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周可颂意识复苏，薄薄的光晕在眼皮。她朦朦胧胧地还在想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后脑涌上钝钝的痛感，让她想起方才发生过的事。
她应激似的从床上弹起来。
手背上挂着打点滴的针，未拔。她牵扯到输液管，血液倒流，半截红色的液体入目，她吓得眼泪当即淌了下来。
“你醒——哎哟，这个怎么回事？”
一旁，正在一起看视频的胡静思先听见动静，回过头，楼小稚跟她一起看过来。两人顿时比她还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无头苍蝇似的围着病床团团转，闵安妮忍无可忍，出去喊了护士。
周可颂血已经回到输液瓶里了。
护士把血挤了回去。
她们三人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给她擤鼻涕，跟对小孩似的。
胡静思捧着她的手：“痛、痛、飞——”
周可颂破涕为笑：“你干嘛！”
见她笑了，她们不由自主统一松了口气。楼小稚摸摸她的脑袋，“你还好吧？”
“……嗯。”周可颂抿起嘴角，“我怎么在医院？”
这事她们已经商议过了。
怕再提，让她又想起不好的回忆，索性含糊过去。她们交换一个眼神，楼小稚开口：“你脑袋撞到墙上了。多亏黎教授先发现，把你及时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你别担心。”
乍然听见他的名字。
周可颂微微出神，“黎教授？”
“嗯，”胡静思说，“他现在应该和老刘在警察局……”
闵安妮拽了她一下。
胡静思弱弱地问：“这也不能说吗？”
“我没关系，你们说吧。”周可颂摸了摸脑袋上的纱布，“我又不是失忆了。”
楼小稚：“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被送到医院后，黎教授报了警，但是学校那边我感觉——我个人感觉啊，是想私了。因为他用违禁药品，肯定要坐牢嘛……他妈妈刚才来了，你是没看到，在病房门口一通发疯呢，还好有保安把她赶出去了。”
周可颂抿起嘴唇。
她思绪混乱，说不出个所以然。长睫沉默地垂着，好半晌，她才问：“我妈妈呢？”
“阿姨出差去了。我们昨晚联系，她说立刻回来，应该快到了吧。”
楼小稚知道周可颂对于母亲很敏感，没讲被当成陌生号码挂断好几次，后来，还是黎雪韫联系才被接起来的事。
周可颂的心里涌上大片的失望。
她不知道妈妈去哪里出差了。
可是，哪怕从最北边飞到陵江——周可颂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中午十一点。如果立刻买票，她也早该到了。
这种情况……
都不值得放下一切工作赶回来吗？
病房里，墙壁、床单、被套，一切都是雪白的，周可颂发呆看久了，眼睛刺痛。
她问：“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楼小稚：“护士说至少要两三天呢，得观察一下。”
周可颂有点难过：“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胡静思安慰：“放心，我们每天下课都会来看你的。你想吃什么，群里告诉我们，来的时候给你带上。”
“不可以翘课吗……”她可怜地盯着她们。
胡静思：“学分重要，亲爱的。”
周可颂瘪起嘴，不情不愿地与她们道别。随着女孩们离开，宽敞的病房一瞬间变得冷清。她躺在病床上，后脑仍然传来一阵、一阵的痛，让她没有办法思考更多的事，只能盯着天花板。
突然，病房门被叩了两下。
“查房。”
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周可颂的放空。她吃惊地直起身，惊讶又惊喜地看着进来的医生。
“——蒋复秋？”
“唉，以前还叫我蒋医生的。”他进来，手按着门把，以一个略微别扭的姿势掩上门，“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不是闲狗，我有本职工作的，妹妹。”
周可颂的眼睛亮着光，已经全然不在意他讲的是什么。
她扑过去抱他。
蒋复秋警觉地向后退一步：“干什么？”
“抱，”她张开双手，苍白的小脸布满期盼的情绪，“抱抱。”
蒋复秋的余光瞄了眼门口。
磨砂玻璃，隐约的一团人形状的黑，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从沙发上拿了一只抱枕，塞进她的怀里，“抱吧。”
周可颂不满地盯着他。
她嘟囔：“讨厌你。”
蒋复秋：“继续保持。”
周可颂忿忿地躺回床上。
蒋复秋替她检查后脑的伤口。
拆换绷带之余，他闲谈似的问起：“你那个暗恋对象怎么样了？”
“他啊，”提到黎雪韫，周可颂立即翻了个身，幸福地分享：“这次受伤，还是他把我送到医院的呢。”
蒋复秋转到床的另一侧，“进展不错？”
周可颂顿时蔫下去：“我倒是希望。可是我感觉他对我没什么兴趣，顶多，算是空档期打发时间。”
蒋复秋：“详细说说。”
周可颂跟着翻了个身，“我们昨天……嗯……算半套吧。他说不进去，就真的没有进去。”她咕哝，“甚至衣服都没有脱过。如果他喜欢我，不应该能克制住，对吧？”
蒋复秋：“你有当面问过他吗？”
“……感觉不合适。”她沮丧地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蒋复秋给她敷上新药，“怎么不合适？”
周可颂：“即便已经知道会被拒绝的答案了，还会想亲耳听听残酷的事实吗？——讲完，可能连亲近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蒋复秋给她的脑后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像小女孩的头绳。
“妹妹，你这样，让我作为你的主治医生真的感到很失败。”他叹，“想得少一点。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
周可颂的腿在被子里上下地晃动，“没办法呀，我控制不了。”
她指责：“你水平不行。”
蒋复秋：“你最好也能把数落我的气势用到他身上。”
周可颂闭嘴了。
她趴回枕头里。
半侧着脸，盯着蒋复秋。好一会儿，她措辞着问：“你们心理医生，是不是能从别人一举一动看清他们心里所想呀？”
蒋复秋：“的确有微表情这一课。”
“那、那下次他来了，你能不能替我看看？”周可颂期期艾艾地开口。
蒋复秋：“看什么？”
周可颂：“看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蒋复秋笑了，“你不确定喜不喜欢，倒很笃定他会来探望。”
周可颂莫名：“于情于理都会来吧。”
私底下不谈，明面上与她母亲小有交情。更何况，这一次是他救了她——周可颂特意用了“救”这个字眼。她想，他怎么可能不来看望一眼？
“行，”蒋复秋朝门口看了一眼，那里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耸了下肩膀，“他来了，你打我电话。”
周可颂应下。
她正好空闲，不想一个人待着，便喊脑袋疼，让蒋复秋再看一看。他留下来跟她闲谈。中途，听见周遇白回国的消息，有些意外。
蒋复秋：“他没有什么反应吗？”
“——你是想说吃醋对吧。”周可颂起先有点茫然，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再说，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她撇嘴，“我跟班上其他男生也有说话啊。”
蒋复秋不再提。
他继续倾听，直到病房门被人推开。那是一名很有精英气质的女人，干练凌厉，他认出来，是周可颂的母亲。
她看了他一眼：“医生？”
蒋复秋站起身：“您好。”
“你好。”徐蔚兰刚下长途飞机，精致的妆容遮盖住倦意。她回头盯着周可颂的脑袋，“感觉怎么样？”
“还好了。”
她抿起嘴唇，从被窝里坐起来。眼睫上下翕动好几下，确认徐蔚兰是在关心她，才慢吞吞地去抱她。
“想妈妈。”她的鼻音有点委屈。
徐蔚兰的眉梢抽动一下，没讲话。她重新看向蒋复秋：“手术单在哪里？”
“这里，”蒋复秋递给她，“轻微脑震荡。目前看来，恢复得不错，脑后也只是皮外伤，再观察几天就可以了。”
徐蔚兰点了点头。
蒋复秋识相地向门边走去：“你们聊。”
“不用了，”徐蔚兰上下扫视手术单，“我还有一个会要开，急着回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周可颂愣在了床上。
“妈妈？”
她有点不可置信。
周可颂无法接受这样严重的情况，她仅仅是来看一眼就离开。
还是在蒋复秋眼前。
他们的心理治疗，一般由周可颂事无巨细地讲清每一件事，再通过蒋复秋不断的复盘与暗示，模糊不愉快的部分。
母亲的事情不可避免。
但周可颂总会替她讲好话，认为她虽然严苛，其实还是对她好的。
所以，蒋复秋没有碰过她记忆里关于母亲的部分。尽管他申明这会对治疗产生影响，可是周可颂仍然倔强地拒绝了。
——
现在，周可颂感到一种无法回避的□□感。掩饰的遮羞布被扯下，她苦苦维系的自我欺瞒像戳破的气球，一瞬间干瘪。
徐蔚兰：“钱不够我再转给你。”
“我不要钱！我……”她着急地直起身，想要争辩。然而，徐蔚兰的眼神又让她本能地畏惧，声音弱下去，“……我出了这种事，你不想问问我吗？”
徐蔚兰：“小黎已经告诉我了。后续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们会处理。”
周可颂有点无力。
她难过：“你不想安慰我吗？”
徐蔚兰叹了口气。
她走过来，给了周可颂一个潦草的拥抱。
“好了。”她松开手，“还有几十号人等我回去开会。你有事情，就找小黎。这几天落下的课也让他帮你补补。”
高跟鞋声急促地远离。
周可颂呆呆地坐在床上。病房门没有阖严，走道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晃晃悠悠地吹到她的鼻尖。
周可颂鼻尖一酸。
她孤零零地坐在床上，被子裹得再紧也不能缓解铺天盖地的冷。
她迫切地去找自己的手机。
她给黎雪韫发消息。
直白又露骨。
Croissant：黎雪韫
Croissant：我想你了。
两三秒，没有回复。她忍受不了等待，又去拨他的电话。
没有人接。
或许是有事，或许手机不在身边……周可颂眼泪掉下来。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小声抽噎起来。
她边哭边打字。
Croissant：你能不能来医院看看我呀？
这条消息发完，她便时不时切回聊天页面看一眼黎雪韫是否有回复。直到傍晚，睡意上涌，她抱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去，隐约中，觉得有人在替她掖被角。
应该是护士吧。
她沉沉地想。
她心里总惦念着回复，所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早上五点醒来，几乎是第一时间去看手机。
黎雪韫回复了。
冷冰冰的话。
他说：抱歉，暂时不行。
周可颂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为什么？
他——是不是不想和她联系了？她胡思乱想，还是觉得她烦了？或者、或者他有了别人，不愿再在她身上花费心思了。
周可颂找不到答案。
她只能傻傻地问为什么。
等待回复的日子里，她在病房度过了百般聊赖的几天。同学们来看望一会儿就离开，蒋复秋也有别的工作，不能整天陪着她。孤单带来的负面的情绪一点、一点堆积。在第三天的傍晚，她耐不住，悄悄下到医院一楼后头的小公园里散心。
那里正有对父母推着女儿的轮椅。
夜里很静，周可颂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也能听见他们嘘寒问暖的关切声。很普通的一些话，问她疼不疼、冷不冷；后来又说明天拆完石膏给她买蛋糕。
稀松平常的小事。
周可颂听着听着，却无由地鼻尖一酸。
一直压抑的委屈如同海啸泼天，冲撞上眼眶，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掉在蓝白的病号服上。
为什么啊？
打小徐蔚兰就很少在家，周可颂吃住几乎都在周遇白家。叔叔阿姨对她很好。越好，她就越渴望徐蔚兰可以一样对她。
可是十几年。
她无论是善解人意的乖孩子，还是叛逆出格的坏孩子，徐蔚兰都不会分出多一点的注意。
比起她，公司更像亲生的孩子。
愤怒盖过伤心，化成一股剧烈的冲动。周可颂拿出手机，在消息置顶找到徐蔚兰的头像。
她们的聊天记录仍然停在吵架的那天。
周可颂试图故技重施。
她引用了那句“我和别人睡觉了”，报复似的在聊天框写下：我又去了。
但她很快删除了这几个并没有气势的字。
妈妈不会在意的。
聊天记录已经告诉她了。
周可颂咬住嘴唇，抖着手指，敲击键盘，重新写下了一句她能想到最恶劣的话；再带着讲不清的失望与快意，点下发送。
Croissant：徐蔚兰，做你的女儿真倒霉。
周可颂意识复苏，薄薄的光晕在眼皮。她朦朦胧胧地还在想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后脑涌上钝钝的痛感，让她想起方才发生过的事。
她应激似的从床上弹起来。
手背上挂着打点滴的针，未拔。她牵扯到输液管，血液倒流，半截红色的液体入目，她吓得眼泪当即淌了下来。
“你醒——哎哟，这个怎么回事？”
一旁，正在一起看视频的胡静思先听见动静，回过头，楼小稚跟她一起看过来。两人顿时比她还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无头苍蝇似的围着病床团团转，闵安妮忍无可忍，出去喊了护士。
周可颂血已经回到输液瓶里了。
护士把血挤了回去。
她们三人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给她擤鼻涕，跟对小孩似的。
胡静思捧着她的手：“痛、痛、飞——”
周可颂破涕为笑：“你干嘛！”
见她笑了，她们不由自主统一松了口气。楼小稚摸摸她的脑袋，“你还好吧？”
“……嗯。”周可颂抿起嘴角，“我怎么在医院？”
这事她们已经商议过了。
怕再提，让她又想起不好的回忆，索性含糊过去。她们交换一个眼神，楼小稚开口：“你脑袋撞到墙上了。多亏黎教授先发现，把你及时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你别担心。”
乍然听见他的名字。
周可颂微微出神，“黎教授？”
“嗯，”胡静思说，“他现在应该和老刘在警察局……”
闵安妮拽了她一下。
胡静思弱弱地问：“这也不能说吗？”
“我没关系，你们说吧。”周可颂摸了摸脑袋上的纱布，“我又不是失忆了。”
楼小稚：“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被送到医院后，黎教授报了警，但是学校那边我感觉——我个人感觉啊，是想私了。因为他用违禁药品，肯定要坐牢嘛……他妈妈刚才来了，你是没看到，在病房门口一通发疯呢，还好有保安把她赶出去了。”
周可颂抿起嘴唇。
她思绪混乱，说不出个所以然。长睫沉默地垂着，好半晌，她才问：“我妈妈呢？”
“阿姨出差去了。我们昨晚联系，她说立刻回来，应该快到了吧。”
楼小稚知道周可颂对于母亲很敏感，没讲被当成陌生号码挂断好几次，后来，还是黎雪韫联系才被接起来的事。
周可颂的心里涌上大片的失望。
她不知道妈妈去哪里出差了。
可是，哪怕从最北边飞到陵江——周可颂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中午十一点。如果立刻买票，她也早该到了。
这种情况……
都不值得放下一切工作赶回来吗？
病房里，墙壁、床单、被套，一切都是雪白的，周可颂发呆看久了，眼睛刺痛。
她问：“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楼小稚：“护士说至少要两三天呢，得观察一下。”
周可颂有点难过：“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胡静思安慰：“放心，我们每天下课都会来看你的。你想吃什么，群里告诉我们，来的时候给你带上。”
“不可以翘课吗……”她可怜地盯着她们。
胡静思：“学分重要，亲爱的。”
周可颂瘪起嘴，不情不愿地与她们道别。随着女孩们离开，宽敞的病房一瞬间变得冷清。她躺在病床上，后脑仍然传来一阵、一阵的痛，让她没有办法思考更多的事，只能盯着天花板。
突然，病房门被叩了两下。
“查房。”
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周可颂的放空。她吃惊地直起身，惊讶又惊喜地看着进来的医生。
“——蒋复秋？”
“唉，以前还叫我蒋医生的。”他进来，手按着门把，以一个略微别扭的姿势掩上门，“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不是闲狗，我有本职工作的，妹妹。”
周可颂的眼睛亮着光，已经全然不在意他讲的是什么。
她扑过去抱他。
蒋复秋警觉地向后退一步：“干什么？”
“抱，”她张开双手，苍白的小脸布满期盼的情绪，“抱抱。”
蒋复秋的余光瞄了眼门口。
磨砂玻璃，隐约的一团人形状的黑，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从沙发上拿了一只抱枕，塞进她的怀里，“抱吧。”
周可颂不满地盯着他。
她嘟囔：“讨厌你。”
蒋复秋：“继续保持。”
周可颂忿忿地躺回床上。
蒋复秋替她检查后脑的伤口。
拆换绷带之余，他闲谈似的问起：“你那个暗恋对象怎么样了？”
“他啊，”提到黎雪韫，周可颂立即翻了个身，幸福地分享：“这次受伤，还是他把我送到医院的呢。”
蒋复秋转到床的另一侧，“进展不错？”
周可颂顿时蔫下去：“我倒是希望。可是我感觉他对我没什么兴趣，顶多，算是空档期打发时间。”
蒋复秋：“详细说说。”
周可颂跟着翻了个身，“我们昨天……嗯……算半套吧。他说不进去，就真的没有进去。”她咕哝，“甚至衣服都没有脱过。如果他喜欢我，不应该能克制住，对吧？”
蒋复秋：“你有当面问过他吗？”
“……感觉不合适。”她沮丧地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蒋复秋给她敷上新药，“怎么不合适？”
周可颂：“即便已经知道会被拒绝的答案了，还会想亲耳听听残酷的事实吗？——讲完，可能连亲近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蒋复秋给她的脑后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像小女孩的头绳。
“妹妹，你这样，让我作为你的主治医生真的感到很失败。”他叹，“想得少一点。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
周可颂的腿在被子里上下地晃动，“没办法呀，我控制不了。”
她指责：“你水平不行。”
蒋复秋：“你最好也能把数落我的气势用到他身上。”
周可颂闭嘴了。
她趴回枕头里。
半侧着脸，盯着蒋复秋。好一会儿，她措辞着问：“你们心理医生，是不是能从别人一举一动看清他们心里所想呀？”
蒋复秋：“的确有微表情这一课。”
“那、那下次他来了，你能不能替我看看？”周可颂期期艾艾地开口。
蒋复秋：“看什么？”
周可颂：“看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蒋复秋笑了，“你不确定喜不喜欢，倒很笃定他会来探望。”
周可颂莫名：“于情于理都会来吧。”
私底下不谈，明面上与她母亲小有交情。更何况，这一次是他救了她——周可颂特意用了“救”这个字眼。她想，他怎么可能不来看望一眼？
“行，”蒋复秋朝门口看了一眼，那里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耸了下肩膀，“他来了，你打我电话。”
周可颂应下。
她正好空闲，不想一个人待着，便喊脑袋疼，让蒋复秋再看一看。他留下来跟她闲谈。中途，听见周遇白回国的消息，有些意外。
蒋复秋：“他没有什么反应吗？”
“——你是想说吃醋对吧。”周可颂起先有点茫然，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再说，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她撇嘴，“我跟班上其他男生也有说话啊。”
蒋复秋不再提。
他继续倾听，直到病房门被人推开。那是一名很有精英气质的女人，干练凌厉，他认出来，是周可颂的母亲。
她看了他一眼：“医生？”
蒋复秋站起身：“您好。”
“你好。”徐蔚兰刚下长途飞机，精致的妆容遮盖住倦意。她回头盯着周可颂的脑袋，“感觉怎么样？”
“还好了。”
她抿起嘴唇，从被窝里坐起来。眼睫上下翕动好几下，确认徐蔚兰是在关心她，才慢吞吞地去抱她。
“想妈妈。”她的鼻音有点委屈。
徐蔚兰的眉梢抽动一下，没讲话。她重新看向蒋复秋：“手术单在哪里？”
“这里，”蒋复秋递给她，“轻微脑震荡。目前看来，恢复得不错，脑后也只是皮外伤，再观察几天就可以了。”
徐蔚兰点了点头。
蒋复秋识相地向门边走去：“你们聊。”
“不用了，”徐蔚兰上下扫视手术单，“我还有一个会要开，急着回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周可颂愣在了床上。
“妈妈？”
她有点不可置信。
周可颂无法接受这样严重的情况，她仅仅是来看一眼就离开。
还是在蒋复秋眼前。
他们的心理治疗，一般由周可颂事无巨细地讲清每一件事，再通过蒋复秋不断的复盘与暗示，模糊不愉快的部分。
母亲的事情不可避免。
但周可颂总会替她讲好话，认为她虽然严苛，其实还是对她好的。
所以，蒋复秋没有碰过她记忆里关于母亲的部分。尽管他申明这会对治疗产生影响，可是周可颂仍然倔强地拒绝了。
——
现在，周可颂感到一种无法回避的□□感。掩饰的遮羞布被扯下，她苦苦维系的自我欺瞒像戳破的气球，一瞬间干瘪。
徐蔚兰：“钱不够我再转给你。”
“我不要钱！我……”她着急地直起身，想要争辩。然而，徐蔚兰的眼神又让她本能地畏惧，声音弱下去，“……我出了这种事，你不想问问我吗？”
徐蔚兰：“小黎已经告诉我了。后续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们会处理。”
周可颂有点无力。
她难过：“你不想安慰我吗？”
徐蔚兰叹了口气。
她走过来，给了周可颂一个潦草的拥抱。
“好了。”她松开手，“还有几十号人等我回去开会。你有事情，就找小黎。这几天落下的课也让他帮你补补。”
高跟鞋声急促地远离。
周可颂呆呆地坐在床上。病房门没有阖严，走道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晃晃悠悠地吹到她的鼻尖。
周可颂鼻尖一酸。
她孤零零地坐在床上，被子裹得再紧也不能缓解铺天盖地的冷。
她迫切地去找自己的手机。
她给黎雪韫发消息。
直白又露骨。
Croissant：黎雪韫
Croissant：我想你了。
两三秒，没有回复。她忍受不了等待，又去拨他的电话。
没有人接。
或许是有事，或许手机不在身边……周可颂眼泪掉下来。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小声抽噎起来。
她边哭边打字。
Croissant：你能不能来医院看看我呀？
这条消息发完，她便时不时切回聊天页面看一眼黎雪韫是否有回复。直到傍晚，睡意上涌，她抱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去，隐约中，觉得有人在替她掖被角。
应该是护士吧。
她沉沉地想。
她心里总惦念着回复，所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早上五点醒来，几乎是第一时间去看手机。
黎雪韫回复了。
冷冰冰的话。
他说：抱歉，暂时不行。
周可颂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为什么？
他——是不是不想和她联系了？她胡思乱想，还是觉得她烦了？或者、或者他有了别人，不愿再在她身上花费心思了。
周可颂找不到答案。
她只能傻傻地问为什么。
等待回复的日子里，她在病房度过了百般聊赖的几天。同学们来看望一会儿就离开，蒋复秋也有别的工作，不能整天陪着她。孤单带来的负面的情绪一点、一点堆积。在第三天的傍晚，她耐不住，悄悄下到医院一楼后头的小公园里散心。
那里正有对父母推着女儿的轮椅。
夜里很静，周可颂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也能听见他们嘘寒问暖的关切声。很普通的一些话，问她疼不疼、冷不冷；后来又说明天拆完石膏给她买蛋糕。
稀松平常的小事。
周可颂听着听着，却无由地鼻尖一酸。
一直压抑的委屈如同海啸泼天，冲撞上眼眶，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掉在蓝白的病号服上。
为什么啊？
打小徐蔚兰就很少在家，周可颂吃住几乎都在周遇白家。叔叔阿姨对她很好。越好，她就越渴望徐蔚兰可以一样对她。
可是十几年。
她无论是善解人意的乖孩子，还是叛逆出格的坏孩子，徐蔚兰都不会分出多一点的注意。
比起她，公司更像亲生的孩子。
愤怒盖过伤心，化成一股剧烈的冲动。周可颂拿出手机，在消息置顶找到徐蔚兰的头像。
她们的聊天记录仍然停在吵架的那天。
周可颂试图故技重施。
她引用了那句“我和别人睡觉了”，报复似的在聊天框写下：我又去了。
但她很快删除了这几个并没有气势的字。
妈妈不会在意的。
聊天记录已经告诉她了。
周可颂咬住嘴唇，抖着手指，敲击键盘，重新写下了一句她能想到最恶劣的话；再带着讲不清的失望与快意，点下发送。
Croissant：徐蔚兰，做你的女儿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