他发出一声轻笑。

    “你也挺有趣的。”扶宣的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回眸:“你一直如此吗?还是因为我来了家中,你心生不满?”

    他半边脸隐没在夜色中,剩下半边被火光勾勒出线条,雕塑一般;扶织看他一会,觉得与自己像又不像。

    见惯了他这两日来的嬉皮笑脸,此刻夜色渐浓,竟没来由觉得他那双墨眸比夜色更深。明明嘴角扬起,可察觉不出半分笑意,凉薄分明。

    他凑近些,整张脸展现在眼前,方才那股奇怪的感觉荡然无存。

    那点心思被人猜中,扶织却也没隐藏,“是又如何,我与你生来便是对手,又不是一母所出,谈何善意。”

    “…………”

    寂静无声,只剩火星四溅,噼里啪啦;扶织没来由大胆了些:“我是要做家主的人。”

    “…………”

    扶宣听她往下说,听完后一摸下巴,低眸沉思,也不出声,思考许久,才缓缓道:“原来是这样。”

    扶织还没对人说过这些,见他也没笑没嘲,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感,追问他:“是怎样?”

    扶宣拿根树枝画圈:“我还是头一次见把爱恨喜恶都挂在嘴边的家主。”

    言下之意,是说她不够稳重。太过浮躁。

    话说出也无法收回,扶织霍然起身,气势上不能输:“我没开玩笑。”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瞪扶宣一眼,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觉得这人真是讨厌。

    扶宣逗够了,挥着树枝让她坐下:“家主息怒,我这不是在给你进谏吗?”他屈膝坐着,把树枝再次丢进火堆,“我不与你争。”

    “…………”

    扶织的火气消下一半,刚要开口,扶宣突然起身,快步拉开她走到一处树荫下;这离海滩不远,二人无言,还能听见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

    扶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海浪声在夜里格外突兀,就在这时,一声呼救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听声音还很熟悉。

    是其他人的呼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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