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冬,龙城白府中,子时打更声已过。

    阿什站在府门口等着,时不时捧着手掌呼出一口寒气。

    “夫人。”

    府门开,王汝成从马车上下来,摘下兜帽,朝阿什点头。

    “伙房替夫人备了些热汤食,夫人食了再歇过吧。”

    “你食过了吗?伙房备了哪些?”

    阿什拂过肩上的落雪,“按夫人之前吩咐的,冬用黍米,辅以甜枣枸杞,我又单盛了些蔗浆在旁。”

    “你总是费心些。”

    阿什一福,“夫人说笑。”

    王汝成快步进了厅房,揭开饭罩,正准备动筷时抬起头来,“伙房可还剩着笋脯?”

    阿什笑:“早知夫人爱吃,前日我让嬷嬷们多去购了些冬笋回来,伙房正烘着呢,我去取些来。”

    王汝成将一口粥送进嘴里,朝着他的背影:“阿什,取回来后你再食些吧。”

    阿什提着灯笼回头,“不了夫人,我明日还要晨起练功,过午便不食了。”

    王汝成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阵慨叹,阿什有一身足以报国的本事,却一门心思要跟着自己,栽在这方圆之内的府中。

    第一次遇见这濒死的少年时,王汝成也只十五岁,他卧在雪地里,死死的用身子护住已经没了气息的妹妹,待到他再次醒来,又用藏在胸口的剑划伤了彼时王府照顾他的一个小丫鬟,王汝成站在距离一尺的位置看着他,安抚意味的递给他一碗粥,他半信半疑的收下,还是死死盯着周围的人。

    王汝成用一碗粥让他愿意听她讲话,用三天的照顾换他开口,又用了三天让他放下敌意。

    三年之后,他随她嫁到白府,无论旁人说什么,阿什都不再离开王汝成半步。

    想到这里,王汝成回过神,舀了勺蔗浆到碗中。

    阿什端着一个木盘,上面盛着一碟子笋脯和一碗燕窝。

    王汝成莞尔:“这么晚了,吃这么多做什么。”又看到用鸡汤滚过的玉色燕窝,“这可是好东西,哪儿弄来的?”

    阿什把燕窝碗端到桌上,“夫人嘴里总念叨着姑苏味儿,今日于市里竟然见着燕窝,没多想就买了些。”

    王汝成让他坐下:“你不尝尝?”

    阿什把手里的伞靠到墙边,摇摇头:“就买了这么点儿,夫人吃就是。”

    王汝成始终带着笑:“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你不是最爱吃燕窝?”

    阿什只是微微笑着,王汝成知道他寡言,本没想让他真的回答,不料想阿什只道了句。

    “那是因为夫人你爱吃。”

    王汝成闻言没抬头,敛了笑,两人沉默了会儿,王汝成喝了些碗里的粥,又把燕窝吃完,用下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便要起身回屋。

    “可又收到将军的信?”

    阿什撑起刚刚靠着的伞,低着头跟在王汝成身后,雪又落了他双肩,本就显得冷毅的脸收起了刚刚的笑。

    “收到了我会第一时间交给夫人的。”

    王汝成扼首,头也不回的进了屋,阿什站在三层台阶下,目光追随着她进屋,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

    慕容冲到扬州转眼一年,九岁的生辰便要到了。

    “去年小殿下到府中前才刚在龙城过完八岁生辰,只不过夫人将军一向以虚岁记,所以给姑娘说他与你一般大。”

    双儿一边给白灵弄着发髻,一般同她商量要给慕容冲准备什么生辰贺礼。

    “所以小殿下实则大我一岁?”

    双儿为她插上最后一根收尾的玉簪,又帮她把簪花理到额前,“姑娘打算准备什么?”

    白灵故作神秘的摇摇头,“我早在一月前就备好了,等今日一见小殿下,我就送出去。”

    双儿看她俏丽顽皮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姑娘认识了小殿下后,真是同我都有秘密了。”

    白灵转过身,“我怎么可能同双儿姐姐有秘密,我是怕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后笑话我。”

    “我何时笑话过姑娘?”

    白灵小步跑上床榻,从深处抽出一个木匣,摆到梳妆台前,“小殿下长得这般好看,我觉得这衣服他穿上定是合适的。”

    双儿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件贺礼,竟然是件青色的薄纱长衫,颇有竹林文贤风骨。

    双儿想着白灵刚刚的话,硬是收回了想要扬起的嘴角,细细端详起这件衣服。

    “姑娘尺寸可确切了?”

    白灵用力点点头:“小殿下来之前,姑姑差人给他做过好几件衣服,我已经找那缝人问过了。”

    “这料子裁剪都是好的,姑娘用心了。”双儿工整叠好放回匣子里:“小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白灵端起面前的杏仁酪畅快地送进嘴里。

    “今日这杏酪好清甜!”

    双儿闻言:“昨夜里刘妈妈就提前泡好了杏仁,天还没亮时就起来锤杏仁作浆,还专门挍了两次渣,又拌以米粉加糖熬之,故而比往常的喝着爽滑些。”

    白灵一饮而尽,还用勺将留在碗壁的刮了个干净。

    “今日小殿下生日,伙房可还准备了些什么特别的?”

    双儿应是忙着去伙房帮忙,只草草挑了块软香糕送进嘴里,“姑娘要不跟着我一起去伙房?”

    白灵自然是乐意的,从床榻上轻巧地跃下,跟着双儿出了房门。

    白巽懿和陈逾对下人松快是出了名的,晨食、午食皆不需依照主仆之分列次而坐,何处有方便的宽敞的坐下便是,夜食更是随意,白巽懿肠胃不大好,夜间只吃极少,陈逾又多数在州牧府上吃了夜食再归。唯独白灵这个小食神那是顿顿不将就,夜里伙房的刘妈妈总要为她专开一灶,与下人们围桌一起吃的时候也有,府中上下都极其疼爱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小灵儿来了!”

    距离伙房门口最近的梨花对着里屋大喊一声,刘妈妈为首的嬷嬷们都整齐的投来了慈爱的目光。

    “看来今日伙房确实热闹,梨花姐姐你都来了。”双儿用布带将宽袖绑起,走到梨花旁边。

    梨花又一阵爽快的笑声:“今日小殿下生辰,将军也要回府吃饭,刘妈妈那是非要让我做一回那玉带糕,我这不推辞不了嘛。”

    刘妈妈探出头来:“还不是因为梨花姑娘做的玉带糕都抵得上庆芳斋的滋味了。”又转头对正趴在白案桌上看众人和面团馅的白灵:“你说是不是小灵儿?”

    白灵笑眼盈盈:“要我说,梨花姐姐做的水玉虾饺才是最好呢……”

    梨花赶忙上去捂白灵的嘴:“我的灵儿丫头,你可别说了,我要是一整天都待在这伙房里,外面的活儿还要不要干了。”

    白灵被糯米粉扑了一脸,此刻咯咯笑起来。

    双儿走到煮粥的阿嬷旁,揭开锅盖看。

    “今日煮的是芋子羹?”

    阿嬷笑着点点头:“今日差人去街上挑的小芋子回来,先用嫩鸡汤煨了再下的米锅。”

    双儿把盖子放回:“难怪闻着股咸香,又鲜又醇的。”

    白灵此时飘到了刘妈妈旁边:“刘妈妈做的必然是整个伙房的大菜了!”

    刘妈妈笑:“小灵儿现在这么会哄着嬷嬷给你做东西了?”

    白灵探头到灶上,看见锅里正炖着肘子,眼睛登时发光。

    “猪肘!还有猪蹄!这可是吴使司家的法子?”

    刘妈妈点点头,“寻常做这蹄膀总是拿水焯后直接红煨,前几日夫人带了吴大人家的法子,说水焯熟后先用素油灼其皮,再下锅红煨,吃着必然更有滋味,也更不容易有腥。”

    白灵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片刚出锅的卤牛肉,还挂着卤汁,肉丝丝可拆却丝毫不柴。

    “这也是寻着青鸢楼的法子,用的是秋油收汁,比清油的味道更厚更浓。”

    白灵接连送了四片下肚,双儿给她送了碗热水在一旁,生怕她噎着。

    “要是小殿下生辰时就能有这么多好吃的,我盼着他天天都过生辰。”

    白灵此话一出,整个伙房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不等这生辰宴开始,白灵靠着在伙房偷食就差不多饱了,酉时前后,全府上下的人都围坐到了庭院梨树旁的长桌,宴席菜色之丰富并不比慕容冲初入府时的接风宴差,只是多了很多家常味儿,辣的菜式也多了不少。

    陈逾卸下官服,坐到桌头,“大家先动筷吧,小殿下说要去酒楼给大家带雪花酒,晚点再来。”

    坐在白灵旁边的白巽懿与陈逾对上眼神,也开始招呼大家动筷。

    白灵担心慕容冲是又犯了老毛病,本就不是很饿的她捡着空隙钻出府门到了别院。

    到了别院,白灵敲开门后却不见慕容冲也不见怒逸,连忙问旁的小厮。

    “殿下和将军早些时候出门去了青鸢楼,这会儿快回了,姑娘不妨进主厅里等等?”

    白灵见别院的小厮们都去了府上吃宴,只留了这么个年龄小的守别院,心下一时不忍。

    “你去府上吃宴席吧,我在这儿等着。”

    那小厮有些迟疑:“不合礼数吧姑娘。”

    白灵捧起热茶喝了口:“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我就爱喝小殿下院里这口热茶,多等会儿也无妨,你要是再去晚了可没得吃了。”

    那小厮急忙行礼:“那我去用点爽利的吃食就回来。”

    白灵摆摆手看着他离开,转而端详起慕容冲一手布置的主厅。

    别院并不大,平日用的下人也精简,陈逾只派了些军中的好手随时守着,一是怕人多了扰慕容冲养病清净,二也是担心引人耳目。

    “小殿下真厉害,画桃画竹都这般生动……”

    白灵正看着墙上挂的字画,忽听见厅外有人快步走过的声音,想到这院中当是无人才对,白灵一下子警惕起来。

    又联想到前几日听府里下人说要抓细作,白灵快速蹲下躲到案桌后面观察情况。

    那脚步声时现时散,位置也让人捉摸不透,白灵只能捂着嘴尽量从侧门绕出正厅,想办法离开别院。

    黑影中那人像是觉察到了白灵的存在,开始向正厅靠近,白灵把嘴捂得更紧,害怕的蜷缩在夹缝中,一动不敢动。

    只一伸臂,白灵已经快看到那人眉眼的距离,一阵刀锋利刃声划过,那人的血差点都要溅到白灵脸上。

    陈逾拉开案桌,一把抱住白灵。

    白灵一时失了神,只抓住救命稻草的哭起来,陈逾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我们小灵儿吓着了,没事没事……”

    身后的白巽懿看着倒下的尸体,从他怀里拽出和上次那细作一模一样的后赵信物。

    “这后赵狂悖之徒,心思动到灵儿身上了!”白巽懿气得有些发抖,但仍然柔和的对白灵:“灵儿,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别院?”

    陈逾抱起白灵,小姑娘依然抽泣不止:“我担心小殿下是犯了老毛病,便想来看看,结果遇到了一个与双儿姐姐差不多年纪的人守着门,我想全府人都赴宴了,也不忍心留他一人在这儿……”

    白巽懿手攥得愈发紧,看着陈逾:“我早就让别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来吃小殿下的生辰宴,哪里还有剩着的人!”

    双儿上前几步,抓住白巽懿的手,又看向白灵:“是我见姑娘不知跑去了哪儿,又久久未回,猜到你来了别院,我走到府门口又见一人鬼鬼祟祟从别院溜出,多想了些,便告诉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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