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间阁离开时风雪更大,大概来的太急,颜镜灼只带了三两随从,华美马车已被厚雪覆盖,隐约能见轮廓。
“皇姐,小心。”十五六的少年面庞还有青涩,略比颜镜黎高出半个额头,分外贴心的将大氅脱下,替她遮挡风雪。
颜镜黎脚下生寒,眼眸缓慢低垂,手指紧抓衣角,皱巴成一团。
纤瘦身影挺至车门前侧,旁侧仆人忙掀开车帘,她一回头,荣鹤眠正站在院口,仅一件单衣,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皇姐?”
她轻撩额前发丝,并不应声,直进入马车坐下。
车子晃悠动起,察觉到身侧之人异样,颜镜灼眼皮动的越快,右侧手指卷起衣角,吞一口气后凑近,“皇姐,荣鹤眠可有伤到你?”
他向后退上几分,拳头捏紧,在坐榻上轻捶,“他竟如此大胆!还有那些废物,杀不了他就罢了,竟让皇姐被人掳走!”
颜镜黎不语,而颜镜灼却开始摇头,双眼渐然通红,“这样好的机会……倘若荣鹤眠身死,那携带粮草私逃一事便会坐实,成王…成王如何与我相斗?”
生寒的脚底似有些回暖,她侧目看去,将身旁少年的神色尽收眼底。
此刻,距她被毒身死还有两年。
从西侧树林赶到这院落并不算近,这一路途中,无数画景在脑中穿梭。
她有不解,更有困惑,在知晓颜镜灼身世之前,她从来都是将眼前之人当做同胞骨肉看待。在知晓颜镜灼的亲生母妃只是宫女,而自己的亲弟弟在冷宫后,她也只是将人好生接回,从未厚此薄彼。
而那时,她已经将颜镜灼推向了至高权利的顶端,更未想过要自己的亲弟弟取而代之。结果,却是一杯毒药。
“阿灼。”颜镜黎吐出二字,气息不稳之时用手轻捋衣衫,待颜镜灼看来时继续出声,“你可还记得,你十三岁生辰时的愿望。”
颜镜灼迟疑片刻,眉头一动,“记得。”他接着抿唇,三两句便能说清的事,却非要扯上因果,支支吾吾说了许久,“那一年……荣贵妃命人将皇姐推进水中,皇姐烧了三天三夜,我…我就立誓,此生定要登上皇位,再不会让皇姐受人欺辱。”
那一年,她确实被人推入水中险些丧命,在坠进池塘之前,她隐约瞧见远处角落里一块熟悉的衣角,可这人并未直接相救,反而在她垂死挣扎时才大声唤人。
今时今日她终于明了,颜镜灼应在三年之前便已知晓他的身世,之后的一切都是在为他自己谋算。
“皇姐,你今日究竟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只是有些疲乏。”她身体后靠,靠垫太过绵软,又略微向前。
颜镜灼忙拿过另一靠垫叠起,将一张皮毛制的小被拿起,给颜镜黎盖上时不经意触上滑嫩肌肤,他身体停滞一瞬,极为僵硬的在她的手背上贴了贴后才退开。
“原本,荣鹤眠必死无疑。”女子红唇轻动,语气平平。
“什么?”颜镜灼坐直,盯上眼前之人的眸光,“可是……”
“我的箭术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荣鹤眠从马车中摔出,轻易就能射死。只是……”
“只是什么?”
男子声音明显更大,动作也急促起来。
“我身边那庞勇反复催促,而银箭射出时,似有人轻动我的臂膀,方向才有所偏差。”
点到为止,才能让人意犹未尽。
“什么?”颜镜灼喉咙轻动,拳头果然再次收紧,缓慢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好一个庞勇……”
气氛瞬然诡异,颜镜黎不接话就再无人言语,车内是死寂一般的静谧。她身躯疲乏异常,侧身靠卧软枕,却始终没有困意。侧目去瞧身旁的颜镜灼时,他唇瓣紧绷,身体更是笔直,手指不停的揉搓,目光凝视前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夜,风雪终未停下,整个京城寂静悄然,皇宫中隐约有些灯影,并不明显。守夜的侍卫瑟瑟缩缩,强撑着四处巡看,宫殿一片沉寂,好似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
而颜镜黎,一夜无眠。
天色渐亮,她方才入睡便被呼唤声响闹醒,“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朦胧睁开双眸时意识还未清醒,鲜红血液在睡梦中蔓延,缓慢蠕动,扭曲骇人。亲密之人的惨叫声响不绝于耳,空灵凄惨,颜镜黎身体颤动,咬牙从鲜红中挣脱,刹那间睁开双眸。
她几乎满头大汗,胸口起伏不止,熟悉面庞凑近继续说道:“公主殿下,寿王殿下派人来传,让公主过去一趟。”
颜镜黎眼眸轻动,她急促伸手,竟直接抓住应月衣衫,有真实触觉以后,才幡然惊醒,“应月?”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应月语速加快,忙探手在颜镜黎额头轻抚,只摸到一手濡湿,顿一秒后忙拿过披风给她披上。
颜镜黎这才镇静,她死抓住应月手臂,许久未曾放开,“你……你还在。”
应月被人暗害而死的惨状历历在目,这样鲜活的面庞……活脱脱被人打成血人,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还紧握着她曾送的玉穗。
“公主殿下,热水来了。”
思绪被一道声音冲散,她轻缓抬眸,正与来人对视。
端着水盆的采福身躯一震,茫然跪下,不知做错何事,“公主殿下……”
就是她!
颜镜黎手指弯曲,一点点握住榻上绸被,眼皮不受控的疯跳。心底杀意蔓延,语气微颤。
“你过来。”她声音极冷,轻抬下颚,目光轻飘飘的,“伺候本公主穿鞋。”
“是……”
采福忙上前,小心翼翼捧起玉鞋,在靠近床榻时颜镜黎忽而起身,她惯性后退,一只鞋却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她瞳孔放大,颤抖跪下,“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颜镜黎慢步上前,冰凉之意从脚心上窜,越发让人清醒。
应月之死,便是眼前之人与庞勇之流里应外合一手促成,她精心挑选的婢女,却像一条毒蛇蛰伏,只为给她致命一击。
心底怒意滔天,她慢条斯理的勾起采福下颚,仔细端量一番后扬手落下,干净利落。清脆的巴掌声音传出,戒尺撑着一般的身体未有半点晃动,通身透出上位者的蔑意,“拖出去。”
应月一顿,见颜镜黎眸光阴厉骇人,不免多看采福一眼,在前者伸手时忙递上手绢。
这一切太过突然,采福来不及为自己申冤便被人拖走,不等叫喊又被人捂住口鼻,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某个角落。
这些毒蛇,她要一条一条的拔干净!
收拾洗漱后已过两刻钟上下,她的住处距颜镜灼并不算远,就在从前沈皇后宫殿的两侧。
从门口进入时,庞勇正跪在中央,整个身体在地面匍匐,略有颤抖。
颜镜灼正坐上方,未长开眉眼散着阴郁暗色,手指仍旧不停搓动。
“我来迟了。”她直接开口,屋内二人齐齐抬头。
“皇姐。”颜镜灼起身,大步到她旁侧,轻扶着她的胳膊向前。
庞勇身体一颤,跪着向前,“属下无能,竟让荣国公掳走公主,实在死不足惜!”
颜镜黎并不接话,清贵坐下,手指轻探茶盏的温度后拿起茶杯,右侧两根手指捻住杯盖轻抚,茶香味扑面而来。
“昨夜与皇姐分离后,你究竟做了何事!若不如实交代……本王的手段,你向来知道!”颜镜灼怒气更甚,胸口略有起伏,面色稍露阴狠。
“公主让属下回宫将昨夜情景告知殿下,可属下腰牌丢失,便飞快策马回头。再后来……”他迟疑片刻,语速加快,“谁知……谁知荣国公竟如此狡猾,竟直接将公主掳走,还杀了两个兄弟!”
“是么?”颜镜灼冷哼,向前走上几步,居高临下“你为人一向谨慎小心,掉落腰牌之事竟如此凑巧?昨夜皇姐带着你们兵分四路,荣鹤眠谋算竟如此过人?旁的三路都是相安无事,偏偏派人追上了你们?”
越说他胸口起伏越重,后退一步拔出旁侧长剑,几乎跳到庞勇前侧,将剑刃抵上对方脖颈,“你把本王当傻子么?”
“王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这些年来属下忠心耿耿……属下……”
“够了!这些话,下去同你那两位兄弟说吧!”
“阿灼。”颜镜黎总算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她仍旧未曾起身,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指,“我曾教过你的,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人主之姿。”
颜镜灼眉头紧锁,方才调起的情绪瞬间浇灭,他咬牙看向庞勇,咚一声将长剑扔开。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顿了一秒,侧头看向庞勇,“腰牌呢?可有寻到?”
这一问好似哑药,方才滔滔不绝的庞勇表情僵住,唇形放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眸色惊慌,试图躲闪二人审视目光,“属下……属下……”
颜镜黎轻啧一声,面色不耐,他立即朝着二人磕拜,“昨夜风雪太大,属下在来时的路上反复找寻…却…却未曾见到令牌踪迹。”
豪门贵族,尤其是皇子和有爵位的官员们,家中大多都养有暗卫,颜镜黎与颜镜灼自是不例外。颜镜黎设计了一套完整调教暗卫的系统,层层选拔,到一定的地位便可被提拔上官职,再不用只在暗中,而她将此命名为“暗门”。
庞勇在暗门十二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并不容易。令牌是身份的象征,更是颜镜黎命人找寻的特殊材质,只有暗门顶端的几个护卫才会拥有,他心中自然明白。
而在如此关键之刻将此物丢失,换任何人来想,都会匪夷所思。
颜镜灼脸色越发难看,再想伸手拔剑却握了个空,手臂在空中停滞片刻,咚一声拍到桌上。
“罢了。”颜镜黎长叹口气,缓慢摇头,向颜镜灼瞧去一眼“索性我并无大碍,此事……你处理罢。不过庞勇也在暗门多年,到底还要手下留情。”
话虽如此,但她最了解颜镜灼不过,他想把自己所能掌握的权利牢牢抓在手中,自然不会容忍任何人的背叛,哪怕对方并无背叛之意,但略有风影,他也会捕捉。
“殿下,属下真的只是无心,属下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二心呢?”庞勇急叫起来,显然他对颜镜灼也有了解。
颜镜黎径直起身,用手轻按眉心,“今日父皇在郊都设宴,你也早些过来。”
离开房间后她并未走远,寻了一个隐约能瞧见宫殿的亭子坐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不多时,庞勇被两个黑衣男子拖着出来,还在不停的求饶挣扎。他大概率不会死,但会痛不欲生,而这,就是颜镜黎想要的结果。
她用手指在桌面轻敲,“韩衬。”
“属下在。”
“去看看庞勇的下场如何,三日之内,本公主要这消息传遍暗门。”
韩衬微顿,随即咬牙道:“庞勇对公主多有不敬,有今日下场也是应该!昨夜他害得公主被人掳走,属下定会让暗门中人都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啧。”颜镜黎发出一声响动,“庞勇是忠义之士,在暗门多年,从未出错。此次之事……是阿灼太过年轻,竟下此狠手……”
在韩衬略显疑惑的眸光中,她侧头与人对视,嘴角向上却并无笑意,“懂了么?”
空气静谧一秒,公主这是……要让他将罪责推到寿王殿下身上?可是这般,不会让暗门中兄弟们心寒么?
“懂了就应声,多事之人,本公主向来不喜。”
韩衬瞳孔一缩,思绪瞬回,忙拱手跪下,“属下明白。”
颜镜灼满意眯眼,音调不高,“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自十年前…公主将我从歹人手中救下……”
“那你以为,这世上最难报的恩情是什么?”
韩衬抬头,正对上颜镜黎那双透亮双眸,其中波澜不惊,像一滩平静的死水。
他眉头一动,视死如归一般,“属下此生只为公主一人效命,若有二心,万劫不复!”
“皇姐,小心。”十五六的少年面庞还有青涩,略比颜镜黎高出半个额头,分外贴心的将大氅脱下,替她遮挡风雪。
颜镜黎脚下生寒,眼眸缓慢低垂,手指紧抓衣角,皱巴成一团。
纤瘦身影挺至车门前侧,旁侧仆人忙掀开车帘,她一回头,荣鹤眠正站在院口,仅一件单衣,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皇姐?”
她轻撩额前发丝,并不应声,直进入马车坐下。
车子晃悠动起,察觉到身侧之人异样,颜镜灼眼皮动的越快,右侧手指卷起衣角,吞一口气后凑近,“皇姐,荣鹤眠可有伤到你?”
他向后退上几分,拳头捏紧,在坐榻上轻捶,“他竟如此大胆!还有那些废物,杀不了他就罢了,竟让皇姐被人掳走!”
颜镜黎不语,而颜镜灼却开始摇头,双眼渐然通红,“这样好的机会……倘若荣鹤眠身死,那携带粮草私逃一事便会坐实,成王…成王如何与我相斗?”
生寒的脚底似有些回暖,她侧目看去,将身旁少年的神色尽收眼底。
此刻,距她被毒身死还有两年。
从西侧树林赶到这院落并不算近,这一路途中,无数画景在脑中穿梭。
她有不解,更有困惑,在知晓颜镜灼身世之前,她从来都是将眼前之人当做同胞骨肉看待。在知晓颜镜灼的亲生母妃只是宫女,而自己的亲弟弟在冷宫后,她也只是将人好生接回,从未厚此薄彼。
而那时,她已经将颜镜灼推向了至高权利的顶端,更未想过要自己的亲弟弟取而代之。结果,却是一杯毒药。
“阿灼。”颜镜黎吐出二字,气息不稳之时用手轻捋衣衫,待颜镜灼看来时继续出声,“你可还记得,你十三岁生辰时的愿望。”
颜镜灼迟疑片刻,眉头一动,“记得。”他接着抿唇,三两句便能说清的事,却非要扯上因果,支支吾吾说了许久,“那一年……荣贵妃命人将皇姐推进水中,皇姐烧了三天三夜,我…我就立誓,此生定要登上皇位,再不会让皇姐受人欺辱。”
那一年,她确实被人推入水中险些丧命,在坠进池塘之前,她隐约瞧见远处角落里一块熟悉的衣角,可这人并未直接相救,反而在她垂死挣扎时才大声唤人。
今时今日她终于明了,颜镜灼应在三年之前便已知晓他的身世,之后的一切都是在为他自己谋算。
“皇姐,你今日究竟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只是有些疲乏。”她身体后靠,靠垫太过绵软,又略微向前。
颜镜灼忙拿过另一靠垫叠起,将一张皮毛制的小被拿起,给颜镜黎盖上时不经意触上滑嫩肌肤,他身体停滞一瞬,极为僵硬的在她的手背上贴了贴后才退开。
“原本,荣鹤眠必死无疑。”女子红唇轻动,语气平平。
“什么?”颜镜灼坐直,盯上眼前之人的眸光,“可是……”
“我的箭术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荣鹤眠从马车中摔出,轻易就能射死。只是……”
“只是什么?”
男子声音明显更大,动作也急促起来。
“我身边那庞勇反复催促,而银箭射出时,似有人轻动我的臂膀,方向才有所偏差。”
点到为止,才能让人意犹未尽。
“什么?”颜镜灼喉咙轻动,拳头果然再次收紧,缓慢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好一个庞勇……”
气氛瞬然诡异,颜镜黎不接话就再无人言语,车内是死寂一般的静谧。她身躯疲乏异常,侧身靠卧软枕,却始终没有困意。侧目去瞧身旁的颜镜灼时,他唇瓣紧绷,身体更是笔直,手指不停的揉搓,目光凝视前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夜,风雪终未停下,整个京城寂静悄然,皇宫中隐约有些灯影,并不明显。守夜的侍卫瑟瑟缩缩,强撑着四处巡看,宫殿一片沉寂,好似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
而颜镜黎,一夜无眠。
天色渐亮,她方才入睡便被呼唤声响闹醒,“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朦胧睁开双眸时意识还未清醒,鲜红血液在睡梦中蔓延,缓慢蠕动,扭曲骇人。亲密之人的惨叫声响不绝于耳,空灵凄惨,颜镜黎身体颤动,咬牙从鲜红中挣脱,刹那间睁开双眸。
她几乎满头大汗,胸口起伏不止,熟悉面庞凑近继续说道:“公主殿下,寿王殿下派人来传,让公主过去一趟。”
颜镜黎眼眸轻动,她急促伸手,竟直接抓住应月衣衫,有真实触觉以后,才幡然惊醒,“应月?”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应月语速加快,忙探手在颜镜黎额头轻抚,只摸到一手濡湿,顿一秒后忙拿过披风给她披上。
颜镜黎这才镇静,她死抓住应月手臂,许久未曾放开,“你……你还在。”
应月被人暗害而死的惨状历历在目,这样鲜活的面庞……活脱脱被人打成血人,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还紧握着她曾送的玉穗。
“公主殿下,热水来了。”
思绪被一道声音冲散,她轻缓抬眸,正与来人对视。
端着水盆的采福身躯一震,茫然跪下,不知做错何事,“公主殿下……”
就是她!
颜镜黎手指弯曲,一点点握住榻上绸被,眼皮不受控的疯跳。心底杀意蔓延,语气微颤。
“你过来。”她声音极冷,轻抬下颚,目光轻飘飘的,“伺候本公主穿鞋。”
“是……”
采福忙上前,小心翼翼捧起玉鞋,在靠近床榻时颜镜黎忽而起身,她惯性后退,一只鞋却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她瞳孔放大,颤抖跪下,“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颜镜黎慢步上前,冰凉之意从脚心上窜,越发让人清醒。
应月之死,便是眼前之人与庞勇之流里应外合一手促成,她精心挑选的婢女,却像一条毒蛇蛰伏,只为给她致命一击。
心底怒意滔天,她慢条斯理的勾起采福下颚,仔细端量一番后扬手落下,干净利落。清脆的巴掌声音传出,戒尺撑着一般的身体未有半点晃动,通身透出上位者的蔑意,“拖出去。”
应月一顿,见颜镜黎眸光阴厉骇人,不免多看采福一眼,在前者伸手时忙递上手绢。
这一切太过突然,采福来不及为自己申冤便被人拖走,不等叫喊又被人捂住口鼻,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某个角落。
这些毒蛇,她要一条一条的拔干净!
收拾洗漱后已过两刻钟上下,她的住处距颜镜灼并不算远,就在从前沈皇后宫殿的两侧。
从门口进入时,庞勇正跪在中央,整个身体在地面匍匐,略有颤抖。
颜镜灼正坐上方,未长开眉眼散着阴郁暗色,手指仍旧不停搓动。
“我来迟了。”她直接开口,屋内二人齐齐抬头。
“皇姐。”颜镜灼起身,大步到她旁侧,轻扶着她的胳膊向前。
庞勇身体一颤,跪着向前,“属下无能,竟让荣国公掳走公主,实在死不足惜!”
颜镜黎并不接话,清贵坐下,手指轻探茶盏的温度后拿起茶杯,右侧两根手指捻住杯盖轻抚,茶香味扑面而来。
“昨夜与皇姐分离后,你究竟做了何事!若不如实交代……本王的手段,你向来知道!”颜镜灼怒气更甚,胸口略有起伏,面色稍露阴狠。
“公主让属下回宫将昨夜情景告知殿下,可属下腰牌丢失,便飞快策马回头。再后来……”他迟疑片刻,语速加快,“谁知……谁知荣国公竟如此狡猾,竟直接将公主掳走,还杀了两个兄弟!”
“是么?”颜镜灼冷哼,向前走上几步,居高临下“你为人一向谨慎小心,掉落腰牌之事竟如此凑巧?昨夜皇姐带着你们兵分四路,荣鹤眠谋算竟如此过人?旁的三路都是相安无事,偏偏派人追上了你们?”
越说他胸口起伏越重,后退一步拔出旁侧长剑,几乎跳到庞勇前侧,将剑刃抵上对方脖颈,“你把本王当傻子么?”
“王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这些年来属下忠心耿耿……属下……”
“够了!这些话,下去同你那两位兄弟说吧!”
“阿灼。”颜镜黎总算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她仍旧未曾起身,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指,“我曾教过你的,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人主之姿。”
颜镜灼眉头紧锁,方才调起的情绪瞬间浇灭,他咬牙看向庞勇,咚一声将长剑扔开。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顿了一秒,侧头看向庞勇,“腰牌呢?可有寻到?”
这一问好似哑药,方才滔滔不绝的庞勇表情僵住,唇形放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眸色惊慌,试图躲闪二人审视目光,“属下……属下……”
颜镜黎轻啧一声,面色不耐,他立即朝着二人磕拜,“昨夜风雪太大,属下在来时的路上反复找寻…却…却未曾见到令牌踪迹。”
豪门贵族,尤其是皇子和有爵位的官员们,家中大多都养有暗卫,颜镜黎与颜镜灼自是不例外。颜镜黎设计了一套完整调教暗卫的系统,层层选拔,到一定的地位便可被提拔上官职,再不用只在暗中,而她将此命名为“暗门”。
庞勇在暗门十二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并不容易。令牌是身份的象征,更是颜镜黎命人找寻的特殊材质,只有暗门顶端的几个护卫才会拥有,他心中自然明白。
而在如此关键之刻将此物丢失,换任何人来想,都会匪夷所思。
颜镜灼脸色越发难看,再想伸手拔剑却握了个空,手臂在空中停滞片刻,咚一声拍到桌上。
“罢了。”颜镜黎长叹口气,缓慢摇头,向颜镜灼瞧去一眼“索性我并无大碍,此事……你处理罢。不过庞勇也在暗门多年,到底还要手下留情。”
话虽如此,但她最了解颜镜灼不过,他想把自己所能掌握的权利牢牢抓在手中,自然不会容忍任何人的背叛,哪怕对方并无背叛之意,但略有风影,他也会捕捉。
“殿下,属下真的只是无心,属下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二心呢?”庞勇急叫起来,显然他对颜镜灼也有了解。
颜镜黎径直起身,用手轻按眉心,“今日父皇在郊都设宴,你也早些过来。”
离开房间后她并未走远,寻了一个隐约能瞧见宫殿的亭子坐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不多时,庞勇被两个黑衣男子拖着出来,还在不停的求饶挣扎。他大概率不会死,但会痛不欲生,而这,就是颜镜黎想要的结果。
她用手指在桌面轻敲,“韩衬。”
“属下在。”
“去看看庞勇的下场如何,三日之内,本公主要这消息传遍暗门。”
韩衬微顿,随即咬牙道:“庞勇对公主多有不敬,有今日下场也是应该!昨夜他害得公主被人掳走,属下定会让暗门中人都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啧。”颜镜黎发出一声响动,“庞勇是忠义之士,在暗门多年,从未出错。此次之事……是阿灼太过年轻,竟下此狠手……”
在韩衬略显疑惑的眸光中,她侧头与人对视,嘴角向上却并无笑意,“懂了么?”
空气静谧一秒,公主这是……要让他将罪责推到寿王殿下身上?可是这般,不会让暗门中兄弟们心寒么?
“懂了就应声,多事之人,本公主向来不喜。”
韩衬瞳孔一缩,思绪瞬回,忙拱手跪下,“属下明白。”
颜镜灼满意眯眼,音调不高,“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自十年前…公主将我从歹人手中救下……”
“那你以为,这世上最难报的恩情是什么?”
韩衬抬头,正对上颜镜黎那双透亮双眸,其中波澜不惊,像一滩平静的死水。
他眉头一动,视死如归一般,“属下此生只为公主一人效命,若有二心,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