骛月从床榻上起身,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拖地的溢红纹长衫,裙衫尾像是被泼上的血痕,此时款步走到床案后拿起那两樽提前倒好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慕容坚。

    “月儿今日为何如此好的兴致……”

    未等慕容坚把话说完,骛月就用食指抵住他的唇,先是把自己杯中的酒倒进喉中,随即双臂挽住慕容坚的脖子,俯身将他往下压了压,慕容坚见她许久没有如此顺从过,便只是跟着她的力道,缓缓滑到她的膝前。

    骛月将双腿轻轻搭到他的肩上,玉足轻朓的踢了踢他的侧颈,慕容坚周身一颤,随即将她拥入怀中,正准备覆上唇时,骛月往后一倒,将方才摆到侧方的酒端到他的眼前。

    “所谓杜康助兴……殿下不与臣妾共饮此杯?”

    慕容坚将信将疑地接过,忽地盯住骛月有些泛着浅棕的双瞳。

    “夫人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骛月只是吊着眉梢,笑意不减:“臣妾冷着不笑的时候,殿下也总觉得臣妾有问题,难不成殿下你一直把臣妾当成细作?”

    骛月右手攥紧了慕容坚的衣襟,把他往跟前拉了拉,“或者说,殿下压根没打算碰我……”

    未等骛月说完,慕容坚身子往前一倾,先是把酒杯打翻,接着带着毫不退后意味的吻了上去。

    骛月慢慢地倒至床邸,眼神却始终追着那打翻的酒樽,直到慕容坚整个身子压上来,那份积压的无力和酸楚才逼出她那成股的眼泪。

    “阿父!阿父……”

    北晟国主背对着他的小公主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株尾巴草。小公主小步跑到他的父皇身边,一整个地扑到国主身上。

    “阿父,阿兄去哪儿了?”

    “我们月儿又想找你阿兄做什么?”

    骛月从他手里抢过那两株草,放在手里把玩起来。

    ……

    “北晟国境,古为妄原,尾草遍生,祈福护千。”

    骛月看着渐渐失去意识倒至怀中的慕容坚,右肘恶狠狠地擦去方才咬破嘴唇溢出的血,把慕容坚整个身子翻过来摔到床尾。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殿门处,从一旁拿起一顶事先准备的帷帽扣在头上,正准备迈出殿门,却被冷不丁站在身后的慕容坚用剑抵住腰间。

    骛月只是心照不宣的一笑,转身对他,帷帽的一侧被阵风掀起,露出她只作了半面的粉黛。

    “方才未曾看清,夫人今日怎地只作半面妆?”

    骛月把帷帽一扯,从他手中夺过剑,几乎是一瞬间改变了僵持的局面,毫不犹豫地把剑抵在脖颈,同时后撤一步跨到殿外。

    “庆禧殿众卫军听令!不念生还,拦住殿下!”

    骛月所作所为让慕容坚有些愣在原地,这个一向柔弱忍气吞声的战败国俘虏公主,连句声音大点的话都未敢说过如今却要调用全殿的卫军来对付自己?

    慕容坚觉得有些好笑:“夫人这是做什么?你以为凭你一个殿的卫士能拦得住我?”

    骛月把剑抵得更紧了些:“自然不能,但殿下恐怕是忘了,你窃王位可夺兵权,我为未冕皇后,手中真能无兵可调?”

    “你燕国的万千将士中,还有不少我北晟受俘的战士!”

    慕容坚向她走近一步,有些难以置信:“丢失的另一半兵符在你手里?!”

    骛月仰起头,白皙的颈处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又往后退了一步。

    慕容坚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皱眉微扬嘴角看着她,步步紧逼。

    “公主你就这么恨我?”

    “你知道本王舍不得杀你,所以设了今夜这个局?”

    骛月双眼泛红,死死盯住他,此刻也不再后退。

    “我最恨的就是我要设计离开,却还要利用你那可笑的对我的感情……”

    “骛月!本王难道不够爱你!嫁入王府这十年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你说你最不愿掺和那后宫之事,我便一妾未纳,即使你不留一子嗣!说回来你不过是一个战俘的奴隶!”

    “那殿下可知道我为何一直怀不上子嗣?”

    慕容坚眼尾染了些平日的戾气,周遭的卫兵有些不敢上前。

    “你喝了避子药?!”

    骛月此时目若枯槁,没有一丝生气。

    “我骛月此生都不会生下灭族仇人的孩子。”

    慕容坚一怔,随即冷眼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殿下不应该问我告诉过哪些人吗?”骛月顿了顿:“你纵手下兵士为了你那可笑的野心和权势随意屠戮百姓,致使招宥城百姓余十之一二,这么多年的夜里,你的心里难道未有一刻的不安吗?”

    慕容坚继续冷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骛月知他不痛不痒,苦笑道:“慕容坚,罔顾草菅人命者,会遭报应的!”

    众人被一阵殿外驰来的马蹄声吸引,骛月刹时不留神便被慕容坚夺过刀去扣在怀中。

    马上那人先是斩杀了慕容坚左右的两个卫士,随即跪下向他。

    “殿下,宫门卫尉称有人用兵符强行调走了检阅册子,命在下传信于中宫。”

    慕容坚看着怀中的骛月,她知事已成,只是浅笑着。

    “殿下现在就可以杀了臣妾,以儆效尤。”

    慕容坚捏着骛月胳膊的左手此时攥得生紧,一阵心火过去,他把骛月重重得摔到身侧,翻身上马后用剑指着她。

    “待本王收拾完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后再处置你。”

    慕容坚策马至殿门外,对着方才赶到的一众兵士:“王妃犯癔症不宜现于宫人前,安心于庆禧殿养病吧。”

    骛月见他走远,这才周身瘫软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起来。

    ……

    “只有阿兄会用尾草给我编些好玩的物件!”

    北晟王把小公主抱到肩头,“尾草虽好,月儿却不应只做消遣之物啊。”

    小公主摇摇头,“这么一根草还能用来做什么?”

    “你的阿姐用这尾草带万民祈福,久旱便作求雨,久雨便扮扫晴娘,我们北晟自立国祚以来,总是不那么太平啊……”

    小公主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手里的尾草,似懂非懂。

    “那阿兄呢?”

    “你阿兄啊……”国主谈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

    “他要把这尾草交给他喜欢的姑娘!”

    “阿兄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人的姑娘,还有我阿兄娶不到的?”

    国主背着小公主一路往前:“等最后这一仗过去了,你阿兄就去娶他心爱的姑娘……”

    ……

    谭玉培从贞阳殿的内应那儿接过剩下一半兵符后便急忙赶向宫门处寻苏易简。

    在苏易简的一再坚持下,这往西召齐岐山军的差事最后还是给了他。

    “一旦被军首发现或者拦住,你小子立刻给我退回来!”

    苏易简将双袖双膝扎紧,笑:“放心吧将军,你离开这一年,我御马的技术好了不少。”

    “再说了,我苏易简不会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局势之下。”

    谭玉培趁着夜色先是于卫尉寺卿处调走了检阅册子,接着马不停蹄于暗门交递给苏易简。

    “苏都尉夜驰马一路向西,要快!”

    “有劳谭公公了。”

    谭玉培刚回头,那慕容坚的刀就驾到了脖子上。

    “本王说谭公公跟了皇后这么多年,为何能如此顺从的替本王办事,原来是甘愿做这细作。”

    谭玉培立马跪下求饶:“大殿下饶命,奴才是不得已被迫为之啊……”

    话音未落,慕容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谭玉培这下咬了舌头,吐出一口血沫来。

    “本王看朝上那些庶民说得对,阉党早就该被除个干净,否则就是给自己添堵!狗奴才!”

    谭玉培立起身子又是一阵求饶,急忙把身边那小太监往身后藏。

    “是奴才狗胆包天,求大殿下饶命!”

    慕容坚先是往后退一步,接着又是一脚正中谭玉培的腹部,后面那小太监被吓破了胆,爬到谭玉培身侧求饶。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谭玉培挺着身子,满口血印子的呵斥道:“面前站着的是大殿下!没娘教的不懂规矩,还不自扇巴掌给大殿下赔罪……”

    未等谭玉培把话说完,慕容坚的刀已经落了地,那小太监的脑袋咕噜咕噜沿着宫门驰路一路滚到有个卫士的腿边,被他一脚踢远。

    谭玉培的眼睛被方才溅出的血刺得睁不开,只是嘴巴张着,忽地喘不过气来。

    “谭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么不懂规矩,不帮天命要帮贱坯子?”

    慕容坚抬手作势准备动手,谭玉培不管不顾的爬向那小太监的尸体,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直直刺穿了慕容坚拿刀的右手手心。

    慕容坚先是一阵痛吼,手里的刀脱了手,身旁的亲信慌了神。

    “保护殿下!”

    远处马上那人越来越近,慕容坚看清后怔在原地。

    “慕容延?!”

    慕容延此时的脸色依旧不大好,方才出手的弓此刻背在身后,右手牵着马缰。

    慕容坚周围的人都被瞬间控制起来,自己又因为手中的剧痛只得缓缓起身。

    “要动谭公公,我看谁敢!”

    声音不大,但如沉龙之声。

    慕容坚内心一阵不安,对了,他一直忽略了自己这位皇兄,甚至疲于应付昙曦殿的监视。

    这是一位在十岁患恶疾前一直被族人奉为利鹰的皇兄。

    他长于骑射之术,不耽于玩乐,对御兵之策也颇有见解,可惜天妒英才,恶疾缠身,久病于床榻。

    但利鹰利鹰,怎会因伤病落于弈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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