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回办公室,在门前掏钥匙,叮叮哐哐的响动,像苏问雪刚才在听的曲子。

    他笑了笑,无意识地回忆了遍她收到生日花束时愣神的样子。

    “你去找过小雪?”尤玲玲抱着华华过来。

    秦淮不置可否,把晚会节目单递给她,“邀请的事,先放一放,别抱太大希望。”

    “她拒绝了你?”

    尤玲玲似还不想放弃,在秦淮的沉默中低喃:“这样不行。你是不是没跟她讲清楚,华华第一次对外界产生兴趣,和她喜欢一样的音乐啊!如果她能帮帮华华,也许这孩子从此能慢慢康复。”

    “大道理,她是明白的。可你记住,她和华华都是这里的病人,咱们利用她,做法很欠考虑。”

    秦淮耐心解释完,低头看手机,苏问雪发了新消息。

    苏问雪:【谢谢花和晚餐,林暄告诉你今天是我生日吧。不过你说你犯了错,我是不认同的。五年前要说谁有错,倒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另外,我也没能劝你走上正途。】

    秦淮:【正途是什么?进科研所为人类进步做贡献?你忘了,你也是人类之一。】

    苏问雪:【歪道理说不过你……新年晚会的事,请你体谅我,真不是不帮忙。】

    秦淮:【那你说说吧,这次不开口,什么原因?】

    苏问雪:【怪尴尬的。可你不是外人,说说无妨。就是……苏囿明要娶孔玥,希望我出席婚礼唱歌送祝福。】

    秦淮目光一滞,【婚礼哪天?】

    苏问雪:【圣诞节,也是世巡演唱会期间。孔玥打算在那天让我和新人合唱。其实帮她宣传还好,我不能接受的是她要嫁我爸成为我的家人。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你是知道的。这很膈应,我宁愿装哑巴。】

    秦淮:【理解,但不支持。你完全可以看成普通商演,唱完就结束。而且据我所知,你这几年和苏囿明没往来,那他们结婚和你也没多少关系。你不喜欢孔玥,往后继续不来往就行。】

    苏问雪没再回复,大概要好好考虑一番。

    秦淮也不着急,因他了解她道德观念过强,碰上这种选择,她不可能一蹴而就地想通。

    多等了两分钟,秦淮把手机收起,再抬头,已不见尤玲玲和华华的身影。

    电话联系尤玲玲,是李峰接的。

    李峰说尤玲玲带华华去搬房间,还问他是不是同意让华华住苏问雪隔壁?

    “没有。那隔壁都是杂物间,怎么住人?”

    秦淮刚打开了门又关起来,手机震动,有通电话进来。

    他点开接听,对那头的人喊了声,“林暄。”

    “如何?和苏问雪重新见面,也不说主动感谢我?”林暄在电话里笑。

    秦淮一路走过转角,绕进院子,靠在一棵落满雪的树下。

    一回头,身后窗口是一面红金相间的窗帘,而在窗帘后,就是他为苏问雪安排的房间。

    此时里面亮着灯,约莫苏问雪还没睡,还穿着家居睡衣,在客厅里随性起舞。

    想到此,他忙打住,对那头林暄说,“你找我就为听我一句谢谢?说正事吧。”

    “听说,你正逼她参加什么新年晚会表演,”林暄坦言。

    秦淮并不意外,“没逼她,答应给她一晚上考虑。”

    林暄笑了,“时间太短……难怪连斐斐都生气。不瞒你讲,我现在也很生气。”

    “你生气了,然后呢?要来带她走?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语。”

    秦淮点出重点,风刮得急,他抬手搓了搓冻僵的耳朵。

    那头林暄好似也哑巴了,他被蒙在鼓里,这是秦淮意料之中的。苏问雪嘴硬,对外人戒心高,若非五年前秦淮与苏问雪住过一个院,有过几次交心,他也无法撬得开苏问雪的嘴。

    “真羡慕你。我拿真心对她五年,还不及你见她一天。”

    林暄声线低沉,听来莫名沮丧。

    “既然你一直没放下她,为什么五年前联系我带她离开?”

    这下轮到秦淮默然。

    头顶枝丫随风晃,一大团雪跌下来,渗进秦淮的后领。

    他掸了掸,却始终无法将思绪从五年前的回忆中抽离。

    当初,秦淮无意听见年老师往德国打电话,偶然得知苏问雪拒绝出国,他也想不到自己毫无犹豫地联系上林暄,请林暄帮忙安排苏问雪回深城念大学。

    正如苏问雪在微信里所言,十八岁时,她希望他走上正途——前往国外从事所谓科研工作成为领域塔尖,同样的,他也希望她别放弃音乐,即使无法同在一个城市,她也要生活开心,梦想成真。

    “都过五年,不提了吧?你现在不也从了妈妈心愿,乖乖接手明言娱乐?”

    秦淮朝手指哈了口气,实在太冷,牙齿止不住打颤。

    “听说你妈妈要下嫁苏家?”

    林暄听此叹了一声,“得,连你也知道了。这事有多荒唐,不必我多讲,反正我不认这门婚,不打算参加婚礼……苏问雪她也不会参加。”

    秦淮又哈了口气,“何必。是你俩的亲爸妈,婚礼现场给点面子,过后不认也说得通。”

    林暄却大笑:“别转移话题,咱们聊的是苏问雪。我警告你,别以为你给她写首歌,她就对你一辈子念念不忘。试试再逼她,我立马接她回身边,让你永远见不到她!”

    电话被挂断。

    秦淮离开树下,回办公室擦了后颈的雪水,如此,坐在椅背里出神。

    还没安静一会,有人撞门进来,一开口就问他:“为什么?凭什么?”

    秦淮起身看门口,来人是苏问雪的经纪人,斐斐。

    “出什么事?你坐下,慢慢说。”他给斐斐做个请,请她往沙发落座。

    斐斐却不肯坐,居高临下指着他,“华华搬去小雪隔壁,是你授意?其他不说,孩子现在哭哭闹闹的,小雪本就睡不着,这下直接不用睡了,你满意吧?”

    道歉已经没用,秦淮跟随斐斐到苏问雪的房门前,弯腰抱起华华。

    “宝贝,哪里不舒服?”

    这一声宝贝,若换个人来喊,倒也并无他想。

    可这一声出自秦淮的嘴,经由他润泽柔软的嗓音,霎时从最普通的称谓,变作最亲密的安抚。

    门前站着的几人都看向秦淮。

    包括苏问雪。

    “妈妈说小雪阿姨答应和我合奏,我今晚想和小雪阿姨一起睡!”

    童言无忌,何况华华的身份更特殊。

    眼下,尤玲玲私下与华华讲了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把事儿圆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

    正想着,尤玲玲在旁低低地说道。

    秦淮看她一眼,她垂着脑袋,颇有几分委屈。

    “一句不是故意就完了?”斐斐不罢休,抱着手臂,咄咄逼人。

    苏问雪大约不赞同她的态度,拽了拽她的胳膊,轻轻摇头。

    斐斐便又说:“不能轻易让步,他们现在想欺负你不会说话!真卑鄙……”

    嫌弃的眼神从尤玲玲,扫到华华,最后落在面色冷沉的秦淮脸上,“我不计较其他人,但你是院长,必须给个说法!如果你处理不了,我以后每晚带小雪出去住酒店,早晨再回来治疗。”

    尤玲玲听言,看向外面乌漆嘛黑的夜色,对秦淮小声说:“不行。你说点什么?”

    秦淮却一直望着苏问雪,看得她心虚了似的别开眼睛,末了,他又看向还在气头的斐斐,“要不,算了吧?华华夜里睡着挺安静,不会吵到苏小姐。这一点,小玲可以作证。”

    “你意思是,不同意小雪出去住?”

    斐斐较起真,抱着的手叉在腰侧,口气更愤怒,“治疗合同是林总签的,但我相信,那合同不是卖身契!你们这样强硬,算限制人身自由!”

    正说着,过道转角后走出一道男人身影。

    李峰面含微笑,和斐斐一样双手叉腰,让身后的助理拿出份文件给斐斐展示。

    “附加条款第8条,留院期间需服从院方安排,配合所有治疗方案。白纸黑字,小姐,你看看清楚?”

    斐斐碰上硬钉子只好偃旗息鼓,边看文件,嘴上不服气地喃道。

    “这是霸王条款,我要找律师告这家康复院!”

    这时李峰让她如愿,妥帖地递上名片,“去告吧,我随时奉陪。”

    斐斐斜他一眼,又转向身旁的苏问雪,目光软下来三分,“小可怜,你也怕了这伙人?那今晚你别想睡了。”

    “噢!噢!今晚和小雪阿姨一起睡!”华华提前庆祝,挣扎着跳下秦淮的怀抱,像树袋熊似的,紧紧贴在苏问雪的脚边。

    苏问雪低头看这孩子,满脸无奈地笑。

    李峰见此,上来帮忙抱走华华,却没成功,反叫华华把苏问雪贴得更紧,片刻,李峰放弃似的直起腰,随口建议苏问雪,“顶流歌手,你不试着唱两句?华华喜欢你就因为音乐,你唱几句让她满意,她自然乖乖听话。”

    这番建议又惹得斐斐破口,“别添乱行不行?”

    李峰撇撇嘴,目光回到苏问雪,“你怎么回事呢?我特意找医生看过病历,你语言系统没问题。难不成又和五年前一样,得了心病?如果是心病,那确实只有秦院长能帮你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扭头对秦淮笑了下,“蛮好奇的,五年前你用什么办法哄她开口的?”

    过道里安静,斐斐的嘴再合不上,视线在秦淮和苏问雪之间流转。

    “你们……”

    苏问雪早在李峰讲述的时候就低下了头。

    脑海中出现许多过往,李家超市的星星糖、用胶带粘起来的手绘攀岩少女、小卧室窗前秦淮凑近对她讲在落春雪。这些画面交叠,闪烁,组成一幅低像素的梦核,勾起苏问雪掩饰不及的怀念。

    晃神中,脚步响起。

    苏问雪抬头,见秦淮转头走开,很快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

    华华许是有所感应,干脆坐在地上哭喊“叔叔不要我了”,苏问雪犹豫半晌,俯身要抱华华起来,却见一只匀称有力的手腕横了过来。

    “给你。”秦淮柔声地哄。

    华华一把抓向他掌心,“糖糖!”

    尤玲玲也弯下腰看着孩子,“还记得吗?好东西要分享。”

    华华点点头,分出一颗糖举高给苏问雪,甜滋滋地笑,“阿姨,我好喜欢你呀!”

    在其他人发怔的注视里,苏问雪局促地接了糖。

    这糖有一层透明塑料包装,大约就是当年秦淮哄她用的“星星糖”,苏问雪如此想着,不由看向秦淮。

    秦淮耸耸肩笑道:“小孩子总不会讨厌糖。”

    对,以前他说过他生日在十月,比她大一个月,所以他可以明目张胆拿她当小孩子看。

    回忆令人羞赧,苏问雪不自在地垂眸,转到微信发他一个吐舌头的表情,他立刻回发一个叉腰的表情。

    抬眸,她见他在偷笑,差点没忍住自爆,冲他大喊一声“喂!”

    另一边。

    斐斐挪到李峰旁边小声问:“她五年前失语,秦淮用几块糖就治好了?”

    李峰哪里知道,但也自信满满地答,“无论你信不信,从开始到现在,能让苏问雪开口的,只有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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