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

    周可颂茫然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臂,眼睫不明不白地翕动。

    黎雪韫掂一下她的臀。

    雪地朱果,轻轻地颤,拂过他的鼻尖。轻盈绵密的雪气,甜蜜得,如同浇上糖浆的冰沙。

    他哑声:“上来。”

    周可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亮着灯,她不好意思,身体蜷成煮熟的虾米,缩在他的怀里,耍赖。黎雪韫伸手提她的后颈,她痒,更加不安分地乱动,拳头胡乱捶在他的胸膛,招来他低咳几声。

    周可颂立即停下动作,忐忑地盯着他。

    黎雪韫以拳抵唇,低低地笑:“还知道担心我?”

    “——你骗人!”

    周可颂脸颊涨红,手又高高举起。很快,被黎雪韫拽回来,用灰黑色的领带捆在了背后头。缎面的桎梏,像温柔的镣铐。她失去了拥抱的能力,也失去了安全感,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

    她有点惊慌。

    乌色的头发垂在雪白的皮肤上,如同水下海藻,涌动间,几缕,被珊瑚红石勾住。

    黎雪韫用吻拂开乱发。

    有别于先前的吻,缠绵悱恻;这时的吻更加单纯,细碎。周可颂无由感受到虔诚的意味——至少,她只能想到这一个形容词。尽管荒谬,但它正切切实实发生着。

    周可颂的情绪逐渐地被吻舒缓。

    黎雪韫单手抱着她,很紧,似乎体温都在交融。在近乎痛觉的一种拥抱力道中,她终于重新获得了安全感。身体前倾,缓慢地,跪坐在他的手臂上。

    “再离我近一点。”黎雪韫说,“不要直起身,不要离开。朝前挪过来——对,就是这样。”

    他喟叹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

    他夸奖:“好乖。”

    周可颂的呼吸有点发抖。她极力压下,努力大胆地抬起目光。

    她学他问:“你……喜欢这样?”

    她在中途短暂地失声一息。

    “你会喜欢的。”他的声音沙哑,仿佛什么蛊惑的咒语,让她不由自主地忘了原本的问题。他又重复了一遍,低喃:“信任我。可可,你会喜欢的。”

    沙发磕到墙壁,发出极其沉闷的一计撞击声。

    如雷。

    周可颂仰起头,呼吸着暴雨前的空气。低迷又暗昧。她张开嘴,胸口急促地起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跨过一个阈值,她的灵魂顺着呼气,飘卷到头顶,跟着翻涌的积云一起摇摆。

    闪电劈下。

    刺目的白光后,周可颂亟待良久的暴雨,终于泼了下来。

    -

    闹钟的声音把周可颂吓了一跳。

    她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

    睡前是躺着的,醒来是趴着的。一塌糊涂的衣服被换下,新套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她看了看过长的袖子,猜想这是黎雪韫的。

    她幸福地转了个身。

    黎雪韫半眯着眼,不知是否才醒。

    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惫懒地,有一搭没一搭捏着。

    “才四点,”他把周可颂往上托一点,拉近呼吸的距离,“怎么了?”

    周可颂把闹钟关掉,发现有一个来自的国外的陌生的未接来电。

    她趴在他身上,盯着号码,略微的走神,以至慢了半拍回答:“要回去了。”

    黎雪韫的长指绕着她的发尾,窄窄的一环,像戒指。他平静地应一声,不再讲话。由周可颂的手肘支在胸口,随着她的手指点击屏幕,轻轻软软地压着。

    片刻,周可颂从他身上翻到一旁,“我打个电话。”

    黎雪韫:“需要我回避吗?”

    周可颂摇了摇头。

    她坐起身,回拨了那通未接来电。

    几乎是立刻被接起,似乎对面的人一直等着这通电话。

    这太快了。

    快到让周可颂来不及胡思乱想。她抿了抿嘴唇,有点生疏地喊人:“哥……哥?”这个称呼没有立即得到回应,她担忧打错了电话,声音更小,“周遇白?”

    电话那头仍然没声。

    周可颂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机,通话中。她又把手机贴回耳朵上。

    “……是我。”

    不自然地咳嗽声后,那头响起清朗的少年音色。

    “国内应该是凌晨吧,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他小心翼翼,“但是我拿到手机,第一时间就想跟你说话。”

    “没有啦,我都醒了。”得到肯定,她噘起嘴笑,“还好你有良心,知道出来了先联系我。你有没有看微信?我以前给你发过好多好多消息,后面才知道你们居然要交手机——你现在都要看完,不然我白发了。”

    周遇白说好。

    他又问:“下周五你会来接我吗?”

    周可颂:“当然。妈妈已经跟我说了,到时候,我跟叔叔一起去。”

    “好。”他应完,静了片刻。周可颂听见电话里鼓噪的风声,他应该走到了阳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声音被风压得很低,那些特别的情绪也变得缥缈。

    他说:“可可,我特别想你。”

    周可颂快乐地捧着电话:“我也想你呀。”

    她一面讲话,一面赤脚下床,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屋里绕了一周,在洗手间找到内衣。已经被吹洗干净,挂在毛巾架上。

    ——

    不会是他手洗的吧?

    周可颂有点害羞。

    她高兴起来,讲话的尾调都一蹦一跳,向上翘。

    周遇白问:“你不在宿舍?”

    “不在,”她在洗手间里换衣服。单手,胸衣的系扣滑开好几次,让她有点懊恼,“今天班级活动呢,看画展。”

    周遇白:“谁的画展?”

    周可颂:“很多小众印象派画家的展览,挺好看的——哎呀!”

    系扣再一次滑开,让她忍不住跺脚。

    周遇白:“怎么了?”

    “没……”这时候,周可颂才想起来打开免提,解放双手。她悄悄骂自己笨,拍了一下脑袋,才把手机放在水池上,洗手间的门被向外拉开。

    高大的身影,被卧室暖色的光,拉成瓷砖上一道沉稳的黑色。

    周可颂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

    胃袋里有蝴蝶蠢蠢欲动。

    很快,她做出决定,若无其事地重新捧起手机,背对着,眼神从镜子里折向身后。求助的意思,女孩儿的心思,剖得明澈纯白,赤条条摊在黎雪韫的面前。

    她不好意思地指一下胸口。

    黎雪韫没有动。

    他始终站在门边,脸上的情绪湮没在背光的青影里,捉摸不定。

    周可颂有点困惑。

    “可可?”

    周遇白的声音让闷缄的气氛更加拥挤。

    她赶忙关掉外放,“我在。”

    她低下头,小声地讲。冰凉的系扣跟着垂下,搭在水池里,沾上潮冷的水汽。只是一瞬,被一双宽大的手捞了回来。

    周遇白正在问她最喜欢哪一幅画。

    哪一幅……

    周可颂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名字。

    她的视线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占据,时间流动地频率降到最低。指节的青白、手背上的筋络,回潮的窒息感,温吞地包围她。

    她绷着脊背。

    黎雪韫没有抱她,于是,与他的胸膛仍然余留了一掌的距离,偶尔,被衬衫的衣褶蹭过,痒得她发抖。

    “喀哒。”

    系扣轻而易举地挂钩上彼此。

    “好了。”他平静地收回手,一切暧昧的气息如潮水退去。

    周可颂下意识:“谢谢。”

    她忘了还在通话。

    下一刻,周遇白问:“你旁边有人?”

    “……嗯,”她犹豫一下,“宾馆前台。”

    头顶吹过轻轻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她心虚地别过身。

    周遇白很相信她,没有再问,只是继续着先前的话题:“你还没有说你最喜欢哪幅画。”

    “我在想呢。”

    她丢盔弃甲,再也不能镇定地站在他面前打电话。她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当作宣告投降,着急忙慌地套上衣服。

    黎雪韫体贴地捋平她乱糟糟的发尾。

    “周小姐,”他开口的第一个字,周可颂就眼疾手快地掐掉了电话。她埋怨地仰起脑袋,还没看见他的下巴,便被捏着两颊看向镜子里,“你今天最喜欢哪一幅画?”

    周可颂终于仔细地端详了自己。

    她感觉自己像烂熟的桃子,被黎雪韫揉碎成一块、一块,和甜蜜的汁水泡在一起,肿胀,软到融化。

    她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

    “鲁本斯,”铁锈的味道里有他唯一放纵的证据。疯狂的,痴迷的。她握住了黎雪韫的手肘,答非所问:“……吕西普斯的女儿。”

    黎雪韫叹:“学得太差了。”

    “是呀,”她呶起唇尖,“所以,黎教授,你要记得还欠我一堂讲座。”

    “知道。”他看了一眼重新拨来的电话,“哥哥?”

    周可颂乖乖点头。

    “亲的?”

    “邻居家的。”

    她捧着电话出去了。

    她没有讲更多的细节。但是,黎雪韫知道。因为他们都姓周,很巧,所以她喊他哥哥。她跟蒋复秋讲这段的时候,是前几年,她才来就诊的头几次,说久了还会难过的哭。她觉得周遇白真坏,什么事情能比她还重要?她哭着哭着,又对着娃娃发起脾气,屋里鸡飞狗跳,她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徒留蒋复秋头疼地坐在角落,念自己造了什么孽,揽下这个破烂活。

    她真喜欢他。

    那会黎雪韫站在单向玻璃前看她。女孩儿哭红了鼻尖,坐在他脚边抽气。她化了妆来,花成一团。

    但黎雪韫才觉得自己是最狼狈的那一个。

    所以不必在他面前时时刻刻讲起周遇白——提起他的过往、他的好。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趁虚而入。

    “黎雪韫,我走啦。”

    她捂着通话口,站在门边向他挥手,小声招呼。

    黎雪韫微微颔首。

    他看着她噘了下嘴,估计是在抱怨他并不留念的态度。跟着,她向走廊里张望两眼,猫着腰消失在门边。

    黎雪韫躺回床上。

    枕头上多了几缕细长的发丝。他拈在指尖,一言不发地阖眼。

    -

    凌晨的宾馆寂静无声。

    周可颂去大厅买水的时候,看见前台小妹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她放轻脚步,小声地跟周遇白讲话。

    他疑惑:“她刚才不是醒着的吗?”

    “……”周可颂讲完谎话就忘,只好干巴巴地找补,“人家现在睡了嘛。”

    她抱着水离开。

    回到楼梯间,发现电梯正在向下,有人来了。她怕被看出端倪,索性去爬楼梯,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没有房卡,只好蹲在楼梯口,看来的人是谁。

    电梯门开,她屏息凝神地观察——

    竟然是黎雪韫。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她本来是想吓他,但是人到半途,又觉得并不合适。他们还不算可以开幼稚玩笑的程度吧?周可颂蔫蔫地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周遇白:“怎么了?”

    “没怎么。”她闷闷不乐地走回二楼,“哥,你说,该怎样界定和一个人的关系?”

    周遇白怔了一下。

    在不安上涌的前一刻。他试探性地、略微艰涩地问:“喜欢的人?”

    周可颂自己心里明白。她喜欢黎雪韫,非常非常。可是蒋复秋无数次讲,这并不是喜欢,只是赖生于一个幻想的形象,寄托情感。为此,周可颂跟他争辩过许多次。黎雪韫与别人不一样,他是有如天堑的——另一种意义的完美,她正是深陷于这种遥不可及的少女爱慕,对他着迷。

    但她并不乐衷于分享自己的暗恋。

    她矢口否认:“不是。”

    好像语气有点刻意。

    周可颂还想再修饰一下,突然嗅到楼梯间一股呛人的烟味。

    她蹙起眉。

    抬起眼,江巡正背身站在上一层的台阶,手里掐着短短一截烟,火光吞吐。

    他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也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周可颂也在。似乎谈话内容很不顺利,他骂了几句脏话,周可颂没兴趣听,退回了一楼大厅,跟周遇白暂时讲了再见。

    一声碳酸气泡溢流的动静。

    他也会喝这种饮料吗?周可颂好奇地看过去,哦,是气泡水。

    前台小妹被惊醒了。

    她睡眼惺忪:“……嗯?”

    周可颂正好跟她讲明来意。

    前台小妹挠挠头,“不好意思,我们只有一张万能房卡。刚刚已经给那位先生了,你问他要吧。”

    周可颂困惑:“黎教授?”

    “不巧,”他拧上瓶盖,手背的青筋隆起。周可颂无法不注意这个,新烙进身体里的细节。她短暂的失神,被黎雪韫纳入幽微的眼底。他唇角勾起,向她微微一笑,“我也忘记带房卡了。”

    周可颂:“那……”

    “一起走吧。”他的语气并不呷呢。似乎离开那间卧室,他们再紧密无间,都已经是过去。

    他绅士地欠身:“先去你那。”

    他抽身得太快。

    这让周可颂短暂地失神。

    毕竟,肌肤相接的时候,他那样痴迷,总让她生出零星的错觉。

    ——他也是动心的。

    她有点失落地垂眼,“……好。”

    电梯在她的身后。

    周可颂慢吞吞地转身。

    余光里,黎雪韫与她擦肩而过,很快走到了她的前头。她嘟起嘴,盯着地板,踩他的影子玩。

    黎雪韫停下脚步。

    周可颂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很快,一脑袋撞上他的后背。

    “哎呀。”她小小地叫唤了一声,揉着鼻尖,抱怨地拽住他的袖角,“黎雪韫,你骨头好硬。”

    她故意没叫他黎教授。

    黎雪韫偏头看了她一眼。身形微转,周可颂便跟着仰起视线。

    楼梯间下来一道人影。

    她心里慌张地跳了一下,顷刻,什么念头都没有了。立即撤回手,向旁边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可可,”江巡的声音插入他们中间,“这么晚,你还没有睡?”

    周可颂:“我下来买水。”

    她悄悄觑了黎雪韫一眼,担忧他介意刚才尤其刻意的举动。

    他面无表情。

    周可颂松懈下来,应付一身烟味的江巡。他已经走到了身边,视线犹疑,语气不清不楚地审视他们:“黎教授也在啊。”

    周可颂:“他忘记拿房卡了。”

    江巡:“真巧。”

    电梯门拉开,周可颂站在角落里,拨着头发。她后知后觉记起,脖子上应该有吻痕。她有点不安地垂着脑袋,怕被发现。

    墨菲定律生效。

    周可颂能感到,江巡的视线慢慢地游弋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问:“你嘴怎么破了?”

    “太干了吧。”以往,周可颂不会回答他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江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吗?”

    周可颂不讲话。

    她盯着黎雪韫的衣摆,平静的黑色。奇妙的安全感,让她紧张的心跳也跟着安定下来。

    电梯慢慢停在四楼。

    黎雪韫侧身,把卡递给她,“走吧。”

    周可颂小声说谢谢。

    江巡:“你也忘记带房卡了?”

    周可颂没有理他。

    她跟着黎雪韫离开。直到背后的电梯门徐徐阖上,她才松了一口气,“好险。”

    黎雪韫:“怎么了?”

    “差点被发现了……”她嘟囔,“他要是知道,一定会到处乱说的。”

    她刷开了房门。

    胡静思还在睡觉,里头静悄悄的。

    周可颂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光与影在门槛割出分明的一道界限,她没有动,黎雪韫也没有。

    “……那,晚安?”她咬了下嘴唇。到分别的时候,她开始有些依依不舍。

    黎雪韫微微一笑:“晚安。”

    他接过房卡,礼节性地挥了挥手。离开的时候,与他从情爱里抽身一样,利落平淡。

    周可颂抿了抿嘴角。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关门。胡静思正裹着被子,发出轻微的鼾声。周可颂就着手电筒的光解下衣服,慢慢躺回床的一侧。

    疲累卷土重来。

    一夜无梦。

    -

    周可颂不意外起迟了。

    她被胡静思摇醒,浑身都疼,尤其被特别磋磨的那一处又酸又胀。

    “起床啦——可可小猪。”胡静思晃着她的手,“回去的大巴都要开了,快起床!”

    “……哦。”

    她翻了个身,小脸埋在枕头里。

    胡静思着急:“你别‘哦’呀!”

    最后,还是她招呼来楼小稚,她们俩合力把周可颂拽出被窝,才没有错过回程的大巴。

    周可颂被塞进大巴车座里。

    屋里到车上短短一段路,冬日的冷风把她稍稍吹醒。她低着脑袋看手机,微信消息那一栏跳出“99+”的红圈,猝不及防,让她愣了一下。

    周遇白真的逐条逐条地回复了她几年前发的每一段消息。

    周可颂早忘记自己发过什么了。

    她手指碰一下右上角的绿色箭头,跳到消息最开头,好奇地跟着他的回复,重温几年前的自己。

    她一时间看得有点入迷。

    楼小稚凑过来瞄了两眼,“谁啊?”

    “哥哥。”她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哥哥,”楼小稚揶揄,“情哥哥?”

    周可颂打她,“邻居家的啦!”

    “那不还是情哥哥。”楼小稚笑嘻嘻躲开,又凑回去仔细探究,“天呐——你居然给他单方面发了两年消息。想想,徐南一天不回我消息我都忍受不了。”

    徐南是楼小稚的男朋友。

    周可颂据理力争:“所以我现在没发了。”

    楼小稚啧啧:“变心真快。”

    周可颂伸手掐她。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大巴车启动,大部分同学都选择补觉,她们停下说话声。周可颂重新窝回椅背里。她闭上眼睛,颠颠簸簸的路,让睡意快速地回涌。

    意识在要沉睡的边缘。她迷迷糊糊地想,黎雪韫坐在哪里?

    她眯着睡眼,四处环看。没有找到。跟随一个急刹车,她彻底休眠的脑袋已经栽向了前排的椅背。

    但是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周可颂最后一点儿意识也都放心地睡熟过去。她没注意到——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额前正挡着一只手,温柔又隐秘地隔开塑胶椅背。

    回到学校已经过了晌午。

    女孩们在商量去哪里吃饭,周可颂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讲不饿,要一个人推着行李箱回宿舍休息。

    楼小稚:“那你晚上来不来唱歌?”

    一旁默不作声的闵安妮猛然抬起头。

    周可颂本来想拒绝,看见她眼里写满了“来吧来吧求你来吧”,不由扑哧一声。

    “我来。”她说,“你们两个都不唱,净去玩游戏。我不去,谁陪妮妮唱歌?”

    闵安妮社恐,喜欢唱,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唱。可惜楼小稚对唱歌没兴趣,胡静思五音不全,能揪着陪的人只有周可颂了。

    胡静思委屈:“人家也可以。”

    闵安妮:“你不可以。”

    胡静思:“唱歌跑调怎么你了!”

    她们吵吵闹闹地与周可颂道别,找小餐馆去了。

    周可颂回到宿舍。

    甫一进门,箱子撂到角落。她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柜,从抽屉最里头翻出一支粉色药膏,上到格外肿胀的那一处。

    冰凉的药效快速减缓不适。

    周可颂松了口气,坐回被窝里的时候,有一点懊恼。

    他都没有进来。她嘟着嘴想,自己怎么能这样不争气?

    她在控诉的兴头上,从包里翻出那张被揉皱的微信号码。发送申请,被通过。他似乎正在看手机,几乎是立刻同意。

    他发来一个客套的“你好”。

    周可颂原本还在措辞。看见这两个字,立即拍了手里的药膏过去。

    Croissant:黎教授,你欠我0.7分钱。

    对面没有回复。

    周可颂看见他跳出来一次“正在输入中……”后,再也没有其他变化。

    大概是误碰了。

    她噘着嘴睡觉去了。

    回笼一觉,直接躺到夜幕低垂。周可颂挣扎地撑开眼皮时,手机已经被楼小稚打爆了。

    她们已经聚在KTV,问她醒了没有,什么时候来,顺带替闵安妮哭诉几句。

    周可颂回了一句马上。

    她没有梳妆打扮,潦草地洗了把脸,换上一双球鞋,小跑出校门。

    KTV在校旁边,她与同学来过好多次。

    她抄近路。附近有一间还在修缮的公园,她从矮矮的墙翻进去,再轻车熟路地翻出——

    她卡在了墙边。

    几步远的距离,斯文儒雅的男人正在打电话。他转过身,长指已经取出一支细长的烟,眼尾的余光触见她,又推回乌色的木盒里。

    “需要帮忙吗?”

    他没有其他的情绪。

    并不意外,也并不好笑于她的窘态,只是出于礼貌地询问。

    周可颂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

    像对待一个过路人。

    “……要。”

    她收回了碰到地面的脚尖。

    黎雪韫向她伸出右手。

    周可颂挺无辜地瘪嘴:“下不来。”

    黎雪韫的唇角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下来吧。”他这句话仔细听来,有点哄人的意味。周可颂还在思索,他后半句已经跟了过来。似笑非笑,“不疼了?”

    他主动挑起这事。

    她立刻神气起来:“我是你的债主!”

    黎雪韫笑,“七厘钱的债?”

    “怎么啦,”她晃了晃腿,“不要多,也不要少,只要七厘。你得给。”

    她强硬地放完话,又小心地去打量他。

    黎雪韫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接她玩闹似的话。他收回手,“走吧,他们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失望的情绪一闪而逝。

    她好奇:“你也去?”

    “嗯。”他笑,“不然我在这里做什么?”

    “……还以为是偶遇呢,”她嘟囔,“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去KTV的人。”

    “为什么?”

    “……”

    周可颂眼珠慢吞吞移向另一边,故意不讲了。

    黎雪韫睨她一眼,鼻腔底低低挟出一声叹息,似笑非笑。

    “又要拿年龄攻击我?”

    周可颂:“你自己说的!”

    她大笑起来。绵绵黏黏的笑声,捎点鼻音,跟着散乱的发丝,一阵风似的跑进KTV,消失在令人目眩的霓虹灯光中。

    黎雪韫的唇角不自主一起上扬。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

    晚冬很冷,呼出的气都是浓浓的白。黎雪韫敞开大衣,任由寒意侵袭。直到笑意消褪,眉眼重新更换上平静的情绪,他才走进歌厅。

    周可颂已经与舍友们会合了。

    她被推过去给闵安妮打头阵,唱了首很流行的外文歌,之后就在一旁当气氛组,给他们捧场。后来,他们又讲玩真心话大冒险,喝酒当罚。周可颂自我感觉酒量良好,过去一起玩。前头几个问题都是颜色玩笑,尺度很大,她答不出一个字,好几杯酒灌下去,人有些轻飘飘的。

    “周可颂,你这样不行啊。”同学指她,“一个问题都不答,没意思。”

    她瞪:“我想喝不行呀?”

    “亲爱的可可,你的脸全红了。”包厢的门被推开,胡静思的余光瞄见,立即招呼,“黎教授,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

    黎雪韫:“我看你们玩。”

    周可颂此刻迷迷糊糊的,注意力在他的身上飘过,又被拉回游戏。

    酒瓶再一次对准她。

    他们勒令:“这次必须回答!”

    周可颂噘着嘴去抽卡。

    “……说出你的理想型。”她实在头晕,趴在沙发上念。

    同学们失望地嘁声一片。

    “理想型……”她想了想,“我想要一个可以围着我打转的人。”

    楼小稚八卦起来:“详细说说。”

    周可颂比划:“就是那种,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滚蛋。”

    胡静思:“你不如去雇个男朋友。”

    “不一样,”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掰手指:“他只许喜欢我一个……嗯,最好,把我当世界中心……”

    胡静思捏住她的嘴巴,“你去洗把脸醒醒吧。”

    周可颂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离开包厢。她对这里很熟,轻松地找到洗手间。她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刺骨的寒冷让她醒了一瞬。

    怎么今天几杯就不行了。

    周可颂算过,她啤酒能喝六七瓶呢。不过她没有心思纠结这一些琐碎的事,头重脚轻,她撑着盥洗台,闭眼缓神。

    突然,

    腰被一只手搂住。

    “——”

    猝不及防。

    周可颂的大脑短暂地短路了几秒钟。

    让人生厌的冒犯感,后知后觉,惊悚得让她头皮一麻,开始剧烈地挣扎。

    但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气。

    后背已经贴上一具男性的躯体,让她恶心得想吐。周可颂费劲地看向镜子,后背,江巡的脸色痴迷又疯狂。

    “别动,这药花了我四万。”他贪婪地嗅着她的发丝,“可可,别怕。你睡一觉,什么都不会感觉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周可颂怎么也不会想到,同学聚会会发生这种事。她毫无防备心地接下每一杯酒。

    她吓坏了。

    她开始拼命地挣扎,“走开……走开!”

    “最开始,还是你先来给我送水,给我暗示,还答应我吃饭的。”江巡用力地箍着她,“现在又算什么意思?可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试试,好不好?你也会喜欢的。”

    周可颂只顾尖叫挣扎。

    江巡大概有点烦、也有点怕了。

    他警告了两声未果后,索性捏着她的脖子,往墙上用力撞了一下。

    嗡——

    世界短暂地静音。

    周可颂打小娇生惯养,皮肤都比别人薄些,磕碰了都见血。如今脑袋被撞一下,回神,剧痛之后,她恍惚地哭,感觉温热的液体不止从眼眶流出,还跟着,从后脑渗出。

    似曾相识的一幕。

    她呆呆地想。

    她记得,很早以前,她也被人欺负,按在墙角——也是这样,动弹不得,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后来有人来了。

    印证记忆似的,江巡突然被人按着脸扯开。

    失去桎梏,周可颂也不再有站直的力气,晕晕沉沉的跌倒。

    跌进一个怀抱。

    清寒的雪松气息与记忆里的皂角味道交织,她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夕,小声喃喃一句: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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