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过后,宜阳公主学琴变成了三日一来,不像最初那样日日都来了,清明之后来的更少,每旬才会来一次。

    明日恰逢旬日,若无意外,宜阳公主会来,荆恒似乎有些忐忑。

    春和景明,暮春时节的北地嬴国已经颇有一番春的美意,杨树抽出新芽,燕子飞来飞去,虽然不像是巫山楚水的微风和煦水波荡漾,但至少刮过去的风不再刺疼人的脸。

    午后,公主的车驾吱吱呀呀的驶过喧闹的集市,“你看,宜阳公主又去驿馆了,学琴要学这么久的吗”?一个闲坐的商贩对旁边忙碌的妻子说。

    “你不知道吗,那荆国的公子长得又挺拔又英俊,我看这宜阳公主八成是看上人家公子了”,妻子附和道。

    “我记得那公子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漂亮姑娘,宜阳公主在我们嬴国已经算是美的不可方物了,那个女子比宜阳公主还要美上百倍不止啊,有美人日日在侧相伴,这荆国公子可未必看得上咱们宜阳公主”,说着,中年商贩还砸吧了一下嘴。

    “你个夯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发现只要那公子带着姑娘来逛,你就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你这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呀?下辈子吧”,说着,那女子麻溜的拧住商贩的耳朵,只听见商贩连连惨叫,求女子放了他。

    车驾在驿馆门口缓缓停下,丫鬟扶着公主的手从车驾上慢慢下来,今日的宜阳着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一头乌发低低挽着,斜插几枚玉簪,加上白玉般的鹅蛋小圆脸,整个人显得很明媚很清丽,就像春日初开的迎春花。

    “带上我给公子带来的礼物”,公主转头吩咐那个抱琴的小丫头。

    小丫头点头答道:“知道了,公主”,遂将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抱在怀中。

    胖厨子站在廊下远远的张望,嘴里咕哝着:“又来了,这公主还真是执着,咦,那小丫头怎么还抱个盒子,束脩?上个月不是刚给过一盒珍珠么,啧啧”。

    已经有侍从禀报荆恒,荆恒站在门口迎接,“公主有礼”,推手一揖。

    “公子有礼”,宜阳公主屈膝回礼。

    “公主请进”,荆恒又道。

    宜阳公主微微点头,在荆恒之前走进房间,丫鬟立在门口没有跟进去,只有抱琴的小丫头捧着那个精致的漆木盒子跟在公主后面。

    爬在墙边的苒离听见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她其实一直都很嫉妒宜阳公主,对,不是羡慕,就是赤裸裸的嫉妒。倒不是因为她公主的出生,而是因为她能弹一手好琴,若她自己也能弹一手好琴,就能日日跟在荆恒身边学琴了,可偏偏幼时学琴的时候,她只顾着欺负百里奇,不认真练习,以至于没有习得半点百里老头的真传,现在想想她很是懊悔。

    “公主今日怎么没有带琴来”?荆恒看着那个精致的漆木盒子问。

    “今日未带琴来,来见公子是有旁的事情。公子可知,我那把七弦琴的来历”?

    “不知”,荆恒坦白的回答。

    “据说大朝初立之时,文王亲弹过的宫中御琴,后来祖先被文王封到西边养马,文王说大朝当立,养马固然重要,但礼仪开化更为重要,于是赐了这把琴给祖先,这琴传了百年才传到我手中”,宜阳公主不疾不徐的侃侃而谈。

    “啊,哦,恕我眼拙,看得出来公主的琴是把很古的好琴,但却不知道还有这么悠长的历史”,荆恒客气的赞道。

    “我的琴虽好,但遇到了公子的双手,才算是真正弹出了高山流水,而我遇到了公子,也算的是伯牙遇到了子期呢”,宜阳公主微笑这说。

    “啊?公主谬赞,公主谬赞,荆恒愚笨,琴技粗疏,怎么敢以伯牙作比”,荆恒笑着摆了摆手。

    “公子这是在嫌弃我吗,嫌弃我琴艺不好,配不上公子的《流裳》”?宜阳公主定定看着荆恒,眼里却慢慢有了隐隐的雾气。

    荆恒一看宜阳公主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说:“公主出水芙蓉天姿国色,琴技更是一流,就像是宋夫子辞赋中走出的神女一样,怎么能配不上《流裳》呢,《流裳》有公主弹奏,才真是遇到了知音”。

    “真的吗”?宜阳公主眼里的水光凝聚成一滴泪,从脸上滑下,表情由颓丧变为欣喜。

    荆恒只好点点头,表示确定。

    顾不上擦去眼泪,宜阳公主打开漆木盒子,一枚碧玉簪子映入荆恒的眼帘。

    这簪子通体很透亮,只是微微打眼一看,荆恒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宜阳公主说来找他是为旁的事,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一只簪子来,于是问道:“公主,这是”?

    “这簪子名叫碧玉连理簪,一只男簪,一只女簪,据说也是祖先留传下来的,去年及笄时父王将这两只簪子赐给我,说若我遇到了心仪的男子,可将簪子赠与他,作为定情的信物”,宜阳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没有声音了。

    果然,性情再明朗的女子遇见心爱的人也会变的委婉温柔。

    从公主的嘴型,荆恒似乎什么都听明白了,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在他的印象当中,荆国的女子都是如水般的温柔,即便心悦某个男子也不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虽然知道嬴国民风开化,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开化,女子竟然可以公然向男子示爱,而且还是一国的公主。

    见荆恒傻傻的不回答,宜阳公主问:“公子是要拒绝我吗”?眼中刚刚淡下去的雾气,似乎慢慢的升腾了起来。

    “啊不”!荆恒一紧张随口回答。

    “那就是公子也心悦我,答应我了”?宜阳公主欣喜的问,眼里水光瞬间变成了星光。

    “啊不,我的意思是说,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我如今是客居之身,并不能禀明父母做主,而公主的父亲是一国王上,嬴昭王殿下必定是不会答应的”,荆恒赶紧转圜。

    “父王会答应的,父王答应我我的婚事自己可以做主,我不会在意公子客居之身,我有的就都是公子的,我的琴因为遇到了公子这位知音,所以今日才没有将带它来”,宜阳公主句句恳切的说。

    荆恒看着这个和苒离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心中有些隐隐。老先生果然说的不错,嬴昭王就是想到了自己,才默许宜阳公主带了连理簪来,可是,来的这么快,他还没有想好自己该不该答应。

    沉默划开了两人中间的一道银河,空气安静的似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宜阳公主眼里满是恳切,期待着荆恒的回答,却又怕荆恒的拒绝,整个人显得有些矛盾。

    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荆恒才缓缓开口道:“公主先回去吧,这毕竟是大事,让我好好想想,你我皆是王室,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宜阳公主默默起身,立在荆恒面前道:“我知道我们生而为王室,从出生就背负着使命,可我还是不想在这段感情中掺杂其他东西,但是公子,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返回荆国吗”?

    说完,宜阳公主开门而去,她没有再等待荆恒的回答,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这个男子并不只是安于富贵温柔公子,他更是一国王位的承袭者。

    漆木盒子里的碧玉簪子很夺目,似乎要比金子还刺目,荆恒一把扣住盒子,起身向苒离的房间走去,时至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说了。

    苒离正坐在桌前编着五彩绳,小时候师父告诉她,许愿的时候就要编五彩绳,把编好的五彩绳系在鸟雀的爪子上,让它们带到天上去,天上的神灵就能听见,愿望就会实现了。现在她的愿望,就想让自己和荆恒在嬴国都平安。

    “苒离”,门一把被推开了,荆恒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公子进来吧,我给你也编条五彩绳,让天上的神灵护佑你平安”,苒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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