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照旧去上工,出门前李兰香抬头一看,天空阴沉沉的,灰色的云团全都堆积在一块儿,压得很低,仿佛与远处的山头相接。

    她估算着,应当是要下暴雨。于是取了挂在门后的伞走,将蓑衣和斗笠留给罗水林。

    来到厨帐,白役已经把菜肉从县城里买了带回来,里面居然有一头已经杀好的羊。

    蒋多福他叔也过来了,他们早上卯时不到便要集结出发,从城里赶回来。实在是起的太早,衙役们纷纷钻进帐子里头补觉去了,蒋多福叔叔睡不着,便过来看她们俩做饭。

    “官爷,这羊肉您想怎个做,是清炖还是红烧?”李兰香问他。

    蒋多福叔叔特地差白役买羊的时候就想好了吃法,此时摸着胡须笑眯眯地吩咐道:“午食做葱爆羊肉和抓饭,晚食便做汤锅来吃吧,早饭嘛,李娘子你们看着煮就行。”

    听罢,李兰香去翻了翻菜篮子,果然发现白役还买了大葱和胡葱、胡萝卜,并腐皮、油豆腐和细粉条回来。

    南方吃葱,但一般吃的是小葱,北地才种植和食用大葱居多;胡葱和胡萝卜更是从西域的胡人那儿传过来的,价格较贵,平民百姓吃得少。李兰香暗暗思忖,这一整头羊和一篮子菜,看来这次花费颇大呀。

    不过见到羊肉,李兰香还是很开心的,会做饭的人就喜欢琢磨吃食,厨子同样喜欢好食材嘛。羊肉她做的不多,只有几次是去镇上的大户家帮工做酒席才接触到,看人家正经厨娘做过,自己也上手炒了几铲子。虽不晓得今天做了会不会出丑,但她对自己的手艺和舌头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因此更是拿出十二分本事来对待。

    他叔说早饭随便煮就是,那是客气话当不得真,早上若吃的不好,一整天都不爽利。李兰香和葛月红商量了,见那头羊的羊杂碎也带了回来,于是决定做羊汤和花卷儿。

    把整只羊分解了,羊头使劲剁下来劈成两半,取出羊脑,洗干净焯了水,加姜片、香叶、花椒放锅里大火焖炖一个时辰。

    然后把羊杂碎切好洗净,锅里倒油,放入杂碎和姜片、葱段翻炒出油脂,盛起来备用。

    葛月红去做花卷,取面粉加水揉制成面团,趁醒发的功夫把小葱洗干净切碎,等面团发好分成剂子,然后擀成片,在上头刷一层油,撒上盐粒和多多的葱花,接着折叠扭卷起来,放上锅去蒸熟。

    另一头的羊头已经煮得烂糊,李兰香便把炒好的羊杂碎全部倒进锅里,撒盐和胡椒粉,以及芫荽叶子和葱花进去,搅拌均匀略煮个片刻,羊杂汤就做成了。

    衙役们虽昨日回家吃了好东西,但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肉香气,听得可以开饭,还是加紧脚步跑过来排队,领花卷和汤来吃。

    老话说得好:伏天吃伏羊,不用开药方。三伏天要吃三肉,羊肉便是其中的一味。

    现下虽不是伏天,不过末伏刚过没多久,吃羊肉还是合适的,可以提阳气。

    衙役们接过打的羊杂汤一瞧,汤汁浓白,不膻不腻,再捞起里头的杂碎来吃,又鲜又嫩。加上今日可能要下雨,温度降了不少,有风刮在身上,还蛮凉爽,此时喝羊杂汤与花卷搭配,最舒适不过。

    大家伙儿喝着汤,蒋多福叔叔也混在里头,很快便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要说嘛,蒋多福叔叔手下也管着十几个外班衙役,月俸高又能捞钱,怎样都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偏偏他那个衣服,官兵号褂里头露出来的中衣领子,穿到发黄发黑烂了洞也不愿意换,晾出来被人看到都发笑,结果今日一见,这衣领洁白挺括,看着就是换了件新衣裳。

    众人问他,他也不藏着掖着,开心地炫耀,原来是蒋多福这小子偷偷攒了钱,买布料叫他老娘给他做了两身,这次中元节一回去,便趁他洗澡把他那破烂衣裳丢了,换上新的。

    大家伙儿还真没想到一向无赖的蒋多福能干出这事儿来,不由纷纷称奇。被议论的蒋多福啃着花卷,随便他们打趣,反正他面皮厚,不怕。

    本以为这雨能很快落下来,没想到半上午吹了阵大风,把头顶上的乌云吹散了些,天也光亮不少。服劳役的壮丁们心头暗自可惜,若是落下大雨来,还能得阵休息,偏偏老天爷它不落。

    中午做葱爆羊肉和抓饭。李兰香把羊腿和羊上脑部位的肉剃下来,一一切成薄片,用料酒、酱油、香油和胡椒粉去腌制。

    然后把大葱洗好切丝,锅里放油爆香姜蒜,倒入腌制好的羊肉,全程用大火翻炒,中途把葱丝倒进去,等到羊肉炒熟葱丝断生变软,略洒些盐便可以出锅了。

    接着做抓饭,抓饭需要用到肋排,李兰香便剁下半扇来,继续剁成小块,胡葱和胡萝卜一起洗净,切成粗条,大米也浸泡上。

    起锅烧油,先用小火煸炒胡葱,炒至表面微黄,然后沥干油盛起;再用炒过胡葱的油,下入羊排煸炒,等到羊肉翻炒成焦黄色,把切成条的胡萝卜倒下去一同翻炒均匀,调味只需撒入盐巴即可,最后沿着锅边倒入适量温水,盖上锅盖焖炖片刻。

    炖好后把浸泡的大米盖在上头,煮到米熟即可,中途可以尝试一下咸淡,若滋味儿不够,便再加些盐水进去。

    饭一做好,李兰香便喊衙役们端盘子过来盛饭。把锅盖掀开,一股浓香的味道扑鼻而来,米饭已经煮熟,粒粒分明,由于里面放了胡萝卜,米的颜色变成了黄色。李兰香拿出饭铲,将米饭和肉及胡萝卜搅拌均匀,给他们一人盛上满满的一盘子,再挖一大勺葱爆羊肉盖上去,那味儿别提多香了。

    饭虽叫做抓饭,但那是胡人的吃法,汉人们使不惯拿手去抓,依旧用的筷子和勺子。

    蒋多福舀一勺子饭尝试着塞嘴里,没想到里面的羊肋排一点都不干巴,肥瘦相间,特别软烂入味;甜甜的胡萝卜夹在里头也不显得突兀,很是解腻;反而是平常普通的米饭由于吸收了羊油的醇香和胡萝卜的清甜,吃下去的每一口都能让人感觉到满足和幸福。

    ‘我的娘嘞,这饭咋做的,咋这个香!’蒋多福吃到差点流泪。他叔爱吃羊肉,以前小时候每到冬至,都要带他和他阿嬷去饭馆子里点羊肉吃,但那个羊肉一凑近鼻子,他就嫌腥膻,死活都不肯张嘴,后面为了迁就他,一家人便都是依照他的口味来点菜的,想来,他叔应该也很久没吃羊肉了……

    “怎么样,羊肉好吃吧?”蒋多福他叔端着盘子凑过来,笑眯眯的问他。

    “嗯,嗯!”蒋多福猛猛扒饭吃,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话说不成,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下午申正又刮起了风,比上午的更猛烈,吹得树枝和帐子呼啦啦作响,天上的乌云也迅速地聚积起来,整片天都黑了。

    “轰隆……”巨大的惊雷声炸起,伴随着一道道亮如白昼的闪光,直直的朝着地面劈下来。

    “哗啦哗啦……”豆大的雨点顷刻间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溅起一层灰,很快又被后面的雨滴冲落下去。

    “快回来!多福,你叫他们赶紧带人过来!”

    雷电一个接着一个,见情势危险,蒋多福叔叔立马便叫衙役们召齐人,把劳役带到他们的帐子里头躲雨。

    劳役们用手遮着头,顾不上带挖地的工具,全都随着衙役冲回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还是被淋的浑身湿透,仿若落汤鸡。

    人太多,每个帐子都挤满了人,罗水森和罗水林两兄弟一开头便是奔着厨帐去的,等一赶到,葛月红和李兰香便马上迎上去,拿干的布巾给他们擦头发擦脸。

    兄弟俩自个儿捞过布巾囫囵擦擦,然后冲她们展颜一笑。

    雨下的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停,等雷电略微歇了歇,蒋多福他叔便叫劳役们捡回挖地的工具,今日便提早回家。

    葛月红和李兰香还不能走,她们得留下来做衙役们的晚食,罗水森两兄弟便在旁边帮她们切肉烧火。

    正忙活着,外头传来小孩子的叫喊声。

    “啊啊啊啊啊……”一个娃娃淋雨拎着木桶,朝这里冲过来。

    居然是宝银!

    他一进帐子就撂下木桶,然后在帐子门口乱跳,试图抖落下身上的雨水来。

    做饭的两对夫妻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罗水森率先回神,皱眉问道:“牛蛋,你干什么去了?从哪里过来的?”

    宝银不敢直视他爹,背过身去拧衣裳和裤脚,一声不吭。

    葛月红冲上去,看到木桶里的河蚌,自己亲生的还能不晓得么,这家伙居然一个人下了河,去河里摸蚌蛤去了。

    “牛蛋!”她怒吼一声,从柴堆里抽出根木条,抬手就要揍他。宝银也不是傻的,立马就围着帐子跑,两个人你追我赶,最后宝银还是被堵到,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打了后他也不哭,可能是想着反正都挨了打,所以等罗水森盘问他的时候,一五一十的就招了。

    原来他早就想来玩水了,但平时要帮阿嬷带着宝珍和宝珠,趁着今天下午没事,两个妹妹在睡觉,便自己偷偷跑来玩水,顺便提了桶子来河里摸蚌蛤。

    摸得正欢实,雨就落下来了,还伴着雷电,他一时害怕,想到自己爹娘就在附近挖渠和做工,于是想也不想就顶着电闪雷鸣一路跑过来。

    听完宝银讲的话,气还未消的葛月红立刻又暴起,若不是李兰香拦着,第二顿打肯定跑不脱。罗水森也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小事,偷偷下河玩水几乎每个娃娃都做过,但是这个天气还敢跑出来玩,真是不要命了。

    夫妻俩连番训斥他,引得左右帐子里无事做的衙役们纷纷跑过来看宝银的笑话。蒋多福和他叔也来了,乐呵呵的笑话完,便留宝银在这里吃晚饭。

    葛月红可不想欠这当官的人情,连忙推脱:“不用不用,他还得回家,要不然我婆婆可要担心了,我叫我男人送他回去。”

    “不妨事的,葛娘子。”蒋多福他叔掰过宝银的肩膀,仔细瞧这个倔小子,“你不是摸了河蚌来么,我也好久没吃过了,就拿你的河蚌跟我换一顿饭。另外还有些村人未走,叫他们去你家帮忙传个话便是嘛。”

    于是这晚,宝银就坐在帐子里头,和衙役们一块儿捞汤锅里的羊肉吃。大家体谅他年纪小,更是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塞羊肉和腐皮、油豆腐、粉条,直把他吃得打嗝,肚儿撑得滚圆。

    吃足了肉的宝银是记吃不记打,还不由得开心,这顿打挨得还是很值得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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