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雪收到一条20万转账提醒,去微信谢了苏囿明的“生日礼物”,这才发现半小时前有秦淮的消息进来。

    【今早在机场见到你,我很高兴。】

    看似平淡的语句,却无声在苏问雪心里放了场烟花。

    不为其他,只因住进这里的第一个梦境里,她幻想两人雪地散步,他就对她说类似的问候,还……想起他在梦里的吻,脸颊又发烫,苏问雪什么都顾不上回复,直接退出微信。

    “秦院长?”斐斐的话拉回苏问雪的思绪。

    苏问雪没想到秦淮就站在自己身后,距离太近,她往后退了半步。今天他换了和昨天不同色的羽绒服,款式简单。蓬松的深蓝立领下露出毛茸茸的浅灰线衣,便大大中和了他面容五官的冷,再加上两腮微凹的笑容,仿佛无论他提出多无理的要求都能得到同意。

    两人目光短暂接触,秦淮先开口:“两位睡醒一觉,没觉得肚子饿吗?”

    他说话时一直在看苏问雪。

    被人期待却给不出许诺的感觉,很糟糕。

    苏问雪听了这话心不自在,把眼睛从秦淮脸上挪开,向旁边的斐斐求助。

    “听你一讲,确实有点饿了,”斐斐笑道,上来挽苏问雪的胳膊。

    苏问雪便又看向秦淮,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CD外壳。想起什么,她忙挣脱斐斐的手,到音响前关闭电源,把碟片取出装回去,再放到CD架上,物归原位。

    身后,斐斐与秦淮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弄音响,不小心接入大扩音器,是不是吵到大家?”

    这话让苏问雪分了神。

    CD盒从架子上滑下,她往下一捞,没接住CD盒,倒是握在了一只指骨修长的男人腕上。很意外,他的体温不烫也不冷,像沐浴时头顶花洒喷出的45度水,正正好好的合适。

    所以,她没有立刻松开他,直到听见秦淮很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就响在她耳畔,她扭头看,撞进他的灰眸。

    柔软,坦然,义无反顾,令她无法拒绝。

    “晚餐想吃什么?”

    他的腕子还在她手里捏着,与她搭话的口气却不急不慢。

    苏问雪摇头,心里不明白自己这个回应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饿,还是不知道。

    可能她的大脑刚才出现短路了。

    “没有吵。”

    秦淮稍微一用力,手从她的指尖溜走了。

    CD被他塞入架子的空隙,他转头回答斐斐的道歉,“晚餐马上结束,平时大家也喜欢在这时候听点音乐。刚才播的那首摇滚,歌声很温柔,不会吵。”

    苏问雪靠在CD架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秦淮的侧脸。

    室内暖白的光影,一缕一缕倾洒,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某一幕重合,除了他更深邃的五官轮廓稍有差异,其他都重合完美。仿佛回到与他独处的小卧室,他在她上方半米,发尾扫在她的鼻尖,吐息交融。

    “晚餐快结束了?”

    斐斐抓住重点,走到门后看向院里,“雪,和我去找点吃的吧?飞机上那顿早消化完了。”

    这话没错。

    但不等苏问雪走去门边,斐斐先神秘地对她笑说一句“不打扰你们”,拉玻璃门出去。

    随着关门,屋里只剩下苏问雪和秦淮。

    两人中间隔一架沙发,秦淮看她一眼,朝她走来。距离缩到一半,苏问雪忽而抬腿跑向门口,冲到院中拉住斐斐。

    “你怎么跟来?和院长聊得不顺利?”

    斐斐面露诧异,回望向影音室。

    苏问雪只好搬出绝招,靠在她肩膀里忸怩,她无法告诉斐斐,她现在很矛盾,想离秦淮近,又害怕和他独处。

    院子里寒气大,斐斐牵着苏问雪重新回影音室,见秦淮还坐在沙发里,尴尬地笑道:“抱歉啊,小雪以前不这么黏人,现在……情况特殊。”

    “理解。”秦淮目光微垂。

    斐斐瞧着他这份直白的包容和镇定,更坐立不安。

    她一边拍抚苏问雪的手背,一边问秦淮,“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秦淮这才抬起眼,正经八百介绍,说尤玲玲是行政副院长,李峰也是副院长,协管法务和财务。

    “两人去年结婚了。”他的眼睛又停在苏问雪的面颊。

    苏问雪点头示意,看他拿起桌上的新年晚会节目单。

    “这个,你看完有没有什么建议?不瞒你说,小玲刚才还提醒我劝你参加表演。”秦淮说完,眸光再度回到苏问雪的面颊。

    苏问雪无言。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失语了,让她有合理的借口拒绝秦淮。

    同时也在想,如果她没失语,一定立刻答应邀约。天知道,这五年她在梦里恳求“他”多少次要唱《喜雪》给他听,而“他”不肯给她机会。

    “院长,不是帮亲不帮理,恐怕你这个建议非常不合适。小雪的情况你看见了,要是她嗓音正常,我也会鼓励她开口唱歌。”斐斐帮苏问雪解释,尽到一个经纪人的代言职责。

    秦淮把节目单放下,靠回沙发里,“那现在谈一谈苏小姐的康复问题?”

    斐斐:“你请说。”

    秦淮看向苏问雪,“世巡演唱会在一个月后,事关苏小姐的演唱前途,耽误不起。这些,是林总告诉我的。”

    斐斐:“对。我也受林总之托转达一个要求,林总希望由院长担任小雪的康复师。”

    音落,苏问雪和秦淮同时望向斐斐。

    “事情紧急,秦院长如果答应,可以随便开价,”斐斐把眼镜往上推,浅浅回笑。

    秦淮身体前撑,点了点茶几上的那份节目单,“老实讲,我最近很忙,无法从晚会筹备中抽身。如果你们坚持请我做康复师,苏小姐这边呢,最好同意参加新年晚会。”

    问题又回到原点。

    斐斐往后靠,侧头看苏问雪,“可以吗?”

    苏问雪不想参加,摇头。

    “不如多考虑一个晚上,明天答复我?实在有困难的话,我会为苏小姐安排其他优秀的康复师。”

    秦淮起身,走向门口,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印象中,五年前他就是这样从容,好似从不纠结什么事情、什么人。

    苏问雪收回目光,发现茶几上的节目单被秦淮带走了。

    空落落的桌面,一如她空了一块的心脏。她在手机里点开秦淮的微信框,快速编辑一句,【我很抱歉。】

    发出去,她盯着屏幕上的绿条,无法厘清到底在为什么道歉。为了无法参加新年晚会,也为了五年前欺骗了他,丢下了他?

    当这念头冒出来,其他被压制心底的悔意一瞬间都叫嚣起来。

    似有许多只手在撕扯她,质问她:你不敢接受他避开他,是为让他好过,还是为了自己好过?

    视线垂落,身旁的沙发面留下轻微的凹陷,证明他秦淮刚才坐在那里。

    他说,多给她一个晚上考虑。一个晚上太短,她不可能说服自己改变决定。

    脚步在她身边响起。

    斐斐拉门追了出去,苏问雪担心她被激怒要干出点大事,急忙起身跟上。

    “秦院长留步!”院中传来斐斐的呼喊。

    苏问雪的脚下收住,因为秦淮转过了身。

    她抓门把的手放下,一个旋身躲入墙后,继续听下去。

    “苏问雪失语了,你还这样逼她,对她的康复有益处?”斐斐质疑道。

    秦淮没说话,侧身,指了指左面治疗室窗口。

    那边,留短发的小姑娘背对窗站,手握一把新口琴,腮颊一下下鼓动着。

    “她就是华华?”斐斐惊讶。

    秦淮点头,“你们无意播放Collins的歌声,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能吸引一个自闭症孩子的注意力,这很不可思议。”

    斐斐一眨不眨看着窗后努力练口琴的孩子,“听说苏问雪五岁学音乐,那时的她,也和华华一样努力吗?”

    “我没见过,不能随便说,”秦淮嗓音低沉,“但苏问雪能有今天的名气,我想,和她五岁开始的努力分不开。”

    听言,斐斐转头看秦淮,眉头重新一拧,“既然如此,那你刚才还拒绝帮苏问雪?”

    秦淮笑,“我没拒绝她,相反,我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和华华一样,都是这里的病人,我都希望她们尽快康复、尽快离开。”

    斐斐哑然了瞬,下巴仰高,“就算你没坏心,也不能利用苏问雪治疗其他病人。你知不知道,她到现在还喜欢你!”

    话音顺风,刮入苏问雪的耳中。

    她猛地抓过一旁的窗帘布,捂住脸,也不能怪斐斐胡说,因为斐斐讲出了她的心里话。

    她微微缓过来,竖起耳朵听,忽然很好奇秦淮听见这话如何回答。

    一秒、两秒……秦淮始终没开口。

    三秒、四秒……苏问雪抓着窗帘的手松开,在冷静的秦淮面前,她自己才像个玩不起的小丑。

    院中,秦淮说:“新年晚会表演,对华华的病情好转很重要。斐斐小姐好好想想,这个表演对苏问雪的言语康复,其实一样很重要。为苏问雪和她的演唱会着想,你今晚多劝劝她。”

    他错估了斐斐。

    这女人不是耐烦脾气,嗓音陡然拔高,“姓秦的!算我看错了你,你这人……太自私了!如果你不改改态度,我现在就带苏问雪离开!”

    至此,两人彻底谈崩。

    苏问雪探身,看斐斐往她走,而秦淮径直进了相反方向的接待大厅,背影决绝。

    她正愣神,手机一震。林暄在微信里问:【住在康复院,适不适应?】苏问雪刚打了一个字,手机被斐斐夺过去。斐斐给林暄发语音:【林总,你安排这什么地方?那姓秦的态度差劲,想逼小雪开口唱歌,是不是打算公报私仇?住在这的,还有六岁的自闭症……国外那么多康复院,咱换一家吧,嗯?】

    林暄也发语音,斐斐抢着点开听。

    【把手机还给苏问雪。】

    斐斐哑口,照做。

    苏问雪拿到手机,往旁边走两步才给林暄打字回复:【秦淮在这里,你事先知道?这五年,你和他有过联系?】

    林暄:【有,不多。听斐斐的意思,你不喜欢现在的他?】

    苏问雪看着这一条陷入沉思,半晌,骗自己也骗林暄:【我不知道。】

    时近八点,夜幕更沉,气温更低。

    斐斐送苏问雪到房门前,问苏问雪想吃点什么。苏问雪望着隔在两人中间的一团白气,摇头,目送斐斐前往尽头的房间。

    随身行李有CD机。苏问雪把CD机找出来,塞入从影音室带来的1990柏林演唱会碟片。

    开头如潮的掌声,在无线耳机里响起。苏问雪站在玄关镜前,抽了张卸妆棉擦掉唇蜜,羊绒裙脱了,扔在沙发上。手机又来了消息,斐斐说请后厨帮忙做了点吃的,一会送过来。

    【谢谢。】

    苏问雪满心疲惫,扔开手机,沉沉躺进沙发,一曲结束,耳机里轮换到一首《Easy lover》。

    许是受了欢快旋律的感染,她找回一点力气,从沙发里爬起,举高双手,随节奏跳了几下。

    沙发里的手机屏亮,又有消息进来。

    苏问雪没管,视而不见,但要联系她的人似乎不罢休,发消息无果,就改成拨语音通话。

    拜托,哪位不懂事的忘了她现在失语?

    苏问雪闭了闭眼,划开接听,听见一道男人嗓音冲她喊:“你还好吗?为什么不回消息?”

    无法回答,她沉默着。

    “我是不是又吓着你了?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说话……我在你门外,方便开门吗?”秦淮说。

    苏问雪心跳无端加快,她对玄关镜整理好乱掉的头发,慢腾腾打开了门。

    不知磨蹭了多久,人还站在她门外。

    接着,一只木食盒递到她眼前,秦淮说:“做了你喜欢的青菜粥,里面有糯米和冰糖。”

    话音回响,和耳机里的歌声重叠,像进入一场不真实的梦。

    苏问雪的眼睛起了雾,手机打字,举高给他看。

    【今天是十一月三日,也是我生日。除了这碗粥,我能不能听你说一句祝福?】

    “生日快乐。”他笑着说。

    大概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笑对她杀伤力极大。尤其在无人祝福的今天。尤其,他还为她带来一束红色洋牡丹。

    这花的花语,是对不起。

    “对不起,为我犯下的所有错,”秦淮说。

    苏问雪的目光缓缓抬高,惊诧看着他,心想,不该他对她说对不起的。自认识以来,他什么错都没有。

    只除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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