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运货的面包车，停在医院门外。
苏问雪坐进后排，与前排司机大哥问好，却见秦淮站在车外，要关车门。
“你不坐后排吗？”她抵住车门，伸手拉他，刚哭过的眼底血丝未散。
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用这样的口吻求人，大抵是没谁能拒绝得了。
“你熬了一夜，等会要困，可以躺平了睡。”
秦淮平静地说完，关上门去驾驶位，对司机大哥说声辛苦。
街景在窗口倒退，苏问雪的目光里只有他的后脑勺。
他好像在手机里联系谁，一直在敲字，来来回回聊了将近一路。
不知多久后，苏问雪斜靠着车窗滑下去，落入了沉睡。
耳朵里最后残留的声音，属于秦淮，他也许在讲电话，低低地强调着，“欠钱还钱，我一分不会少了你们，但你们不能要求我做其他事……”
他欠钱了，欠谁的钱？
“你们”又是谁，“你们”要求他做什么？
苏问雪来不及多想，清醒已经不受她控制，她堕入了更深的睡眠。
再醒来，她的手被秦淮牵住。
他告诉她到家了，递给她保温杯，“先喝一口，爷爷做了早饭。”
“我妈的事，爷爷知道了吗？”
苏问雪的眼睛又肿又痒，想揉，被秦淮制止。
“爷爷是自己人，知道也没事。”秦淮的手腕稍微使劲，把她往外带了带。
她不再挣扎，跟着他下了车。
熟悉的院门前，秦家爷爷手里端着烟斗，笑望着她。
苏问雪应了声“爷爷”，听见秦淮对李家司机道谢，送走了面包车，这才与秦淮一起进了院。
“昨天拿回来的吉他在我卧室，”秦淮边走边看了眼对门。
苏问雪脚下一顿，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我爸一直没回来，他也没去医院……”说着，眼眶一热，眼泪迅速涌上来。
纸巾轻压在她眼皮上。
她听见秦淮对她说，“叔叔可能在忙，没空看手机。而且，他是你妈妈的丈夫，他们夫妻的这个泥潭，你不是非要陷进去的。”
须臾，苏问雪拿开纸巾，眼前重新明亮，却不知如何回应秦淮。
秦淮走进厨房，从灶台的锅里添出两大碗白气腾腾的热馄饨。
他应是故意从她面前走，好让诱人的香气钻入她的鼻尖。
正犹豫，爷爷在门前喊了声“小雪进来吃饭”。
苏问雪哦了声，像嗷嗷待哺的猫崽子，小跑进了门。
桌上的热馄饨确实诱人，可苏问雪刚一坐下，秦淮便站起来，端上她的那一碗走出去。
“要做什么？”她望向他匆忙的背影。
“怪我怪我，忘了你喜欢放点青菜叶。”爷爷眯着眼睛笑，也起身去了厨房。
家里的青菜是现成的。
清洗，切丝，再烧水，漂煮，捞入碗里，秦淮做得得心应手。
可等他要重新端去客厅时，一转身，见爷爷站在他身后，目露关切。
“咋地？你逗她哭了？”爷爷拧着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碗太烫，秦淮放下，对着手指吹了吹，“她心里有事，不哭出来更难受。”
爷爷听此，眼神一怔，“我说怎么她额头上红红的，李娟动手了？不能啊……那是亲母女！”
秦淮张了张嘴，无法说下去。
他原也和爷爷想的一样，但在医院里发生的那一幕，像一道铁证，刻印在他脑海里。说明，人一旦失去理智，的确会六亲不认，完全陌生。
“亲母女又怎样？我爸是您亲儿子，他该犯浑不照样犯浑？”秦淮小声喃喃。
爷爷默默抽了口烟，哑笑起来，“唉，别说你爸了，就是你，也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孩子。”
秦淮没想到引火上身，端上碗要绕过爷爷走，又被爷爷揪住后衣领。
“小子，你以后可不能再逗她哭……她一个小姑娘，爹妈不疼的，你怎么忍心看她哭？”
爷爷愁着一张脸，是真心疼苏问雪了。
秦淮点点头，“我知道，以后多哄着她笑。”
就像昨晚在文化中心的大礼堂，她抱吉他唱歌，写曲，那时的她都是高兴的。
“都说劝和不劝离，但我寻思，像她爹妈这样的，离了更好！不过离了之后，小雪一定不留这里。那我还挺舍不得她的……”
爷爷吐口白烟，背着手走出了厨房。
留下秦淮愣站在原地。
碗沿越来越烫，他忙再次放下，低头一看，手指被烫红了一块。
爷孙三人吃了馄饨，爷爷回屋关起门忙。
苏问雪打起哈欠，打算回对面的自己家补觉，又想起学校请假的事。
“你的伤……不算严重。后天月考，你……明天回学校吧，别让爷爷生气。”苏问雪撑在灶台上，与秦淮商量。
秦淮洗完最后一只碗，擦干手看她，“我回学校是可以的，那你也得明天回。医院有护士照顾，用不上你。”
苏问雪努努嘴，“那明天一起走。”又看向身后，望着他的卧室窗口，“除了我的吉他，奖杯也拿回来了吗？”
出神的功夫，秦淮绕到了她前面，“进去看看？”
不是第一次来他卧室，但苏问雪是第一次看清他卧室的陈设。
靠墙的书桌，是这间卧室里最寻常的家具。此外，墙上挂有两幅莫奈的画作拼图，其一是睡莲，另一也是睡莲。书架上摆放着好几本黑塞的书，《荒原狼》，《德米安》，《在轮下》。
尤其《在轮下》这一本，书脊呈灰色，应是被它的主人翻看过许多遍。
“如果想看，我可以借你。”秦淮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
她停了片刻，把书抽了出来，沿着书主人抚摸过的痕迹，小心地翻开它的扉页，看见了微黄纸张上的两行字迹。
“这是拉丁语吗？”
她指着第一行陌生的字符。
说来忏愧，相比于秦淮这个理科生，作为文科生的她，反而没看过什么正经的拉丁文献。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察觉到，念书这件事，对她而言从来不是自愿的。
她努力上学，读文科，想考好大学，过普通的生活，无一例外全部是她用来取悦李娟、以便向李娟换取母爱的手段。
“Per aspera ad astra。”秦淮的嗓音沉而飘。
像一小块扁扁的青瓦，从春日的静水湖面擦过，一连飞了十几下，慢慢沉向了湖底。
苏问雪闭了闭眼，对照念出第二行的中文译文。
“循此苦旅，以觅繁星。”
“刚来西坡时誊抄的……不过，苦旅尽头不一定有繁星。书可以借你看，你别记这句话。”
言语间，秦淮转身拿来她昨晚比赛第二名的奖杯。
它的造型实在够土，仿佛上个世纪的产物。
苏问雪握起它的杯身，拉到面前细看，西坡县第十一届歌唱比赛，这几个字映入她眼底，惹起她的泪意。
“你很在意这个第二名的奖杯？”秦淮问她。
她想了想，一笑，“我也以为我不在意，可是……初中以来，这是我拿到的第一个歌唱比赛奖。”
“原来。”
秦淮轻声说，实际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惊讶，似乎又一次料到了结局。
苏问雪捧着那只奖杯，索性不争辩，并不因为吐露心声而感到羞耻。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
秦淮好像在找什么，一小会儿后，他在桌上放下一只药箱。
苏问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掰开碘伏棉签，朝她的额头靠近。
如果是以前，她不仅会躲开，还要用力推开他的手，但今天没有那样做。
她睁着眸子，全程看着他为她清理伤处，记忆里，李娟从没为她做过这件事。
碘伏风干了，皮肤有点凉。
她要抬手摸，又被秦淮挡下来。
“有破口，小心发炎。”他解释。
苏问雪不信，打开手机镜头检查，靠近发缝的地方确有一块芝麻大小的血点。
他如此紧张，会不会矫情。
正想着，秦淮起了身。
看他把药箱放回书架顶上，苏问雪装起那本《在轮下》，背上两把吉他，抱上奖杯，离开了这间卧室。
前一天熬夜的困劲，又上了头。
苏问雪在她的屋子找了一圈，最后把奖杯塞进床底下，这才放心地钻被子，戴耳机，躺平，补觉。
醒来，窗外黑着。
MP3早没了电，手机显示到了晚上十点，她嗓子干哑，去厨房倒水喝，茶壶里却空着。
李娟在医院，她爸也没回来。
苏问雪朝对面秦淮的窗口看去，他就坐在桌前，还没睡。
囫囵套上羽绒服，她走去他窗前，正要敲几下引起他注意，见他手握一把口琴，低头看桌上的本子。
那本子是她用来写曲的。
苏问雪把手揣回口袋，静静地站在他的窗外，看他生疏地鼓动腮帮，练习吹口琴。
耳边零星的琴声，并不刺耳。
原本口琴就不是难学的乐器，任何人，只要有心都能把它吹响。
演奏口琴的真正难点，在于用它不多的音阶表达出细腻婉转的情感。
在表达情感这方面，苏问雪自己做得不好。包括……昨晚比赛的第一名林暄，同样是以技巧取胜。
嘎吱一声。
窗户被打开了。
苏问雪不自觉回退，还是对上了秦淮的灰眸。
“我来讨点热水喝！”她惶惶解释，咳嗽了两声。
“进来喝，还是我倒给你？”秦淮的视线停在她的额头，语无波澜，丝毫不见被人偷看的尴尬。
苏问雪垂眸看他的手，口琴不见，大约被他藏起来了。
“别吵醒爷爷，帮我倒一杯就行。”
“等着。”
秦淮消失在卧室门后，不多时，他把装满的保温杯递给她，“不够的话，你再找我要。”
“谢了。”
苏问雪转过身，说不清原因，脚步急促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像为了销毁证据，迅速灭灯。
她躺在被子里，从窗口看出去，见他还坐在桌前，不断有口琴声传过来。
他如此练了一阵，渐渐连成了曲调，居然完整地吹奏出了她那首没词没名字的曲。
“他还藏个什么？都被我看见了啊……”
苏问雪望着秦淮的窗口，心想，今晚的他和往常不一样，更易亲近些，也更有趣些。
黑塞的书，安静躺在枕边。
她把书捧过来，塞进被子里，贴紧心脏，悄悄抱稳。
苏问雪坐进后排，与前排司机大哥问好，却见秦淮站在车外，要关车门。
“你不坐后排吗？”她抵住车门，伸手拉他，刚哭过的眼底血丝未散。
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用这样的口吻求人，大抵是没谁能拒绝得了。
“你熬了一夜，等会要困，可以躺平了睡。”
秦淮平静地说完，关上门去驾驶位，对司机大哥说声辛苦。
街景在窗口倒退，苏问雪的目光里只有他的后脑勺。
他好像在手机里联系谁，一直在敲字，来来回回聊了将近一路。
不知多久后，苏问雪斜靠着车窗滑下去，落入了沉睡。
耳朵里最后残留的声音，属于秦淮，他也许在讲电话，低低地强调着，“欠钱还钱，我一分不会少了你们，但你们不能要求我做其他事……”
他欠钱了，欠谁的钱？
“你们”又是谁，“你们”要求他做什么？
苏问雪来不及多想，清醒已经不受她控制，她堕入了更深的睡眠。
再醒来，她的手被秦淮牵住。
他告诉她到家了，递给她保温杯，“先喝一口，爷爷做了早饭。”
“我妈的事，爷爷知道了吗？”
苏问雪的眼睛又肿又痒，想揉，被秦淮制止。
“爷爷是自己人，知道也没事。”秦淮的手腕稍微使劲，把她往外带了带。
她不再挣扎，跟着他下了车。
熟悉的院门前，秦家爷爷手里端着烟斗，笑望着她。
苏问雪应了声“爷爷”，听见秦淮对李家司机道谢，送走了面包车，这才与秦淮一起进了院。
“昨天拿回来的吉他在我卧室，”秦淮边走边看了眼对门。
苏问雪脚下一顿，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我爸一直没回来，他也没去医院……”说着，眼眶一热，眼泪迅速涌上来。
纸巾轻压在她眼皮上。
她听见秦淮对她说，“叔叔可能在忙，没空看手机。而且，他是你妈妈的丈夫，他们夫妻的这个泥潭，你不是非要陷进去的。”
须臾，苏问雪拿开纸巾，眼前重新明亮，却不知如何回应秦淮。
秦淮走进厨房，从灶台的锅里添出两大碗白气腾腾的热馄饨。
他应是故意从她面前走，好让诱人的香气钻入她的鼻尖。
正犹豫，爷爷在门前喊了声“小雪进来吃饭”。
苏问雪哦了声，像嗷嗷待哺的猫崽子，小跑进了门。
桌上的热馄饨确实诱人，可苏问雪刚一坐下，秦淮便站起来，端上她的那一碗走出去。
“要做什么？”她望向他匆忙的背影。
“怪我怪我，忘了你喜欢放点青菜叶。”爷爷眯着眼睛笑，也起身去了厨房。
家里的青菜是现成的。
清洗，切丝，再烧水，漂煮，捞入碗里，秦淮做得得心应手。
可等他要重新端去客厅时，一转身，见爷爷站在他身后，目露关切。
“咋地？你逗她哭了？”爷爷拧着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碗太烫，秦淮放下，对着手指吹了吹，“她心里有事，不哭出来更难受。”
爷爷听此，眼神一怔，“我说怎么她额头上红红的，李娟动手了？不能啊……那是亲母女！”
秦淮张了张嘴，无法说下去。
他原也和爷爷想的一样，但在医院里发生的那一幕，像一道铁证，刻印在他脑海里。说明，人一旦失去理智，的确会六亲不认，完全陌生。
“亲母女又怎样？我爸是您亲儿子，他该犯浑不照样犯浑？”秦淮小声喃喃。
爷爷默默抽了口烟，哑笑起来，“唉，别说你爸了，就是你，也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孩子。”
秦淮没想到引火上身，端上碗要绕过爷爷走，又被爷爷揪住后衣领。
“小子，你以后可不能再逗她哭……她一个小姑娘，爹妈不疼的，你怎么忍心看她哭？”
爷爷愁着一张脸，是真心疼苏问雪了。
秦淮点点头，“我知道，以后多哄着她笑。”
就像昨晚在文化中心的大礼堂，她抱吉他唱歌，写曲，那时的她都是高兴的。
“都说劝和不劝离，但我寻思，像她爹妈这样的，离了更好！不过离了之后，小雪一定不留这里。那我还挺舍不得她的……”
爷爷吐口白烟，背着手走出了厨房。
留下秦淮愣站在原地。
碗沿越来越烫，他忙再次放下，低头一看，手指被烫红了一块。
爷孙三人吃了馄饨，爷爷回屋关起门忙。
苏问雪打起哈欠，打算回对面的自己家补觉，又想起学校请假的事。
“你的伤……不算严重。后天月考，你……明天回学校吧，别让爷爷生气。”苏问雪撑在灶台上，与秦淮商量。
秦淮洗完最后一只碗，擦干手看她，“我回学校是可以的，那你也得明天回。医院有护士照顾，用不上你。”
苏问雪努努嘴，“那明天一起走。”又看向身后，望着他的卧室窗口，“除了我的吉他，奖杯也拿回来了吗？”
出神的功夫，秦淮绕到了她前面，“进去看看？”
不是第一次来他卧室，但苏问雪是第一次看清他卧室的陈设。
靠墙的书桌，是这间卧室里最寻常的家具。此外，墙上挂有两幅莫奈的画作拼图，其一是睡莲，另一也是睡莲。书架上摆放着好几本黑塞的书，《荒原狼》，《德米安》，《在轮下》。
尤其《在轮下》这一本，书脊呈灰色，应是被它的主人翻看过许多遍。
“如果想看，我可以借你。”秦淮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
她停了片刻，把书抽了出来，沿着书主人抚摸过的痕迹，小心地翻开它的扉页，看见了微黄纸张上的两行字迹。
“这是拉丁语吗？”
她指着第一行陌生的字符。
说来忏愧，相比于秦淮这个理科生，作为文科生的她，反而没看过什么正经的拉丁文献。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察觉到，念书这件事，对她而言从来不是自愿的。
她努力上学，读文科，想考好大学，过普通的生活，无一例外全部是她用来取悦李娟、以便向李娟换取母爱的手段。
“Per aspera ad astra。”秦淮的嗓音沉而飘。
像一小块扁扁的青瓦，从春日的静水湖面擦过，一连飞了十几下，慢慢沉向了湖底。
苏问雪闭了闭眼，对照念出第二行的中文译文。
“循此苦旅，以觅繁星。”
“刚来西坡时誊抄的……不过，苦旅尽头不一定有繁星。书可以借你看，你别记这句话。”
言语间，秦淮转身拿来她昨晚比赛第二名的奖杯。
它的造型实在够土，仿佛上个世纪的产物。
苏问雪握起它的杯身，拉到面前细看，西坡县第十一届歌唱比赛，这几个字映入她眼底，惹起她的泪意。
“你很在意这个第二名的奖杯？”秦淮问她。
她想了想，一笑，“我也以为我不在意，可是……初中以来，这是我拿到的第一个歌唱比赛奖。”
“原来。”
秦淮轻声说，实际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惊讶，似乎又一次料到了结局。
苏问雪捧着那只奖杯，索性不争辩，并不因为吐露心声而感到羞耻。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
秦淮好像在找什么，一小会儿后，他在桌上放下一只药箱。
苏问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掰开碘伏棉签，朝她的额头靠近。
如果是以前，她不仅会躲开，还要用力推开他的手，但今天没有那样做。
她睁着眸子，全程看着他为她清理伤处，记忆里，李娟从没为她做过这件事。
碘伏风干了，皮肤有点凉。
她要抬手摸，又被秦淮挡下来。
“有破口，小心发炎。”他解释。
苏问雪不信，打开手机镜头检查，靠近发缝的地方确有一块芝麻大小的血点。
他如此紧张，会不会矫情。
正想着，秦淮起了身。
看他把药箱放回书架顶上，苏问雪装起那本《在轮下》，背上两把吉他，抱上奖杯，离开了这间卧室。
前一天熬夜的困劲，又上了头。
苏问雪在她的屋子找了一圈，最后把奖杯塞进床底下，这才放心地钻被子，戴耳机，躺平，补觉。
醒来，窗外黑着。
MP3早没了电，手机显示到了晚上十点，她嗓子干哑，去厨房倒水喝，茶壶里却空着。
李娟在医院，她爸也没回来。
苏问雪朝对面秦淮的窗口看去，他就坐在桌前，还没睡。
囫囵套上羽绒服，她走去他窗前，正要敲几下引起他注意，见他手握一把口琴，低头看桌上的本子。
那本子是她用来写曲的。
苏问雪把手揣回口袋，静静地站在他的窗外，看他生疏地鼓动腮帮，练习吹口琴。
耳边零星的琴声，并不刺耳。
原本口琴就不是难学的乐器，任何人，只要有心都能把它吹响。
演奏口琴的真正难点，在于用它不多的音阶表达出细腻婉转的情感。
在表达情感这方面，苏问雪自己做得不好。包括……昨晚比赛的第一名林暄，同样是以技巧取胜。
嘎吱一声。
窗户被打开了。
苏问雪不自觉回退，还是对上了秦淮的灰眸。
“我来讨点热水喝！”她惶惶解释，咳嗽了两声。
“进来喝，还是我倒给你？”秦淮的视线停在她的额头，语无波澜，丝毫不见被人偷看的尴尬。
苏问雪垂眸看他的手，口琴不见，大约被他藏起来了。
“别吵醒爷爷，帮我倒一杯就行。”
“等着。”
秦淮消失在卧室门后，不多时，他把装满的保温杯递给她，“不够的话，你再找我要。”
“谢了。”
苏问雪转过身，说不清原因，脚步急促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像为了销毁证据，迅速灭灯。
她躺在被子里，从窗口看出去，见他还坐在桌前，不断有口琴声传过来。
他如此练了一阵，渐渐连成了曲调，居然完整地吹奏出了她那首没词没名字的曲。
“他还藏个什么？都被我看见了啊……”
苏问雪望着秦淮的窗口，心想，今晚的他和往常不一样，更易亲近些，也更有趣些。
黑塞的书，安静躺在枕边。
她把书捧过来，塞进被子里，贴紧心脏，悄悄抱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