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跑了?”

    站在对面的姑娘明月颔首道:“是。”

    “后厨和柴房都找过了吗?指不定她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蹲着呢。”刘妈妈端起手中的茶碗,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也不怪刘妈妈不在乎,过去几个月里,关于珍珠逃跑的话她已听过无数遍,结果每次都在无人问津的小角落里找到躲着偷吃东西的小姑娘。

    “确实都找遍了,就连前头我也找了好大一圈,根本没有珍珠姑娘的人影……”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明月将头深深低下。

    珍珠说自己不用拖太长时间,想必现在她已经寻到安全之处好好躲起来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先前我见她在您房门口转悠,觉得奇怪便问了两句,她解释说自己是迷路了,当时我也没在意。后来按照您的吩咐,今日我本要带珍珠姑娘学琴,却四处寻不到她……”

    在她的房门口转悠?

    刘妈妈重重搁下茶碗,脸色铁青:“之后呢?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明月被刘妈妈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我看她在您房门口逗留,怕她扰您清净,便赶紧把她带一边玩儿去。过了没多时,我便在后院见珍珠姑娘举着铁勺趴在池边捞水中的鲤鱼,再到找不到人……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功夫。”

    刘妈妈没有理会明月说的话,径直来到屋中书柜处,摸索两下打开机关,取出一个小匣子翻了翻,登时表情古怪。

    “妈妈您先别急,珍珠姑娘脑子不好,就是跑也跑不远,现在追肯定来得及。”

    刘妈妈紧盯着手中的卖身契,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如果珍珠在自己房屋门口鬼鬼祟祟是为了偷走卖身契,那很明显,她根本不是个傻子。可她若是不傻,为何卖身契依旧好端端留在这里,人却不见了?

    “既然院里找不到,就叫几个人去外头的街上找。”

    哪怕珍珠真是个傻子,哪怕珍珠真的逃之夭夭,她就不信一个乳臭未干的蠢笨丫头能有那通天的本领逃得远远的!

    诚如刘妈妈所言,元贞贞确实没有太大本事,一炷香的功夫还不够饿得饥肠辘辘的她跑出两条街。可她也不蠢,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一味的跑没有用,便用偷来的银票进了附近最为奢华的丰乐楼。

    丰乐楼是本地最为出色的酒楼,多是权势富贵人家出入。

    出逃前元贞贞便寻了机会换了身男装,顺便在身上挂上几件早就顺来的玉佩香囊,加之此刻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模样,任谁看都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美少年。丰乐楼的小厮不疑有他,连忙腆着笑脸将元贞贞迎进来,并依言在三楼替她单独开了间屋。

    元贞贞表面看上去镇定又自在,落座后笑嘻嘻地让小厮推荐了些经典菜肴,眼睛却时不时小心翼翼往窗外瞟。

    等小厮退下,屋中彻底安静下来,她立刻专心在窗边观察楼下的动静。

    只要她熬过这两天,就是真正安全了。

    听明月姐姐说,拐卖自己来到洛城的人牙子是从西岭乡来的,说不定她的家也在西岭乡。

    等这阵风波过去,她彻底离开洛城后,就坐船南下到西岭乡寻亲。

    她柔软白皙的手指紧紧扒着窗边,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几个颇为熟悉的面孔也夹杂在人群中四处搜寻着自己的身影。搜查到丰乐楼门前时,几人稍稍犹豫了下,低头一合计,最终并未进入,反而越走越远。

    元贞贞抿嘴一笑,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是了,在这群人心中,逃跑的人只会找个安静无人的角落远远地躲起来,怎么会料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到混进离寻芳阁这么近的豪华酒楼躲避呢?

    她重新回到位子上坐好,不多时小厮将她点的几盘菜送进来。

    心事暂了,元贞贞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颇为愉悦地享受眼前的美食。

    在寻芳阁的这四个月里,元贞贞吃尽苦头,吃不饱饭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如果说没进寻芳阁之前的日子是暗无天日,那么进了寻芳阁的日子就是清醒痛苦。

    为了这次出逃能够顺利进行,她特意在早饭时打碎饭碗装疯卖傻,让所有人以为她再次犯病,从而放松警惕,可她也因此牺牲了分量本就不多的早饭,加上后面出逃时身体和情绪的高度紧绷,此刻松泛下来才感受到饥肠辘辘。她迫不及待举起筷子开动,狼吞虎咽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心中也默默盘算接下来该去哪里躲着。

    她身上还有从刘妈妈房中偷来的两张银票,加之她在寻芳阁的这四个月里没闲着,从形形色色的人身上顺走不少金银饰品,等晚些时候她可以找个当铺换些钱,慢慢花。

    思及至此,元贞贞美滋滋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这茶还未贴近唇角,就被破门而入的黑衣男子吓得洒出去大半。

    元贞贞浑身一颤,下意识起身退后两步。

    她刚才分明看到刘妈妈的人没有进丰乐楼搜查啊?

    难道这群人又突然开窍,重新折返回来抓自己?

    元贞贞的心怦怦直跳,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未曾仔细看清楚来人,那突然闯入的黑衣男子便已经飞身到她身后,将手中的短刃抵住她的喉咙,声音低哑:“别动!”

    刘妈妈的人抓到她难道不应该直接暴揍一顿带回去吗?怎么还使上刀子了!

    元贞贞后知后觉这不是刘妈妈的人,可刚松了下来的那口气又瞬间提起。

    是啊,这不是刘妈妈派来抓自己的人,但这人似乎……不,根本就是来者不善啊!

    元贞贞将过去四个月的记忆快速过了一遍。这四个月里她无非就是被刘妈妈安排跟着各位前辈姐姐学习各种乱七八糟的技艺,虽然有接触男人,但绝对没有身后这位,更匡论其他。

    更何况,这人站在她身后用刀抵住自己,这姿势更像是利用她要挟,而不是跟她有仇,否则大可以直接冲进来正面捅向自己。

    看来这人,真的与她无关。

    她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因为屋里,转眼间多了三人。

    其中一人是先前招呼自己的小厮,他瞪大双眼,满脸惊恐,正要高声呼喊时却被旁边一位面无表情的男人捂住嘴拖了出去,顺道帮他们把房门关上。

    而站在原地的另一个高大男子冷眼瞧了下被挟持住的元贞贞,开口道:“你想杀的人是我,何必利用他人要挟?”

    元贞贞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来回打量。

    在寻芳阁的这四个月里,形形色色的男子她见过不少,也算是大开眼界,增长了不少阅历。

    这男人虽然板着张冷冰冰的脸,但却剑眉星目,衣着不凡,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至于后头这位……

    元贞贞没敢低头,但眼角的余光已足够将横在自己胸前的这只手看得清楚,手背肤色白皙,指腹带茧却修长有力,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至于那柄短刃,虽然横在自己的脖颈处,但并不是紧紧贴住,元贞贞呼吸起伏间几乎感受不到那刀锋利的边缘。

    看来同她猜想的一样,真正有仇的是屋中的两人,而自己只是被无端牵连其中的可怜人。

    可他们有仇,为什么要带上自己?

    “我当然想杀你,可你还不是好好活着?”黑衣人冷笑,“本以为那药能彻底要了你的性命,现在看来还不如直截了当来得方便解恨。”

    “既然你想直截了当,又何必逮住此人不放?”

    “你说他?”

    这时,元贞贞脖颈处的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想必那匕首已经划破肌肤,她暗自倒吸口凉气,没有作声。

    “人们都说你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我看未必,否则上次你就不会愚蠢到掉头回来救人。”黑衣男子说道,“今天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为了别人而去死?”

    听到这里,元贞贞气极反笑。

    这是要拿她的命去给对方做人格鉴定?

    实在是太过荒谬!

    “别笑,就这样继续保持着,别乱动,否则我的手要是一颤,你这嫩生生的脖子就会像脆弱的花茎一般,一掰即断。”

    黑衣男子附在元贞贞的耳边轻声呵笑着。

    “你要杀就直接杀,何必废话?”李宗渊步步逼近,话里含笑,“更何况我与他素未谋面,你别指望着我豁出性命浪费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元贞贞的脚下被迫随着黑衣人一步步后退,直到窗边。

    窗外的微风吹进屋内带来阵阵凉意。

    “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

    在黑衣人的挟持之下,她继续被迫后退两步,直到后腰彻底抵住窗边木栏。

    摇摇欲坠的悬空感带来莫名的恐惧,元贞贞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死死掐进掌心,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一秒,脖颈处横着的短刃突然撤走,一股大力袭至肩头!

    元贞贞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被推出窗外!

    这间房位于丰乐楼三楼,从这里掉下去,不死也必是重伤。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风声呼呼刮过耳畔,属于她的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她才从寻芳阁逃出,还没有半天。

    她还没去过西岭乡,还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

    她的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经受这一切?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这时,一道雪白的身影从窗中跳出,及时伸出手臂将她拉近。

    元贞贞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被人用力按在怀中护住头部与后背,随后两人一同跌入楼下街边搭起的棚子上。

    突如其来的坠落带来的巨大声响与呛人烟尘引得周围人群纷纷上前,一时间聚集了不少人。

    即使李宗渊一直将元贞贞护在怀中,使她不至于摔成重伤,可下坠带来的巨大冲击仍然震得她浑身痛极,整个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勉强撑起胳膊。

    她低头望向垫在自己身下,依旧紧闭双目的男人,声音颤抖着:“你还好吗?”

    见男人没有任何动静,她顿时心慌。

    她没想到,他竟真会奋不顾身一跃而下,救下他口中“素未谋面”“毫不相干”的自己。

    元贞贞颤抖着伸出手,刚想试探性轻拍李宗渊棱角分明的脸,这时男人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从她竖起的手掌上划过,语气淡淡:“你怕我死了?”

    “可惜我暂时还死不了。”

    元贞贞匆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见李宗渊仍然紧盯着自己,她只好继续解释:“我就是看你一直没醒……”

    “你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吗?”李宗渊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即使换了男装,她一个姑娘家家趴在一个男人身上也太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了。

    元贞贞愣了愣,下一秒她的脸瞬间通红,手忙脚乱爬起来,后退两步与李宗渊拉开距离,低声道谢。

    如果不是李宗渊将自己护在怀中,又在最后关头垫在她身下,她直接从三楼坠下怎么可能仅仅是浑身酸痛?

    周围人见坠下的二人无事发生,便也渐渐散去,只剩零星几人站在不远处低声私语着。

    元贞贞并未注意周围的情况,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李宗渊身上。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有事。”

    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声惊雷一般炸响在元贞贞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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