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6.10/忌危
海晏，六月。
南方的梅雨季，房间内潮湿又闷热，墙壁和地砖都结了一层稀薄的透明水珠，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珠拍在玻璃窗上，再滚落到楼下透湿的草地里。
空气的味道仿佛溃烂，沉闷，难闻，和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
秦时雾起身想把餐巾纸递给面前哭泣的患者，踩在地板上的鞋底一滑，连忙扶着桌子站稳，松了一口气，险些摔倒。
这是秦时雾每周五坐诊的心理咨询，她是海晏第一医院的精神卫生科医生，这种患者哭泣的情况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患者是个中年女人，边哭边诉说自己家庭的无奈，孩子不上学，老公又出轨，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她是秦时雾的老患者了，本身就有中度焦虑症，一段时间不见，病情愈发严重。
女患者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望向秦时雾，只见医生把几张餐巾纸递到她面前。
秦时雾输完电脑上的病例，转头望向患者，神情严肃:
“您丈夫的事导致您焦虑症愈发严重的一个因素，作为医生，我建议您再考虑这段婚姻是否要继续下去。”
秦时雾见过太多这个患者类似的病人，婚姻对他们而言是拖垮精神的负担和自由的枷锁。
她经常想，结婚到底有什么好的？一个又一个人像完成任务一样结婚生子，却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幸福。
秦时雾又安慰了那个患者几句，开了点缓解焦虑症的药，才结束了今天的坐诊，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精神科的小护士林琳推门进来，提醒她下班:“秦医生，没有病人了。”
秦时雾一扔手上的水笔，双脚一踹桌子，椅子飞出去转了几圈，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和刚才那个稳重的医生形象完全不同。
她弯眼一笑:“终于下班啦。”
林琳看她这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秦医生一下班就恢复本性了。”
秦时雾外表媚艳，丹凤眼瓜子脸，个子高挑，一头丰盈黑长卷发，天生长了一张会抢别人男朋友的脸，强势又风情万种的美感。
再加上她工作时严肃又认真，刚来科室的时候，这些精神科的小护士都把她看作只可远观的大美人。
后来才发现，这个秦医生其实比她们想象中的性格要开朗得多。
她们私下里都开玩笑说，秦医生有两个人格，工作一个，生活一个。
秦时雾倒是不否认，起身去办公室换回自己的衣服。
语调轻快:“那当然，上班如上坟嘛，跪累了总要活动一下。”
林琳被她逗得咯咯直笑，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秦时雾脱掉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肩背薄直，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
她背上布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拒绝了小护士的邀请:“我爸昨天发工资了，说请我和我妈下馆子。”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中餐馆，包厢是202，家庭小包。
一推门，里面原先的说笑声顿然停下，五双眼睛直直盯着她。
秦梁、李英兰、一对不认识的中年男女，还有一个看着跟秦时雾差不多大的年轻男人，齐刷刷盯着她看。
秦时雾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进去了，找了个空位坐下。
旁边坐的男人样貌不出众，起身迎接她的时候，秦时雾打量了一下，个子和穿着平底鞋的她差不多高，她一米七四，这男的撑死也不到一七五。
李英兰笑容热络：“麦麦啊，这是你利利哥，还认识吧？小时候你俩成天一起玩的。”
秦时雾完全没有印象，但还是点点头，喊了一声，“利利哥，叔叔阿姨好。”
李英兰又夸了几句：“哎呀麦麦，你利利哥现在已经是科长了，小时候就觉得他有出息，长大果真了不得。”
笑容更灿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这不小时候定下来了嘛。”
秦梁和李英兰一个是儿科主任，一个是大学教授，都是体制内的，能接受的女婿职业，也不外乎那么几个:公务员、医生、老师、国企任职。
清一色铁饭碗，好像除了这些以外都是不务正业。
秦时雾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诧异地抬头：“……定什么？”
男方妈妈笑着开口安慰：“麦麦啊，你不要有压力，虽然小时候定了娃娃亲，但你们还是先当男女朋友处着就可以了，结婚不着急。”
结婚？娃娃亲？
秦时雾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安排这顿饭。
她没说话，就勉强笑了两声。
饭局结束，王利拿出手机说要加秦时雾微信。
秦时雾晃了晃早已关机的手机:“不好意思，刚淋了雨，可能坏了，不如你留一个联系方式，我修好了再加你。”
王利自然没有意见，王家父母满意地笑着看秦时雾，几乎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准儿媳。
只有李英兰脸色沉了下来。
他们刚走，李英兰就控制不住火气了，她知道自己女儿不加微信是因为根本没有看上人家。
李英兰声音刺耳而尖锐，重重一拍桌子。
“秦时雾，这婚是早就定好的，轮不到你在这挑三拣四。”
秦时雾知道自己妈这控制狂性格，无奈地叹了口气，“妈，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李英兰嗓门更高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说啊？科长都看不上，找市长是吧？”
秦时雾用毛巾擦了擦嘴唇，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看向怒气十足的母亲，像是在对待一个不让人省心的患者。
“一米八五以上，长得帅，身材好，您有这样的人选吗？”
窗外猛地划过一道惊雷，李英兰气得胸口发闷。
在她看来，这个女儿就是在无事生非。
李英兰一抬手，指向她背后的落地窗外，高声质问她:“你去大街上找找，有几个一米八五以上的？”
又把话题扯回秦时雾身上:“你必须跟王利谈，不然把你妈的面子往哪搁？”
秦时雾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妈，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都见过他爸妈，计划领证了。”
李英兰完全不相信：“别骗人，你天天在家待着，哪来的时间谈男朋友？”
“真的。”秦时雾再强调了一遍，“就是一米八五以上的帅哥。”
李英兰冷哼一声：“不可能！”
秦时雾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您爱信不信吧，我下周就把人和证一起给你们带回来。”
此时天色还不算晚，马路上人来人往，都脚步匆匆，像她这样的倒是没有几个。
秦时雾和父母住同一套房，现在更是不想回家，怕又对上李英兰，打算等他们睡着了再回去。
走到一个便利店门口，抬头望了一眼里面琳琅满目的饮品，收了伞，随手挂在伞架上，推开玻璃门进去。
空调冷气迎面扑在皮肤上，冷得她心里一惊，从冰柜里拿了罐冰啤酒结账，就坐在便利店玻璃窗旁的桌椅上喝酒。
想起刚才和李英兰吵得那场架，更是连冰啤酒都浇不凉直冒出来的火气。
她索性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发了一条【谁跟我领证！】，全程不超过五秒钟，一气呵成。
当然，理智还是存在的，屏蔽了患者、领导和家人，只剩下一些同事同学朋友可以看见，评论大概率都是调侃她的玩笑。
再把手机息屏放下，看着窗外的大雨，一个人仰头喝闷酒。
桌上手机跳起一阵长震动，电话铃声响起，她从包里拿出手机。
是闺蜜吴诺伊的电话，她沉重的心情松下一点，滑屏接通。
吴诺伊是秦时雾的高中同学，两人当了十多年朋友，已经是家人般的存在了。
不同于秦时雾这个社畜狗，她前两年嫁了个富一代，过上了豪门阔太的生活。
吴诺伊甜美的嗓音传来，她似乎兴致勃勃:“时雾，我们去喝酒呀，今晚我老公出差了，城东新开了个livehouse。”
和她相反，秦时雾倒是不感兴趣:“刚喝过一轮呢，现在在喝啤的。”
那边来了兴趣:“和帅哥？”
“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公务员，我爸妈最爱职业。”秦时雾一想起刚才件事就酒气反胃。
秦时雾又想起刚才立下的军令状，正发愁呢，正好来了个人分享，她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跟吴诺伊说了。
秦时雾刚在路上想了一圈，都没能想出来她这辈子认识过哪个一米八五以上还单身的帅哥。
她社交圈很小，读书时只有同学，后来工作了只有同事。
不单身的倒是认识一个，同医院肿瘤科的赵枭翊医生。
她原本打算的是找个男模，付钱和他领证，等过一两个星期再离。
“不能找模特结婚，品行都不保证，万一被人缠上了怎么办。”吴诺伊闻言也沉默了半晌，仔细思考。
她惊呼一声，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语气着急又热切。
“上次去看赛车比赛，后来跟我要你微信的那个帅哥呢？”
秦时雾这辈子就看过一场赛车比赛，今年元旦，吴诺伊的老公带她们几个小姐妹飞去西部看了一场雪地拉力赛。
惊险又刺激，一辆辆改装得酷炫的车在雪地上极速漂移，甩尾过弯，轮胎带起的雪雾绵延漫天。
她还记得到终点时冠军那辆车从雪坡上冲起，在空中直直飞了几十米。
当时秦时雾看得心脏都停了一刻，幸好车最后平稳落地了。
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吴诺伊想起来，秦时雾几乎都已经忘在了脑后。
吴诺伊记得比她清楚:“就是那场比赛的冠军，我们之后还参加了他庆功宴的那个，我老公的朋友，陈……”
她卡了一下，也想不起来名字，让秦时雾等一下，说先问问她老公，待会再打来。
秦时雾挂了电话，漫不经心地从下往上滑，直到看见朋友圈第一个评论。
秦时雾眉心微拧，没有备注，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头像，放大一看。
照片下面是印着车辙的雪地，凌空飞着一辆金色的拉力赛车，车后尾拖出一道长雪雾，光看图片就能想象得到那一刻的惊心动魄。
秦时雾越看越觉得熟悉，才猛地想起来，她亲手拍的照片。
在点进他名片那一瞬间秦时雾就猜到了是谁——那场雪地拉力赛的冠军，也是吴诺伊刚说的那个要她微信的帅哥。
他的评论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在一群不着调的玩笑里显得格格不入、尤为突出。
【慎重。】
秦时雾心里还是诧异了一下，时隔这么久，她以为自己早就被删了，没想到竟然还在好友列表里。
吴诺伊的电话也拨过来了，语气急冲冲的，说了一连串长话不带停顿:“陈弋行，身高191，今年30，单身，海晏本地人，目前也被家里安排了不愿意的婚姻，不乱搞不约炮不出轨不家暴，人品保证可以。”
吴诺伊掩不住内心的激动，尖叫道:“时雾，简直是给你量身定制的老公啊！”
秦时雾没说话，低眼注视着屏幕上那张照片，突然就回想起了今年冬天那个晚上。
也是当了二十九年乖乖女的秦时雾人生里最疯狂的一个晚上。
——————————
今年元旦放假，吴诺伊的老公王览恰巧有个朋友在西部进行雪地拉力车赛，吴诺伊吵着要去看，光是自己去还不够，还带上了秦时雾。
到了场地，赛道两旁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没过小腿，停着一百多辆各式各样的拉力赛车，每辆上面都漆成不同的样式。
秦时雾最喜欢的是一辆金色的赛车，直直盯着屏幕看。
摄影师似乎也看好那辆车，不停地给镜头。
吴诺伊扯了扯她的衣角，给她介绍:“那辆车就是王览的朋友。”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那辆金色赛车的到来。
它飞驰过雪地，太张扬太肆意，带着势如破竹的腾腾杀气，冲过终点线。
当时秦时雾听到旁边几个工作人员议论，说这辆车肯定是冠军了，有史以来最快的记录。
车门打开，所有人都同时尖叫鼓掌起来。
里面的男人身高腿长，连头盔都没摘就吸引了在场所有女生的目光，不少女生大喊他的名字。
偏偏他不在意，连个眼神都懒得丢给她们，不疾不徐走向秦时雾这边，冷淡又痞气。
王览迎上去，跟陈弋行碰拳交谈，再把妻子引见给好友。
吴诺伊笑嘻嘻地拉着秦时雾跟他打招呼:“帅哥，开得不错哦。”
陈弋行态度依旧不变，不热络也不轻慢，喊了句“嫂子”。
视线再滑过站在一旁的秦时雾，对她一颔首，算是示意。
秦时雾这时才有机会打量这位冠军。
身量颀长，浑身透着一股玩极限运动的人特有的自由感，不被束缚的生命力，无所顾忌，松弛又洒脱不羁的帅。
一身黑金拼色赛车服，宽肩，腰身劲窄，同色系头盔，把防风镜往上一推，露出一双硬派的眉眼。
他跟王览说了几句话，抬手摘掉头盔，一捋短发，鼻梁高直，薄唇，下颌线清晰分明。
这脸实在是太正，一目明了地解释了为什么场边迷妹这么多。
王览带着吴诺伊去见别的朋友，一时之间只有秦时雾和陈弋行站在原地。
旁边有相熟的兄弟过来一揽陈弋行的肩，冲观众区一挑下巴。
打趣他:“这么多美女，晚上带哪个走啊？”
陈弋行眼皮都没抬，一抬宽直肩膀，对那人微挑了一下眉。
另个男人立马识趣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陈弋行从那人胸前摸出包烟，随手抽了一根，咬在嘴里。
他才开口，撩起眼皮望向说话的男人，半笑不笑:“带你？”
这话怼得想开黄腔的那人一噎，没再说，适时地掏出打火机想给他点上。
秦时雾眉梢一挑，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这帅哥莫非还洁身自好？
陈弋行眼角瞥见还站在旁边的秦时雾，指间夹下那根烟，对她说了句“抱歉”。
再大力把香烟揉成团随手塞回了那人胸前口袋里，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队。
秦时雾再见到陈弋行是在晚上酒吧的庆功宴上，一堆男人。
吴诺伊去盯着她老公不准多喝酒，这边的卡座上就剩下她一个女生。
秦时雾能喝，酒量还不错，但是在这种场合，越喝越危险。
她刚喝了一点冰镇香槟，胃隐隐发疼，又不好直接说，只好自己忍着，暗暗轻揉着肚子。
旁边有个王览的朋友，富二代，这次和秦时雾他们一起来的，叫马顾，拿着瓶高度数洋酒凑到她身边来，把玻璃杯放在她面前桌子上。
马顾倒了杯酒，把杯子递给秦时雾，叫得亲昵:“时雾妹妹，陪哥喝一杯，咱们一起来的，都没深入交流过呢。”
什么深入交流？是个人都知道他想负距离交流。
酒吧里光线阴暗，但秦时雾也能看出来他不怀好意。
秦时雾眼睫微颤，压下胃里的痛意，对他柔和地笑了笑，婉拒道:“不好意思，马少，我晚上真喝不下了。”
但马顾不罢休，一手放肆地揽着她肩膀，另只手端着酒杯直直一递，怼到秦时雾嘴边。
似乎在逼她喝下:“你不喝就是不给哥面子。”
秦时雾觉得好笑，男的就知道说这种话，不给面子又怎样？
她抬手准备接过那杯酒，再泼到马顾脸上，让他有个屁的面子。
一只骨节修长、青筋分明的大手抢先一步，在秦时雾之前夺过了那杯酒。
陈弋行仰头直接把一杯高度数的烈酒灌下，喉结滚动，再重重把玻璃杯往马顾面前桌上一撂，杯底砸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了，都看向站着的陈弋行，没人再说话。
“我给你面子。”
陈弋行眼神锋利极了，居高临下看人，压迫感十足。
四周都是注视着他的视线，马顾见陈弋行生气，立马怂了，收回搭在秦时雾身上的手。
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我就跟时雾妹妹开个玩笑。”
是陈弋行的庆功宴，他们再狂也不能狂到他面前。
秦时雾没说话，咬牙忍着胃里泛上的痛意，抿着唇角低下头，打算硬撑到庆功宴结束，和吴诺伊他们一起回去。
倏地，秦时雾右边手臂被人揽起，一只有力的手臂撑在她身后，半强势地把她扶起来。
陈弋行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痛苦的神情，但始终一声不吭，还笑着应对骚扰。
那模样，真够可怜的。
大冬天的，秦时雾疼得额头满是冷汗，扭过头，只看见一张轮廓立体的侧脸。
心里诧异一瞬，两人本来位置离得很远，这冠军倒是细心。
陈弋行低着眼皮看她，沉声安慰她:“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秦时雾靠着他的身体站起来，没拒绝，准确的说，已经没有力气拒绝了。
秦时雾脸色发白，嘴唇微动，只有陈弋行听到了她说的几个字:“回酒店，我房间有药。”
她的胃是老毛病了，以前学习太忙经常不吃饭，所以随身都带着药，这次来西部也放在行李箱的医药包里。
陈弋行又让旁边的人转告吴诺伊他们先走了，半扛着秦时雾向酒吧外走去。
陈弋行打的出租车一路飚到她酒店门口，秦时雾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一开车门，直接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房间在五楼，电梯来的太慢，陈弋行直接三步并两步，抱着她一路飞奔上楼梯，冲到她房间门口。
秦时雾在疼痛之余，还抽空在心里赞叹了一句，连跑五楼都不带喘的，体力真好。
陈弋行膝盖弯撑着，秦时雾半坐在他腿上，他单手抱着她。
另只手掀开被子，轻手轻脚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再听秦时雾指挥的从行李箱里翻出胃药。
陈弋行在吧台倒了半杯刚烧沸的开水，再加冰矿泉水混合，拭了拭玻璃杯壁的温度，和药一起给床上的秦时雾拿过去，把她半扶起来。
秦时雾吃了药，又休息了一会儿，才感觉胃好受一点，侧躺在床上望着坐在床边的陈弋行。
女人外貌艳而妖，眼型上挑，此时被台灯暖光照着，倒显得那双眼格外柔媚，勾得人喉头发痒。
陈弋行也低着头回望她，两人靠得很近，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关了头顶的大灯，房间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亮光，气氛莫名变得旖旎起来。
陈弋行见她身体好了一点，起身想离开。
只感觉到一股柔柔的力扯住了他的袖口，力道很轻，但定住了他离开的脚步。
“别走。”
深夜，灯光昏暗的房间，一对年轻的男女，酒精和荷尔蒙一起涌上头。
记不清是谁先开始的了，衣服丢得满地都是，十指相扣，唇齿厮磨，声响暧昧，粘稠的水声和喘气声交织在一起。
彻彻底底疯狂的一夜，秦时雾被男人磨得腰疼，更印证了之前的那个想法——他体力真好。
好得吓人了。
当晚，秦时雾也是在陈弋行怀里睡的。
她侧着身子，陈弋行从她背后把人紧搂住，肌肤相贴，保护欲和掌控欲都很强的姿势。
但第二天早上。
陈弋行醒来的时候旁边床上空无一人，行李箱也被拖走了，房间里丝毫没有女人的痕迹，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秦时雾的确是趁着他没醒的时候出了酒店，直接坐了最早一班的飞机回了海晏。
她没有这种一夜情经验，怕起来对上眼的时候太尴尬，索性逃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给陈弋行。
后来陈弋行还是辗转加到了她的微信。
而好友申请一通过，秦时雾立马丢给他一句:
【我已经忘了。】
陈弋行明白她的意思，之后两人就这么列表躺尸了半年。
头像用的这张照片，估计是从吴诺伊那里流出到他手中的。
秦时雾把手机搭在便利店桌面上，仰头灌完了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
趁着酒劲，长长呼出一口气，打开手机，点进那个赛车头像，发了一条微信，立马把屏幕熄了，反扣在桌面上，又去冰柜里拿了罐酒，压抑心头的不安。
这是秦时雾除了那天晚上以外，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
和陈弋行的聊天框里赫然躺着一句:
【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海晏，六月。
南方的梅雨季，房间内潮湿又闷热，墙壁和地砖都结了一层稀薄的透明水珠，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珠拍在玻璃窗上，再滚落到楼下透湿的草地里。
空气的味道仿佛溃烂，沉闷，难闻，和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
秦时雾起身想把餐巾纸递给面前哭泣的患者，踩在地板上的鞋底一滑，连忙扶着桌子站稳，松了一口气，险些摔倒。
这是秦时雾每周五坐诊的心理咨询，她是海晏第一医院的精神卫生科医生，这种患者哭泣的情况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患者是个中年女人，边哭边诉说自己家庭的无奈，孩子不上学，老公又出轨，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她是秦时雾的老患者了，本身就有中度焦虑症，一段时间不见，病情愈发严重。
女患者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望向秦时雾，只见医生把几张餐巾纸递到她面前。
秦时雾输完电脑上的病例，转头望向患者，神情严肃:
“您丈夫的事导致您焦虑症愈发严重的一个因素，作为医生，我建议您再考虑这段婚姻是否要继续下去。”
秦时雾见过太多这个患者类似的病人，婚姻对他们而言是拖垮精神的负担和自由的枷锁。
她经常想，结婚到底有什么好的？一个又一个人像完成任务一样结婚生子，却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幸福。
秦时雾又安慰了那个患者几句，开了点缓解焦虑症的药，才结束了今天的坐诊，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精神科的小护士林琳推门进来，提醒她下班:“秦医生，没有病人了。”
秦时雾一扔手上的水笔，双脚一踹桌子，椅子飞出去转了几圈，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和刚才那个稳重的医生形象完全不同。
她弯眼一笑:“终于下班啦。”
林琳看她这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秦医生一下班就恢复本性了。”
秦时雾外表媚艳，丹凤眼瓜子脸，个子高挑，一头丰盈黑长卷发，天生长了一张会抢别人男朋友的脸，强势又风情万种的美感。
再加上她工作时严肃又认真，刚来科室的时候，这些精神科的小护士都把她看作只可远观的大美人。
后来才发现，这个秦医生其实比她们想象中的性格要开朗得多。
她们私下里都开玩笑说，秦医生有两个人格，工作一个，生活一个。
秦时雾倒是不否认，起身去办公室换回自己的衣服。
语调轻快:“那当然，上班如上坟嘛，跪累了总要活动一下。”
林琳被她逗得咯咯直笑，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秦时雾脱掉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肩背薄直，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
她背上布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拒绝了小护士的邀请:“我爸昨天发工资了，说请我和我妈下馆子。”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中餐馆，包厢是202，家庭小包。
一推门，里面原先的说笑声顿然停下，五双眼睛直直盯着她。
秦梁、李英兰、一对不认识的中年男女，还有一个看着跟秦时雾差不多大的年轻男人，齐刷刷盯着她看。
秦时雾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进去了，找了个空位坐下。
旁边坐的男人样貌不出众，起身迎接她的时候，秦时雾打量了一下，个子和穿着平底鞋的她差不多高，她一米七四，这男的撑死也不到一七五。
李英兰笑容热络：“麦麦啊，这是你利利哥，还认识吧？小时候你俩成天一起玩的。”
秦时雾完全没有印象，但还是点点头，喊了一声，“利利哥，叔叔阿姨好。”
李英兰又夸了几句：“哎呀麦麦，你利利哥现在已经是科长了，小时候就觉得他有出息，长大果真了不得。”
笑容更灿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这不小时候定下来了嘛。”
秦梁和李英兰一个是儿科主任，一个是大学教授，都是体制内的，能接受的女婿职业，也不外乎那么几个:公务员、医生、老师、国企任职。
清一色铁饭碗，好像除了这些以外都是不务正业。
秦时雾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诧异地抬头：“……定什么？”
男方妈妈笑着开口安慰：“麦麦啊，你不要有压力，虽然小时候定了娃娃亲，但你们还是先当男女朋友处着就可以了，结婚不着急。”
结婚？娃娃亲？
秦时雾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安排这顿饭。
她没说话，就勉强笑了两声。
饭局结束，王利拿出手机说要加秦时雾微信。
秦时雾晃了晃早已关机的手机:“不好意思，刚淋了雨，可能坏了，不如你留一个联系方式，我修好了再加你。”
王利自然没有意见，王家父母满意地笑着看秦时雾，几乎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准儿媳。
只有李英兰脸色沉了下来。
他们刚走，李英兰就控制不住火气了，她知道自己女儿不加微信是因为根本没有看上人家。
李英兰声音刺耳而尖锐，重重一拍桌子。
“秦时雾，这婚是早就定好的，轮不到你在这挑三拣四。”
秦时雾知道自己妈这控制狂性格，无奈地叹了口气，“妈，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李英兰嗓门更高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说啊？科长都看不上，找市长是吧？”
秦时雾用毛巾擦了擦嘴唇，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看向怒气十足的母亲，像是在对待一个不让人省心的患者。
“一米八五以上，长得帅，身材好，您有这样的人选吗？”
窗外猛地划过一道惊雷，李英兰气得胸口发闷。
在她看来，这个女儿就是在无事生非。
李英兰一抬手，指向她背后的落地窗外，高声质问她:“你去大街上找找，有几个一米八五以上的？”
又把话题扯回秦时雾身上:“你必须跟王利谈，不然把你妈的面子往哪搁？”
秦时雾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妈，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都见过他爸妈，计划领证了。”
李英兰完全不相信：“别骗人，你天天在家待着，哪来的时间谈男朋友？”
“真的。”秦时雾再强调了一遍，“就是一米八五以上的帅哥。”
李英兰冷哼一声：“不可能！”
秦时雾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您爱信不信吧，我下周就把人和证一起给你们带回来。”
此时天色还不算晚，马路上人来人往，都脚步匆匆，像她这样的倒是没有几个。
秦时雾和父母住同一套房，现在更是不想回家，怕又对上李英兰，打算等他们睡着了再回去。
走到一个便利店门口，抬头望了一眼里面琳琅满目的饮品，收了伞，随手挂在伞架上，推开玻璃门进去。
空调冷气迎面扑在皮肤上，冷得她心里一惊，从冰柜里拿了罐冰啤酒结账，就坐在便利店玻璃窗旁的桌椅上喝酒。
想起刚才和李英兰吵得那场架，更是连冰啤酒都浇不凉直冒出来的火气。
她索性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发了一条【谁跟我领证！】，全程不超过五秒钟，一气呵成。
当然，理智还是存在的，屏蔽了患者、领导和家人，只剩下一些同事同学朋友可以看见，评论大概率都是调侃她的玩笑。
再把手机息屏放下，看着窗外的大雨，一个人仰头喝闷酒。
桌上手机跳起一阵长震动，电话铃声响起，她从包里拿出手机。
是闺蜜吴诺伊的电话，她沉重的心情松下一点，滑屏接通。
吴诺伊是秦时雾的高中同学，两人当了十多年朋友，已经是家人般的存在了。
不同于秦时雾这个社畜狗，她前两年嫁了个富一代，过上了豪门阔太的生活。
吴诺伊甜美的嗓音传来，她似乎兴致勃勃:“时雾，我们去喝酒呀，今晚我老公出差了，城东新开了个livehouse。”
和她相反，秦时雾倒是不感兴趣:“刚喝过一轮呢，现在在喝啤的。”
那边来了兴趣:“和帅哥？”
“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公务员，我爸妈最爱职业。”秦时雾一想起刚才件事就酒气反胃。
秦时雾又想起刚才立下的军令状，正发愁呢，正好来了个人分享，她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跟吴诺伊说了。
秦时雾刚在路上想了一圈，都没能想出来她这辈子认识过哪个一米八五以上还单身的帅哥。
她社交圈很小，读书时只有同学，后来工作了只有同事。
不单身的倒是认识一个，同医院肿瘤科的赵枭翊医生。
她原本打算的是找个男模，付钱和他领证，等过一两个星期再离。
“不能找模特结婚，品行都不保证，万一被人缠上了怎么办。”吴诺伊闻言也沉默了半晌，仔细思考。
她惊呼一声，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语气着急又热切。
“上次去看赛车比赛，后来跟我要你微信的那个帅哥呢？”
秦时雾这辈子就看过一场赛车比赛，今年元旦，吴诺伊的老公带她们几个小姐妹飞去西部看了一场雪地拉力赛。
惊险又刺激，一辆辆改装得酷炫的车在雪地上极速漂移，甩尾过弯，轮胎带起的雪雾绵延漫天。
她还记得到终点时冠军那辆车从雪坡上冲起，在空中直直飞了几十米。
当时秦时雾看得心脏都停了一刻，幸好车最后平稳落地了。
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吴诺伊想起来，秦时雾几乎都已经忘在了脑后。
吴诺伊记得比她清楚:“就是那场比赛的冠军，我们之后还参加了他庆功宴的那个，我老公的朋友，陈……”
她卡了一下，也想不起来名字，让秦时雾等一下，说先问问她老公，待会再打来。
秦时雾挂了电话，漫不经心地从下往上滑，直到看见朋友圈第一个评论。
秦时雾眉心微拧，没有备注，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头像，放大一看。
照片下面是印着车辙的雪地，凌空飞着一辆金色的拉力赛车，车后尾拖出一道长雪雾，光看图片就能想象得到那一刻的惊心动魄。
秦时雾越看越觉得熟悉，才猛地想起来，她亲手拍的照片。
在点进他名片那一瞬间秦时雾就猜到了是谁——那场雪地拉力赛的冠军，也是吴诺伊刚说的那个要她微信的帅哥。
他的评论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在一群不着调的玩笑里显得格格不入、尤为突出。
【慎重。】
秦时雾心里还是诧异了一下，时隔这么久，她以为自己早就被删了，没想到竟然还在好友列表里。
吴诺伊的电话也拨过来了，语气急冲冲的，说了一连串长话不带停顿:“陈弋行，身高191，今年30，单身，海晏本地人，目前也被家里安排了不愿意的婚姻，不乱搞不约炮不出轨不家暴，人品保证可以。”
吴诺伊掩不住内心的激动，尖叫道:“时雾，简直是给你量身定制的老公啊！”
秦时雾没说话，低眼注视着屏幕上那张照片，突然就回想起了今年冬天那个晚上。
也是当了二十九年乖乖女的秦时雾人生里最疯狂的一个晚上。
——————————
今年元旦放假，吴诺伊的老公王览恰巧有个朋友在西部进行雪地拉力车赛，吴诺伊吵着要去看，光是自己去还不够，还带上了秦时雾。
到了场地，赛道两旁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没过小腿，停着一百多辆各式各样的拉力赛车，每辆上面都漆成不同的样式。
秦时雾最喜欢的是一辆金色的赛车，直直盯着屏幕看。
摄影师似乎也看好那辆车，不停地给镜头。
吴诺伊扯了扯她的衣角，给她介绍:“那辆车就是王览的朋友。”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那辆金色赛车的到来。
它飞驰过雪地，太张扬太肆意，带着势如破竹的腾腾杀气，冲过终点线。
当时秦时雾听到旁边几个工作人员议论，说这辆车肯定是冠军了，有史以来最快的记录。
车门打开，所有人都同时尖叫鼓掌起来。
里面的男人身高腿长，连头盔都没摘就吸引了在场所有女生的目光，不少女生大喊他的名字。
偏偏他不在意，连个眼神都懒得丢给她们，不疾不徐走向秦时雾这边，冷淡又痞气。
王览迎上去，跟陈弋行碰拳交谈，再把妻子引见给好友。
吴诺伊笑嘻嘻地拉着秦时雾跟他打招呼:“帅哥，开得不错哦。”
陈弋行态度依旧不变，不热络也不轻慢，喊了句“嫂子”。
视线再滑过站在一旁的秦时雾，对她一颔首，算是示意。
秦时雾这时才有机会打量这位冠军。
身量颀长，浑身透着一股玩极限运动的人特有的自由感，不被束缚的生命力，无所顾忌，松弛又洒脱不羁的帅。
一身黑金拼色赛车服，宽肩，腰身劲窄，同色系头盔，把防风镜往上一推，露出一双硬派的眉眼。
他跟王览说了几句话，抬手摘掉头盔，一捋短发，鼻梁高直，薄唇，下颌线清晰分明。
这脸实在是太正，一目明了地解释了为什么场边迷妹这么多。
王览带着吴诺伊去见别的朋友，一时之间只有秦时雾和陈弋行站在原地。
旁边有相熟的兄弟过来一揽陈弋行的肩，冲观众区一挑下巴。
打趣他:“这么多美女，晚上带哪个走啊？”
陈弋行眼皮都没抬，一抬宽直肩膀，对那人微挑了一下眉。
另个男人立马识趣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陈弋行从那人胸前摸出包烟，随手抽了一根，咬在嘴里。
他才开口，撩起眼皮望向说话的男人，半笑不笑:“带你？”
这话怼得想开黄腔的那人一噎，没再说，适时地掏出打火机想给他点上。
秦时雾眉梢一挑，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这帅哥莫非还洁身自好？
陈弋行眼角瞥见还站在旁边的秦时雾，指间夹下那根烟，对她说了句“抱歉”。
再大力把香烟揉成团随手塞回了那人胸前口袋里，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队。
秦时雾再见到陈弋行是在晚上酒吧的庆功宴上，一堆男人。
吴诺伊去盯着她老公不准多喝酒，这边的卡座上就剩下她一个女生。
秦时雾能喝，酒量还不错，但是在这种场合，越喝越危险。
她刚喝了一点冰镇香槟，胃隐隐发疼，又不好直接说，只好自己忍着，暗暗轻揉着肚子。
旁边有个王览的朋友，富二代，这次和秦时雾他们一起来的，叫马顾，拿着瓶高度数洋酒凑到她身边来，把玻璃杯放在她面前桌子上。
马顾倒了杯酒，把杯子递给秦时雾，叫得亲昵:“时雾妹妹，陪哥喝一杯，咱们一起来的，都没深入交流过呢。”
什么深入交流？是个人都知道他想负距离交流。
酒吧里光线阴暗，但秦时雾也能看出来他不怀好意。
秦时雾眼睫微颤，压下胃里的痛意，对他柔和地笑了笑，婉拒道:“不好意思，马少，我晚上真喝不下了。”
但马顾不罢休，一手放肆地揽着她肩膀，另只手端着酒杯直直一递，怼到秦时雾嘴边。
似乎在逼她喝下:“你不喝就是不给哥面子。”
秦时雾觉得好笑，男的就知道说这种话，不给面子又怎样？
她抬手准备接过那杯酒，再泼到马顾脸上，让他有个屁的面子。
一只骨节修长、青筋分明的大手抢先一步，在秦时雾之前夺过了那杯酒。
陈弋行仰头直接把一杯高度数的烈酒灌下，喉结滚动，再重重把玻璃杯往马顾面前桌上一撂，杯底砸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了，都看向站着的陈弋行，没人再说话。
“我给你面子。”
陈弋行眼神锋利极了，居高临下看人，压迫感十足。
四周都是注视着他的视线，马顾见陈弋行生气，立马怂了，收回搭在秦时雾身上的手。
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我就跟时雾妹妹开个玩笑。”
是陈弋行的庆功宴，他们再狂也不能狂到他面前。
秦时雾没说话，咬牙忍着胃里泛上的痛意，抿着唇角低下头，打算硬撑到庆功宴结束，和吴诺伊他们一起回去。
倏地，秦时雾右边手臂被人揽起，一只有力的手臂撑在她身后，半强势地把她扶起来。
陈弋行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痛苦的神情，但始终一声不吭，还笑着应对骚扰。
那模样，真够可怜的。
大冬天的，秦时雾疼得额头满是冷汗，扭过头，只看见一张轮廓立体的侧脸。
心里诧异一瞬，两人本来位置离得很远，这冠军倒是细心。
陈弋行低着眼皮看她，沉声安慰她:“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秦时雾靠着他的身体站起来，没拒绝，准确的说，已经没有力气拒绝了。
秦时雾脸色发白，嘴唇微动，只有陈弋行听到了她说的几个字:“回酒店，我房间有药。”
她的胃是老毛病了，以前学习太忙经常不吃饭，所以随身都带着药，这次来西部也放在行李箱的医药包里。
陈弋行又让旁边的人转告吴诺伊他们先走了，半扛着秦时雾向酒吧外走去。
陈弋行打的出租车一路飚到她酒店门口，秦时雾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一开车门，直接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房间在五楼，电梯来的太慢，陈弋行直接三步并两步，抱着她一路飞奔上楼梯，冲到她房间门口。
秦时雾在疼痛之余，还抽空在心里赞叹了一句，连跑五楼都不带喘的，体力真好。
陈弋行膝盖弯撑着，秦时雾半坐在他腿上，他单手抱着她。
另只手掀开被子，轻手轻脚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再听秦时雾指挥的从行李箱里翻出胃药。
陈弋行在吧台倒了半杯刚烧沸的开水，再加冰矿泉水混合，拭了拭玻璃杯壁的温度，和药一起给床上的秦时雾拿过去，把她半扶起来。
秦时雾吃了药，又休息了一会儿，才感觉胃好受一点，侧躺在床上望着坐在床边的陈弋行。
女人外貌艳而妖，眼型上挑，此时被台灯暖光照着，倒显得那双眼格外柔媚，勾得人喉头发痒。
陈弋行也低着头回望她，两人靠得很近，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关了头顶的大灯，房间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亮光，气氛莫名变得旖旎起来。
陈弋行见她身体好了一点，起身想离开。
只感觉到一股柔柔的力扯住了他的袖口，力道很轻，但定住了他离开的脚步。
“别走。”
深夜，灯光昏暗的房间，一对年轻的男女，酒精和荷尔蒙一起涌上头。
记不清是谁先开始的了，衣服丢得满地都是，十指相扣，唇齿厮磨，声响暧昧，粘稠的水声和喘气声交织在一起。
彻彻底底疯狂的一夜，秦时雾被男人磨得腰疼，更印证了之前的那个想法——他体力真好。
好得吓人了。
当晚，秦时雾也是在陈弋行怀里睡的。
她侧着身子，陈弋行从她背后把人紧搂住，肌肤相贴，保护欲和掌控欲都很强的姿势。
但第二天早上。
陈弋行醒来的时候旁边床上空无一人，行李箱也被拖走了，房间里丝毫没有女人的痕迹，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秦时雾的确是趁着他没醒的时候出了酒店，直接坐了最早一班的飞机回了海晏。
她没有这种一夜情经验，怕起来对上眼的时候太尴尬，索性逃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给陈弋行。
后来陈弋行还是辗转加到了她的微信。
而好友申请一通过，秦时雾立马丢给他一句:
【我已经忘了。】
陈弋行明白她的意思，之后两人就这么列表躺尸了半年。
头像用的这张照片，估计是从吴诺伊那里流出到他手中的。
秦时雾把手机搭在便利店桌面上，仰头灌完了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
趁着酒劲，长长呼出一口气，打开手机，点进那个赛车头像，发了一条微信，立马把屏幕熄了，反扣在桌面上，又去冰柜里拿了罐酒，压抑心头的不安。
这是秦时雾除了那天晚上以外，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
和陈弋行的聊天框里赫然躺着一句:
【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