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之后再她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也交换了名字。她告诉我她叫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卡特·米歇尔。她更喜欢自己的中间名,因为“和克苏鲁小说里那位传奇调查员是一样的。”于是我感叹说,你好像一直都那么喜欢克苏鲁神话。她兴奋地说刷了好几条表情,说是啊,所以她才做了很多相关的视频。她还表示很感谢我看了她的频道,点赞列表里那个蓝色头像的一定是我,因为其他点赞的人都是她自己的小号。我没有再评价什么,只是看着她自顾自地在聊天框说起视频制作心得,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下线了。

    那天之后,她时常会在我的聊天框留言,我闲下来的时候也会看看她那个粉丝寥寥无几,题材和更新时间完全不固定的油管频道。很偶尔的时候我会找她聊聊天,那些对话并不总是愉快的,事实上我们之间的交流或许压根算不上聊天。最开始她单方面向我分享东西的时候我只会回复最简短的几个单词。我给她分享的东西会被她用一张表情忽略过去。但在我们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互相交流”的对话中,说不上为什么,比和学校里那些蠢货愉快的多。

    我告诉她我在大学的生活,糟糕的午餐和被松鼠叼走的半袋薯片。她发给自己刚琢磨出的旅游规划,想在弗吉尼亚的某个星巴克打工,随后回家乡所在的马萨诸塞休息一下,然后等到冬天去波多黎各过圣诞节,希望能在哪里和我遇到。我没告诉她波多黎各是我的家乡,只说美洲很大我们不可能每一次都遇到好运。她说是啊,但是没关系。我的计划也有可能会改呢。

    我想她大概根本没打算好好执行的旅游规划,生活也总是混乱又随性,就像她饱含热情地制作出的那些视频和永远没有回应的社交媒体,就像她和我分享的完全找不到相关性的科普文章。任何一个能看懂英文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兴趣爱好确实十分广泛,除了克苏鲁神话和旅游,她似乎还对摇滚乐有所涉猎,而最近的更新似乎聚集与科幻作品和射击游戏。当然在我看来这些都只是虚幻的东西,不能为现实世界带来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摇滚乐除外,它是一种将黑暗表达出来,让人们感受到悲剧和情感的有力方式。而对于她来说,摇滚是一种来自生命的呐喊和对命运的反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终归都很喜欢摇滚。于是音乐最先成为共同点并将我们连接起来的东西。我给玛格丽特分享过几首我喜欢的歌和欣赏的乐队,她偶尔会用电钢琴翻弹几首曲子,随后话题开始以此为起点向外扩散。比如她画的科技头盔设计图,我写的那些文字——在此之前我很少把那些文字私信分享给什么人,但当时这么做却并没有让我觉得不安。

    好吧,很多时候我还是会对她有些不满。她有点像哈瑞森,自来熟又对每一个人充满自以为是的热情。比如她有时候会心血来潮地拉个群聊,不和我商量就直接把我拉进群,告诉我里面都是她旅途中偶遇的朋友。可并不如她所愿的是,群聊里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大部分时候只是她单方面地分享她自己的见闻。除了礼节性的捧场和表情,她几乎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渐渐地自己也不在分享什么,于是群聊也总是在半个月里就沉入聊天列表的最底部。

    “你不会觉得孤独吗?”某个周末我一连收到了好几条新提醒,那是玛格丽特一股脑地解散了六七个无人发言的群聊,于是我在私信里问她说,“你热情地找了那么多朋友,找了很多话题,但最后你期待的交流并没有继续下去。”

    “为什么会觉得孤独?分享本身就会让我开心,我不在意是否有回复——当然,如果有人能和我聊到一起我会很开心。”她说,“没有也没关系,只要没人来骂我,就都没有问题。”

    我说不清楚我们是怎么磕磕绊绊地互相熟悉起来的。以前我一直不相信基于网络的文字通信会让人建立什么什么的链接——只有哈瑞森才会有这种幼稚又天真的幻想——但好像即使是单方面讲着自己喜欢的话题,我和玛格丽特也在拉近距离。这是否可以被称之为友情?哈瑞森给了我肯定的答案,意味深长地冲我笑。

    在不知不觉中距离那个弗吉尼亚的春日就又过了将近一年,我们好像也学会如何进行一些有效的对话。她给我发过来的东西更聚集于摇滚和文化,有时候她也会主动向我寻求新视频题材的建议。我想的理念或许可以分享给她,于是建议她把摄像头对准那些人们不曾注意到苦难,告诉她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从未关注南美洲和世界角落里的黑暗和苦难,告诉她我一直以来都在为此努力。然后在我意识到之前,我也像她之前那样,单方面地讲了很多东西。

    “你好像经历了很多。”玛格丽特最后只是说,“或许是你的经历让你有了现在的理想。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很有意思的角度。”

    我的经历,我的故事。我承认那并不愉快,甚至算得上悲伤,但相比起我想做的事情,我的过去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想用过去换取怜悯。只是,和玛格丽特发生的像这样的对话,我好像也并不排斥。

    “我觉得你的事情很有意义。我看过你写的那些东西,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这并不是我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无论如何生活都是值得我去热爱的。我从来不想责备世界和生活本身。”她继续在聊天框里说,“很多时候,试着去改变自己对世界的心态,要简单得多。”

    我仍然没有生气。事实上,我早已习惯了不被理解。仔细想想的话,我和玛格丽特似乎都并不在意来自其他人的评价:我愿意在揭露黑暗的路上独自前行,她也不会因为没人和她在社群聊天抱怨什么。

    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但就像这种不在意,在某些方向我们好像又是如此一致。听说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许就是这些一致点让我们在最初相遇,然后自顾自地聊了快一年的天?如果哈瑞森来写这篇文章,他一定会把整件事形容为浪漫的命运般的邂逅,但在我看来,这只是某种意外的不曾期待的偶然。

    虽然交流了很多我的理想,玛格丽特的的下一期视频仍然是她旅游中的见闻,一如既往地加上了高饱和滤镜,就像她一直喜爱的生活本身。或许之前在我看来这是某种令人作呕的享乐主义,但玛格丽特只是热衷于给生活加上彩色滤镜,她总能找到那些让自己感兴趣的,付出热情的东西......虽然她长久的爱好只有旅游剪视频和克苏鲁。

    我甚至很难说我有什么爱好,我并没有思考过太多自己的事。我的视野里只有被放大的灰色。后来玛格丽特问过我的儿时经历,我也只告诉她说,在那个以旅游和风景优美著称的地区里,贫穷,恶意,忽视,都是会真实存在。就像芝加哥或者各个城市街头里的黑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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