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鸢对这世间并无期许，她母亲病逝后使她的性子越发疏离，怏怏活了十七年，却仍旧没有几抹人气。
她也曾想过离开阮府，但这并非是件易事，她只是身子骨不好，可名声在交谈中还是颇为上佳。
阮家养不出又一个才女，可是却嫁得出一个才女。为妻为妾与他们而言毫无区别，就阮时鸢那身子，还敢期待她有个好生养，为夫家开枝散叶么？
横竖阮时鸢是个物件，换些聘礼罢了。
初闻阮时鸢想要进宫时，阮辟是雷霆大怒，搬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责备她一介女流如何敢决定自己的婚嫁。
“仅是作秀女参加大选，便可得上三百文，倘若时鸢守祖宗庇护能留在宫中，日后定然能换出更多的富贵。”阮时鸢跪在地上，仰着头，眉头轻蹙，“爹爹，女儿自知因病耗了家中不少钱财，心中有愧难安……女儿此番入宫参选，自是想要弥补阮家。”
赵夫人见阮辟似有要答应的意思，在旁微咳两声，开口道：“时鸢啊，虽说扬州离京城不算远，但你这身子骨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再说……”
她瞄了眼阮辟，后装作一副关心女儿的母亲样，微微叹了口气，“不是母亲不愿你去，可宫中是是非非颇多，这些年来，你都未曾和府外的人打过交道，如何能在宫中自立活下来呢？”
阮时鸢又听赵夫人继续说着：“你自己吃了亏，倒也还算是只令母亲心疼，若你连累了阮家，这该如何是好啊？”
提起阮家前途，阮辟脑子里还想着嫁哪个女儿给周淮序，好榜上个高枝，保他们家日后清明。
若真让阮时鸢毁了，他定无颜面对先辈。
被赵夫人的话头一挑，原本要答应的想法咽回了肚子，阮辟又刚硬起来不准许，直言阮时鸢平日里就不懂规矩，进了宫怕是要惹出不少祸事。
“时鸢啊，你不如在府中多待上几年，日后母亲与爹爹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嫁上一个好夫家，就算是对阮家有益了。”
阮时鸢没理睬赵夫人的话，面向阮辟：“爹爹。”她抿唇，眼角逼的泛红，含泪却未掉泪。
“时鸢自知没有几年好活，若嫁给了别的夫家过上几年便死，阮家所能拿到的不过是马革裹尸。可我若是进了宫，无论如何死在宫中的，圣上都会体恤阮家……听闻那可是值一贯钱。”
一贯钱，可不少。
阮辟哪里还管赵夫人在打什么算盘。
反正他，这女儿都是要一死，若是能换笔钱财回来总是好的，若受圣上喜爱些，还能给剩下的两个女儿做嫁妆呢。
“且去吧。”阮辟念着钱。
“夫君……”赵夫人还想拦。
“莫要再说了，让她去。”
见阮辟松口，阮时鸢抑住喜悦，叩拜三次后才离了厅堂。
踏入别院，蒲苑正在一侧等她，见她步履轻松，便知事情已然成了。
“小姐，我们何时走？”
“今日便走。”阮时鸢回头看了眼困住她十七年的宅院，“越早离开这囚笼越好。”
蒲苑欣喜收拾盘缠，不过半晌就已经将东西收齐了，她同阮时鸢在阮辟和赵夫人眼前叩了三拜，这才能踏出阮府红门。
门外景和门内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可阮时鸢瞧着那熙攘的小贩，扎着两角的孩童群聚嬉笑，还有那食摊上袅袅烟气，便心中畅快无比。
先前收拾时传出去的信得了回应，来信人此番不仅传了信来，还给阮时鸢附上了扬州的地形图，京城的地形图。
且让她到了京城外找挂着高旗的驿站，他会在那处等她，上二楼遇守卫时报他的别号就行。
阮府并未给阮时鸢备马车，似乎她今日去了京城，他们以后就不认这个女儿了，倒仍旧嘱咐多次要阮时鸢寄钱回来，好让他们知道她相安无事。
其实阮时鸢不大明白，阮家虽不是名门大户，但也没到需要卖女儿换富贵的地步，恐怕还是人贪财，不论手中已有多少，若有机会再捞上一笔，何乐不为？
阮时鸢携蒲苑在街市绕上几圈，逢上贩盐正装盐入袋，她不日前听来信人提过私盐贩卖的事，也不知扬州是否也有，便将身上半数盘缠全给了盐贩。
盐贩见是两个女子，一个瞧起来稚嫩一个瞧起来弱不禁风，能阔绰给出如此高的马车费，他们自不会拒绝。
盐车并未专门设顶，阮时鸢便和蒲苑缩在未装满的盐车一角，盐贩听得阮时鸢咳起来，随手给她们递了条袄子盖着。
“这趟要行三个时辰，入山路上冷。”
阮时鸢颔首，轻声问：“敢问大哥是走哪条路？”
“原本是要走官道的……”盐贩长叹了口气，“但这几年官道也好生不太平，镖局的人来了不少，但每次都护不住盐，死的死伤的伤，愣是叫那些强盗打的摧枯拉朽，我们只好寻偏路而行。”
“为何不上报官府？如此骇人事，典史大人自会派捕手剿匪。”
阮时鸢却见盐贩无奈摇头，那黝黑的手在马背上摩挲，头上白巾裹着沙泥。
无言更比有言。
路上停停走走，等到入了山确实阴冷不少，蒲苑将袄子裹在阮时鸢身上，握着她的手轻揉。
“进了京城，你是跟着我还是回你殿下身边？”阮时鸢在她耳边轻语。
蒲苑看着她一笑，“我同小姐待了四年，哪怕是回了殿下身边也衷心不了了。”
阮时鸢轻掐她的腰，引得蒲苑侧身躲，“此话可莫要让你家殿下听去了，他可要罚你的。”
“殿下心善，才不会如此。”蒲苑脱身反扣住阮时鸢的手，凑上前问道，“倒是小姐……每每我因事被殿下召回，殿下总问我小姐是否将他的信看完，我可是说了，小姐细细致致读完了所有字。”
“为何不告诉他我从不看？”
“那殿下是要伤心的。”
阮时鸢指尖轻戳蒲苑额间，“那殿下问起我何年何月一封信的内容，我说不上，那该如何？”
“反正殿下信你，小姐不必忧心。”
二人轻声细语，嬉笑间助阮时鸢躲开了山中的冷气。
盐车行至下山路半山腰，前头拉盐车的马忽然腿脚一跛，阮时鸢幸得被蒲苑拉着才没从盐车上翻下去。
“是山匪！山匪来了！”
盐贩们高喊着，随后从盐车下方拔出砍刀。他们围在盐车四周神情严肃，环顾着周围一切动静不敢懈怠。
没想到这次避开了官道，盐还是送不去京城。
飞箭自林中射出，没向着人脑袋上去，全朝着马腿飞去。一番箭雨下毕，能拉盐车的马全死了，眼下就算是活了命，盐也无法靠人力运走。
阮时鸢随蒲苑下了盐车，她往车梁处避着，侧眸见马身上那箭尾尾羽呈金色，箭柄上雕了“之”字。
是太子的箭。
她眉头一皱，侧身用袖遮住手，无声将箭尾折断藏于袖中。
一阵箭雨后并未有人从林中出来，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恐吓，只是为了能将马杀尽。盐贩们紧张了半晌，又向林中放了几句狠话，所能够回应的只有风声。
阮时鸢心觉不对，此番杀马他们运不走盐，那些抢盐的人也运不走盐。若是要等到他们离开再以盐车来接，那放走他们，岂不就是在和朝廷耀武。
而且这箭是太子的也颇为蹊跷。
圣上病重，这等消息心里揣摩便可得出，既如此，太子大可等到圣上驾崩，顺理成章登基，而非是这般鲁莽行事。
“山匪没有来？”
“可这马死了，我们只能一袋一袋得扛去京城了。”
“还都愣着做什么，扛啊，真想再丢一次货掉脑袋吗？”
盐贩们将刀别在身上，掀开盐车上的白布，将盐袋一撬扛在了肩上。阮时鸢想帮忙，却被盐贩拒绝了，怕她没把东西扛到京城人先晕过去了。
阮时鸢随着盐贩们走出一段路，她忽的发现身上的通令掉了，便和蒲苑折返回去找通令。
盐贩回头提醒：“山里有狼注意些。”
“多谢大哥。”
阮时鸢小跑着折返回去，见盐贩并未怀疑她折返的用意，便蹲下身，将箭尾全部折断包在帕中藏起来。
“小姐，箭不用拔出来吗？”
“我们也未必能拔出来。”
“我倒是有法子拔出来。”
阮时鸢一怔，侧目，周淮序坐于马上正居高临下，脸上挂着笑，似乎每一次见他时他都是这般笑容，不含真情。
“……”阮时鸢挡着蒲苑后撤几步，背着藏了箭尾的手，“如何能劳烦周副统领……”
“为何要拔箭？你见了这番情形，没有想着更快去京城报官，反而谋划将箭拔掉销毁。”周淮序一手拽着缰绳，一手从腰间取下枚令牌。
“我没说要销毁。”
周淮序俯身盯她，“那你要给谁？你要护着的主子是谁？”
阮时鸢回瞪回去，“若照着周副统领的话来论，那天下人皆可被安上污名，手中既无实证，如何能凭一张嘴盖棺定论？”
“我说的正确与否，你且将袖子伸出来，给我看看。”
周淮序指着她背着的手，“我要那只。”
阮时鸢早已料到他有这番行动，趁着说话间，将箭尾尽数传到蒲苑手中。她抬起手臂，将袖子提到周淮序眼前。
“周副统领好好瞧瞧，我这袖中有什么？”
“你倒是学的好一手偷天换日，”周淮序瞥了眼她袖子，并未再追问下去。他将令牌亮出，正声道，“我奉太子之命，前来接秀女进宫。”
阮时鸢皱眉，“你尾随了我一路？”
“太子之命，我如何敢反抗。”
“既你一路都在，那你可知是何人放箭？何人做这无聊之事？”
“……还说你不是为了你主子问的？”
阮时鸢正色道：“周副统领，官盐被截，此事可不是什么关乎个人的小事，若不恰时上报朝廷，日后定然后患无穷。”
从未听她这般庄严说话，周淮序轻挑眉，张了张唇并未出声。反是先收了令牌，朝阮时鸢伸出手来，“……此处未必没人在看戏，先回京城。”
“可眼下……”
“上马。”周淮序到。
“我的婢女如何办？”阮时鸢拉着蒲苑，不愿松手。
“我的人从京城在往外赶，会有人带她进京的。”
蒲苑朝阮时鸢点点头，示意她先走。
阮时鸢没什么法子，尽管她再不愿上周淮序的马，可路途之远，让她走过去估计半途就死了。
她拽住周淮序的手，在他手掌中借力而起，落在了周淮序身前。
“若你怕，便抓住缰绳。”
“若这马行得太快，我会死在这里。”
“我可不是你。”周淮序靠近，在她耳侧不远处说道，“你将我推入池中的事我并未告诉旁人，就连腰上那窟窿，旁人问起时，我也只说是……练剑时伤到了。”
“你在向我讨债吗？”阮时鸢侧目，周淮序扬起的发丝轻微拂过她的鼻尖，有些发痒。
周淮序将发丝撩开，浅笑，“若我真要讨债，方才那箭……我就应该朝着你射去。”
他话语极轻，字间的气息落在阮时鸢耳尖。
“你放的？”
“是我放的啊。”周淮序承认。
阮时鸢顿时想要下马了。与这样一个喜乐无常，莫名做事的人共乘一马，令她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不过片刻她又想通了，他们二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她不怕死，她只是想要周淮序同她一起死。
“那你是该杀了我的。”
“何故？我可不喜欢睚眦必报。”
“因为我喜好睚眦必报。”阮时鸢看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句道，“若我再得机会，定是要继续杀你的。”
“好啊。”周淮序起了玩心，顺着阮时鸢的话说下去，“待你进宫哪日我再多喝些酒，喝到任你处置，你且试试，凭你那微薄的气力杀的了我吗。”
她也曾想过离开阮府，但这并非是件易事，她只是身子骨不好，可名声在交谈中还是颇为上佳。
阮家养不出又一个才女，可是却嫁得出一个才女。为妻为妾与他们而言毫无区别，就阮时鸢那身子，还敢期待她有个好生养，为夫家开枝散叶么？
横竖阮时鸢是个物件，换些聘礼罢了。
初闻阮时鸢想要进宫时，阮辟是雷霆大怒，搬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责备她一介女流如何敢决定自己的婚嫁。
“仅是作秀女参加大选，便可得上三百文，倘若时鸢守祖宗庇护能留在宫中，日后定然能换出更多的富贵。”阮时鸢跪在地上，仰着头，眉头轻蹙，“爹爹，女儿自知因病耗了家中不少钱财，心中有愧难安……女儿此番入宫参选，自是想要弥补阮家。”
赵夫人见阮辟似有要答应的意思，在旁微咳两声，开口道：“时鸢啊，虽说扬州离京城不算远，但你这身子骨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再说……”
她瞄了眼阮辟，后装作一副关心女儿的母亲样，微微叹了口气，“不是母亲不愿你去，可宫中是是非非颇多，这些年来，你都未曾和府外的人打过交道，如何能在宫中自立活下来呢？”
阮时鸢又听赵夫人继续说着：“你自己吃了亏，倒也还算是只令母亲心疼，若你连累了阮家，这该如何是好啊？”
提起阮家前途，阮辟脑子里还想着嫁哪个女儿给周淮序，好榜上个高枝，保他们家日后清明。
若真让阮时鸢毁了，他定无颜面对先辈。
被赵夫人的话头一挑，原本要答应的想法咽回了肚子，阮辟又刚硬起来不准许，直言阮时鸢平日里就不懂规矩，进了宫怕是要惹出不少祸事。
“时鸢啊，你不如在府中多待上几年，日后母亲与爹爹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嫁上一个好夫家，就算是对阮家有益了。”
阮时鸢没理睬赵夫人的话，面向阮辟：“爹爹。”她抿唇，眼角逼的泛红，含泪却未掉泪。
“时鸢自知没有几年好活，若嫁给了别的夫家过上几年便死，阮家所能拿到的不过是马革裹尸。可我若是进了宫，无论如何死在宫中的，圣上都会体恤阮家……听闻那可是值一贯钱。”
一贯钱，可不少。
阮辟哪里还管赵夫人在打什么算盘。
反正他，这女儿都是要一死，若是能换笔钱财回来总是好的，若受圣上喜爱些，还能给剩下的两个女儿做嫁妆呢。
“且去吧。”阮辟念着钱。
“夫君……”赵夫人还想拦。
“莫要再说了，让她去。”
见阮辟松口，阮时鸢抑住喜悦，叩拜三次后才离了厅堂。
踏入别院，蒲苑正在一侧等她，见她步履轻松，便知事情已然成了。
“小姐，我们何时走？”
“今日便走。”阮时鸢回头看了眼困住她十七年的宅院，“越早离开这囚笼越好。”
蒲苑欣喜收拾盘缠，不过半晌就已经将东西收齐了，她同阮时鸢在阮辟和赵夫人眼前叩了三拜，这才能踏出阮府红门。
门外景和门内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可阮时鸢瞧着那熙攘的小贩，扎着两角的孩童群聚嬉笑，还有那食摊上袅袅烟气，便心中畅快无比。
先前收拾时传出去的信得了回应，来信人此番不仅传了信来，还给阮时鸢附上了扬州的地形图，京城的地形图。
且让她到了京城外找挂着高旗的驿站，他会在那处等她，上二楼遇守卫时报他的别号就行。
阮府并未给阮时鸢备马车，似乎她今日去了京城，他们以后就不认这个女儿了，倒仍旧嘱咐多次要阮时鸢寄钱回来，好让他们知道她相安无事。
其实阮时鸢不大明白，阮家虽不是名门大户，但也没到需要卖女儿换富贵的地步，恐怕还是人贪财，不论手中已有多少，若有机会再捞上一笔，何乐不为？
阮时鸢携蒲苑在街市绕上几圈，逢上贩盐正装盐入袋，她不日前听来信人提过私盐贩卖的事，也不知扬州是否也有，便将身上半数盘缠全给了盐贩。
盐贩见是两个女子，一个瞧起来稚嫩一个瞧起来弱不禁风，能阔绰给出如此高的马车费，他们自不会拒绝。
盐车并未专门设顶，阮时鸢便和蒲苑缩在未装满的盐车一角，盐贩听得阮时鸢咳起来，随手给她们递了条袄子盖着。
“这趟要行三个时辰，入山路上冷。”
阮时鸢颔首，轻声问：“敢问大哥是走哪条路？”
“原本是要走官道的……”盐贩长叹了口气，“但这几年官道也好生不太平，镖局的人来了不少，但每次都护不住盐，死的死伤的伤，愣是叫那些强盗打的摧枯拉朽，我们只好寻偏路而行。”
“为何不上报官府？如此骇人事，典史大人自会派捕手剿匪。”
阮时鸢却见盐贩无奈摇头，那黝黑的手在马背上摩挲，头上白巾裹着沙泥。
无言更比有言。
路上停停走走，等到入了山确实阴冷不少，蒲苑将袄子裹在阮时鸢身上，握着她的手轻揉。
“进了京城，你是跟着我还是回你殿下身边？”阮时鸢在她耳边轻语。
蒲苑看着她一笑，“我同小姐待了四年，哪怕是回了殿下身边也衷心不了了。”
阮时鸢轻掐她的腰，引得蒲苑侧身躲，“此话可莫要让你家殿下听去了，他可要罚你的。”
“殿下心善，才不会如此。”蒲苑脱身反扣住阮时鸢的手，凑上前问道，“倒是小姐……每每我因事被殿下召回，殿下总问我小姐是否将他的信看完，我可是说了，小姐细细致致读完了所有字。”
“为何不告诉他我从不看？”
“那殿下是要伤心的。”
阮时鸢指尖轻戳蒲苑额间，“那殿下问起我何年何月一封信的内容，我说不上，那该如何？”
“反正殿下信你，小姐不必忧心。”
二人轻声细语，嬉笑间助阮时鸢躲开了山中的冷气。
盐车行至下山路半山腰，前头拉盐车的马忽然腿脚一跛，阮时鸢幸得被蒲苑拉着才没从盐车上翻下去。
“是山匪！山匪来了！”
盐贩们高喊着，随后从盐车下方拔出砍刀。他们围在盐车四周神情严肃，环顾着周围一切动静不敢懈怠。
没想到这次避开了官道，盐还是送不去京城。
飞箭自林中射出，没向着人脑袋上去，全朝着马腿飞去。一番箭雨下毕，能拉盐车的马全死了，眼下就算是活了命，盐也无法靠人力运走。
阮时鸢随蒲苑下了盐车，她往车梁处避着，侧眸见马身上那箭尾尾羽呈金色，箭柄上雕了“之”字。
是太子的箭。
她眉头一皱，侧身用袖遮住手，无声将箭尾折断藏于袖中。
一阵箭雨后并未有人从林中出来，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恐吓，只是为了能将马杀尽。盐贩们紧张了半晌，又向林中放了几句狠话，所能够回应的只有风声。
阮时鸢心觉不对，此番杀马他们运不走盐，那些抢盐的人也运不走盐。若是要等到他们离开再以盐车来接，那放走他们，岂不就是在和朝廷耀武。
而且这箭是太子的也颇为蹊跷。
圣上病重，这等消息心里揣摩便可得出，既如此，太子大可等到圣上驾崩，顺理成章登基，而非是这般鲁莽行事。
“山匪没有来？”
“可这马死了，我们只能一袋一袋得扛去京城了。”
“还都愣着做什么，扛啊，真想再丢一次货掉脑袋吗？”
盐贩们将刀别在身上，掀开盐车上的白布，将盐袋一撬扛在了肩上。阮时鸢想帮忙，却被盐贩拒绝了，怕她没把东西扛到京城人先晕过去了。
阮时鸢随着盐贩们走出一段路，她忽的发现身上的通令掉了，便和蒲苑折返回去找通令。
盐贩回头提醒：“山里有狼注意些。”
“多谢大哥。”
阮时鸢小跑着折返回去，见盐贩并未怀疑她折返的用意，便蹲下身，将箭尾全部折断包在帕中藏起来。
“小姐，箭不用拔出来吗？”
“我们也未必能拔出来。”
“我倒是有法子拔出来。”
阮时鸢一怔，侧目，周淮序坐于马上正居高临下，脸上挂着笑，似乎每一次见他时他都是这般笑容，不含真情。
“……”阮时鸢挡着蒲苑后撤几步，背着藏了箭尾的手，“如何能劳烦周副统领……”
“为何要拔箭？你见了这番情形，没有想着更快去京城报官，反而谋划将箭拔掉销毁。”周淮序一手拽着缰绳，一手从腰间取下枚令牌。
“我没说要销毁。”
周淮序俯身盯她，“那你要给谁？你要护着的主子是谁？”
阮时鸢回瞪回去，“若照着周副统领的话来论，那天下人皆可被安上污名，手中既无实证，如何能凭一张嘴盖棺定论？”
“我说的正确与否，你且将袖子伸出来，给我看看。”
周淮序指着她背着的手，“我要那只。”
阮时鸢早已料到他有这番行动，趁着说话间，将箭尾尽数传到蒲苑手中。她抬起手臂，将袖子提到周淮序眼前。
“周副统领好好瞧瞧，我这袖中有什么？”
“你倒是学的好一手偷天换日，”周淮序瞥了眼她袖子，并未再追问下去。他将令牌亮出，正声道，“我奉太子之命，前来接秀女进宫。”
阮时鸢皱眉，“你尾随了我一路？”
“太子之命，我如何敢反抗。”
“既你一路都在，那你可知是何人放箭？何人做这无聊之事？”
“……还说你不是为了你主子问的？”
阮时鸢正色道：“周副统领，官盐被截，此事可不是什么关乎个人的小事，若不恰时上报朝廷，日后定然后患无穷。”
从未听她这般庄严说话，周淮序轻挑眉，张了张唇并未出声。反是先收了令牌，朝阮时鸢伸出手来，“……此处未必没人在看戏，先回京城。”
“可眼下……”
“上马。”周淮序到。
“我的婢女如何办？”阮时鸢拉着蒲苑，不愿松手。
“我的人从京城在往外赶，会有人带她进京的。”
蒲苑朝阮时鸢点点头，示意她先走。
阮时鸢没什么法子，尽管她再不愿上周淮序的马，可路途之远，让她走过去估计半途就死了。
她拽住周淮序的手，在他手掌中借力而起，落在了周淮序身前。
“若你怕，便抓住缰绳。”
“若这马行得太快，我会死在这里。”
“我可不是你。”周淮序靠近，在她耳侧不远处说道，“你将我推入池中的事我并未告诉旁人，就连腰上那窟窿，旁人问起时，我也只说是……练剑时伤到了。”
“你在向我讨债吗？”阮时鸢侧目，周淮序扬起的发丝轻微拂过她的鼻尖，有些发痒。
周淮序将发丝撩开，浅笑，“若我真要讨债，方才那箭……我就应该朝着你射去。”
他话语极轻，字间的气息落在阮时鸢耳尖。
“你放的？”
“是我放的啊。”周淮序承认。
阮时鸢顿时想要下马了。与这样一个喜乐无常，莫名做事的人共乘一马，令她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不过片刻她又想通了，他们二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她不怕死，她只是想要周淮序同她一起死。
“那你是该杀了我的。”
“何故？我可不喜欢睚眦必报。”
“因为我喜好睚眦必报。”阮时鸢看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句道，“若我再得机会，定是要继续杀你的。”
“好啊。”周淮序起了玩心，顺着阮时鸢的话说下去，“待你进宫哪日我再多喝些酒，喝到任你处置，你且试试，凭你那微薄的气力杀的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