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珠死了，死在入选回家的前一夜。
已是入春了，雪却去而复返，浅又小的池子耐不住春寒，凝了冰，又并不严实，细长的竹竿轻轻一敲，霎时间便四分五裂。
拿着竹竿的小太监颇善用竹，轻轻一勾，那池子里飘荡的人形便不再盲目，直直朝岸边移来。
卫葭看起来再怎么淡漠，也是头一次和尸身面碰面，当即变了脸色，在一旁干呕不止。
为首的太监见得多了，面上无悲无喜，半点情绪也不曾泄露，教人探不分明：“虽说今日是主子们回家的日子，眼下出了事，也还请暂留片刻，总也得给文家一个交代。”
文珠就死在储秀宫附近，发生了这样晦气的事，秀女们无论回家的心思迫切与否，总也没奈何，生怕露出一丝不满，怀疑的种子就落在自个儿头上。
卫葭，付春风，严雅南已被指为太子妾，故而同在储秀宫主殿休息，东侧殿则是指给其他王爷皇子的妻妾，西偏殿便是落选的秀女了。
“她怎么，怎么会死呢？”
严雅南吓得不行，脸色从知晓文珠的死讯起就一直惨白，付春风有心调节气氛，打趣她：
“别想了，左右不是咱，累了这么些日子，如今终是有了能休息的时候了，你瞧瞧你，这颜色，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文珠复活了呢！”
这话果真有用，只不过声响大了些，榻上卧躺的美人微微蹙了蹙眉，不太耐烦地翻了个身。
卫葭将食指竖在唇中，用气声示意两人安静。
如今这屋子里四个女孩，除卫葭被指为太子侧妃外，其余三个皆是太子良娣。
齐朝太子妻妾的位置仅有正侧妃与良娣，余下的侍妾甚至算不上主子，卫葭一向寡言，又有平争端的能力，皇上采选时也夸她娴静淑慎，便破例给了她侧妃的位置。
卫葭位分高，人也和睦，付春风和严雅南不愿拂她面子，于是噤了声。
付春风不太爱这一直躺着的柔弱小姐，撇了撇嘴角，轻又快地嗤了一下。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三人围坐的一炉子香烟还在吐着云雾，随侍的宫女撩开帘子，福了福身：
“卫小姐，请随奴婢来。”
如今众人也只是中选，有了名分，但还未过册，并没有上皇家的玉牒，实际上算不得皇族中人，宫人们照旧唤她们为小姐，但卫葭为太子侧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一路走来，也有诸多优待。
问话的太监倒是比先前打捞时的太监更要和颜悦色些，只不过说话露三分又留三分，卫葭的打探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甚至自个儿还入了圈，被套了些话去。
“卫小姐。”
太监笑眯眯的，活似笑面虎一般，净身导致的声音细又长，卫葭听下来，总觉得不阴不阳的，无端让人瘆得慌。
“殿里风凉，还请去屏风后，挡挡风罢。”
曲屏上画的是花鸟，鸟羽色彩艳丽缱绻，如今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就好似——
死也还死在画上。
卫葭不敢再看，侧过眼闷头冲进屏风后，却不想里头早有人，只见他单手撑着额，听到她闯进来的动作仍旧闭着眼假寐，卫葭稳了稳心神，才敢投去探究的眼光。
剑眉入鬓，鼻梁高耸，薄唇一掀，清朗又带着寒意的声音骤然而起：
“看够了？”
卫葭方才一直盯着他的唇看，他什么时候睁眼却不清楚，被抓了个正着，到底有些羞，没敢真坐他面前，随意挑了个角落坐下，离他远远儿的。
他有些不耐烦：“孤不吃人。”
齐朝皇子成年封王之后便会去往封地，这样年轻俊朗的男子，只有留守在京的太子可以自称为“孤”了。
卫葭穿越而来，并没有小说里面的金手指，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社畜，没有优异的经商天赋，没有上逗王公下游江湖的魄力。
只有一些小聪明，让她缩短自己现代和古代的差异，将自己扮作一个长辈亲手打造的宜室宜家的傀儡。
卫葭得以在一个封建的时代长大，却不敢反抗，不敢求死。
坐定，太子褚胤复又闭上眼，卫葭将凳子挪远了些，恰好严雅南正进门，盖住了卫葭动作的响动，褚胤并未睁眼。
文珠自初入选时被戳破了打算，在秀女之中便成了避之不及的存在——没有谁愿意同一个初来乍到便使计让人落选的人在一块儿的。
卫葭弄坏她的打算，也不过是想睡个安稳觉，即便如此，仇恨的种子也早已埋下。
更不必说戳破后也没缓过来秀女们，第二日的择选果不其然落了选，使得本来结伴而来的姐妹被迫早早分离。
留下来的秀女见了文珠总没有好脸色，从没有明面上的争执，文珠一贯众星捧月，却在这儿受尽冷脸，又把一切缘由归咎于揭露她的卫葭与付春风，不大不小闹了几次矛盾。
于是明面上和文珠有隔阂的便是卫葭与付春风，被怀疑到头上，也算理所应当。
卫葭轻而缓地叹了口气。
文珠若未死，本来也是太子良娣，起码最初卫葭以为，和文珠的赛场应该是在太子府，是在某一天对文珠忍无可忍的时候。
严雅南此人，平日里瞧起来是个兔子，如今被问询起来，却是游刃有余，让人落不出话柄来。
加上她和文珠并没有很多的交集，太监没问多久，也将她叫来了屏风后。
严雅南没觉有什么，迈步进来，就见卫葭和一男子相对而坐，不由瞪大了眼睛，卫葭微微摇摇头，用口型提示了下对面人的身份。
见严雅南点点头，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卫葭便又眨了眨眼，友好地勾了勾唇角。
严雅南平日里见着的卫葭一直淡淡的，很少有如今这般活泼的样子，不由灿然一笑，褚胤恰好在这一刻睁开眼。
“来坐吧。”
褚胤的语气如今并无寒意，恰似清泉逢春，凝雪消融，卫葭这才听出他声线里的清越来。
严雅南倒是被吓了一跳，仓促一睇，眼眶便透出些桃色来，也没等褚胤催促，坐在了褚胤及卫葭中间。
褚胤笑了一下，又抬眸看了卫葭一眼，莫名有些意味深长。
两人正襟危坐，脑子里纷乱非常，无暇再听后来过来的付春风那边又谈了什么。
度日如年般，只看得褚胤收了手，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而后淡淡开口：
“带回去吧。”
卫葭并严雅南福了福身，随着付春风一起离去。
问话的太监绕进屏风后，朝着褚胤行了个礼。
褚胤站起身：“走。”
回廊九曲，绕过文珠身亡的池子，到了储秀宫的地界，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松泛的机会。
三人总觉得气闷，便寻了个亭子坐下，严雅南经此一遭，总觉得和两人有缘，有心结交：“秀女们都曾被叫去问话，独留了咱们几个，没成想留到最后，却是太子在旁听。”
付春风哼笑：“如今我们几个被指了太子，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就算是妾，如今也要相看相看。”
她话里有情绪，严雅南以为是自己的搭话出了问题，颜色怯怯，再不敢出声。
卫葭采选前曾听过家里的长辈闲聊，付春风有心上人，便不愿采选，入宫前闹腾了好些时间。
如今看来，起码不愿采选是真的，只不过这样封建的一个地方，被禁锢的女子却怎么也越不过去，世家大族的女子生来不能订立婚配，只有先去采选，由皇家中人挑了一遭，才轮得上其他儿郎。
卫葭和付春风其实有些关系，她的小姑姑嫁去了付家，是付春风的叔母，于是卫家总将她和付春风对比，她这样一个现代穿越而来的人，反而更得封建长辈的喜欢。
付春风见对方被自己吓到，眉心蹙了蹙，“我说话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严雅南红着眼点点头。
卫葭倚着柱子，缓和道：
“今日叫我们过去，多半也有怀疑的成分在的，文珠身死，明面上的矛盾只有我和春风有，不过咱们如今安稳归来，想来是嫌疑消了，便可放宽心了。”
付春风看过来，提醒似懂非懂的严雅南，“太子兼职刑部。”
太子特意在屏风处旁听，又将人叫过去近坐，卫葭总觉得似是现代刑侦剧里观察嫌犯微表情的错觉。
不过并无实证，也只有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压下。
太子没有什么情绪表露，只有语气能探得一二，起码卫葭知道，严雅南比自己更得太子心意。
......
并未等待太久，一个落选的秀女很快便被提了出来：
“文珠她该死！我只不过轻轻一推，她晕倒在湖边，交由上天抉择，她落水而亡，是老天爷见不得她人心歹毒，把她收走罢了！”
秀女语气凄厉，情绪却渐渐低落下来，“她害得我姐姐落选，自己却做了太子良娣，凭什么？”
“我和姐姐在家中本就艰难，她断了我们的生路，我只是想......惩罚她而已。”
秀女的声音愈来愈小，同她未来的路途一般，终不再可见。
已是入春了，雪却去而复返，浅又小的池子耐不住春寒，凝了冰，又并不严实，细长的竹竿轻轻一敲，霎时间便四分五裂。
拿着竹竿的小太监颇善用竹，轻轻一勾，那池子里飘荡的人形便不再盲目，直直朝岸边移来。
卫葭看起来再怎么淡漠，也是头一次和尸身面碰面，当即变了脸色，在一旁干呕不止。
为首的太监见得多了，面上无悲无喜，半点情绪也不曾泄露，教人探不分明：“虽说今日是主子们回家的日子，眼下出了事，也还请暂留片刻，总也得给文家一个交代。”
文珠就死在储秀宫附近，发生了这样晦气的事，秀女们无论回家的心思迫切与否，总也没奈何，生怕露出一丝不满，怀疑的种子就落在自个儿头上。
卫葭，付春风，严雅南已被指为太子妾，故而同在储秀宫主殿休息，东侧殿则是指给其他王爷皇子的妻妾，西偏殿便是落选的秀女了。
“她怎么，怎么会死呢？”
严雅南吓得不行，脸色从知晓文珠的死讯起就一直惨白，付春风有心调节气氛，打趣她：
“别想了，左右不是咱，累了这么些日子，如今终是有了能休息的时候了，你瞧瞧你，这颜色，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文珠复活了呢！”
这话果真有用，只不过声响大了些，榻上卧躺的美人微微蹙了蹙眉，不太耐烦地翻了个身。
卫葭将食指竖在唇中，用气声示意两人安静。
如今这屋子里四个女孩，除卫葭被指为太子侧妃外，其余三个皆是太子良娣。
齐朝太子妻妾的位置仅有正侧妃与良娣，余下的侍妾甚至算不上主子，卫葭一向寡言，又有平争端的能力，皇上采选时也夸她娴静淑慎，便破例给了她侧妃的位置。
卫葭位分高，人也和睦，付春风和严雅南不愿拂她面子，于是噤了声。
付春风不太爱这一直躺着的柔弱小姐，撇了撇嘴角，轻又快地嗤了一下。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三人围坐的一炉子香烟还在吐着云雾，随侍的宫女撩开帘子，福了福身：
“卫小姐，请随奴婢来。”
如今众人也只是中选，有了名分，但还未过册，并没有上皇家的玉牒，实际上算不得皇族中人，宫人们照旧唤她们为小姐，但卫葭为太子侧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一路走来，也有诸多优待。
问话的太监倒是比先前打捞时的太监更要和颜悦色些，只不过说话露三分又留三分，卫葭的打探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甚至自个儿还入了圈，被套了些话去。
“卫小姐。”
太监笑眯眯的，活似笑面虎一般，净身导致的声音细又长，卫葭听下来，总觉得不阴不阳的，无端让人瘆得慌。
“殿里风凉，还请去屏风后，挡挡风罢。”
曲屏上画的是花鸟，鸟羽色彩艳丽缱绻，如今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就好似——
死也还死在画上。
卫葭不敢再看，侧过眼闷头冲进屏风后，却不想里头早有人，只见他单手撑着额，听到她闯进来的动作仍旧闭着眼假寐，卫葭稳了稳心神，才敢投去探究的眼光。
剑眉入鬓，鼻梁高耸，薄唇一掀，清朗又带着寒意的声音骤然而起：
“看够了？”
卫葭方才一直盯着他的唇看，他什么时候睁眼却不清楚，被抓了个正着，到底有些羞，没敢真坐他面前，随意挑了个角落坐下，离他远远儿的。
他有些不耐烦：“孤不吃人。”
齐朝皇子成年封王之后便会去往封地，这样年轻俊朗的男子，只有留守在京的太子可以自称为“孤”了。
卫葭穿越而来，并没有小说里面的金手指，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社畜，没有优异的经商天赋，没有上逗王公下游江湖的魄力。
只有一些小聪明，让她缩短自己现代和古代的差异，将自己扮作一个长辈亲手打造的宜室宜家的傀儡。
卫葭得以在一个封建的时代长大，却不敢反抗，不敢求死。
坐定，太子褚胤复又闭上眼，卫葭将凳子挪远了些，恰好严雅南正进门，盖住了卫葭动作的响动，褚胤并未睁眼。
文珠自初入选时被戳破了打算，在秀女之中便成了避之不及的存在——没有谁愿意同一个初来乍到便使计让人落选的人在一块儿的。
卫葭弄坏她的打算，也不过是想睡个安稳觉，即便如此，仇恨的种子也早已埋下。
更不必说戳破后也没缓过来秀女们，第二日的择选果不其然落了选，使得本来结伴而来的姐妹被迫早早分离。
留下来的秀女见了文珠总没有好脸色，从没有明面上的争执，文珠一贯众星捧月，却在这儿受尽冷脸，又把一切缘由归咎于揭露她的卫葭与付春风，不大不小闹了几次矛盾。
于是明面上和文珠有隔阂的便是卫葭与付春风，被怀疑到头上，也算理所应当。
卫葭轻而缓地叹了口气。
文珠若未死，本来也是太子良娣，起码最初卫葭以为，和文珠的赛场应该是在太子府，是在某一天对文珠忍无可忍的时候。
严雅南此人，平日里瞧起来是个兔子，如今被问询起来，却是游刃有余，让人落不出话柄来。
加上她和文珠并没有很多的交集，太监没问多久，也将她叫来了屏风后。
严雅南没觉有什么，迈步进来，就见卫葭和一男子相对而坐，不由瞪大了眼睛，卫葭微微摇摇头，用口型提示了下对面人的身份。
见严雅南点点头，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卫葭便又眨了眨眼，友好地勾了勾唇角。
严雅南平日里见着的卫葭一直淡淡的，很少有如今这般活泼的样子，不由灿然一笑，褚胤恰好在这一刻睁开眼。
“来坐吧。”
褚胤的语气如今并无寒意，恰似清泉逢春，凝雪消融，卫葭这才听出他声线里的清越来。
严雅南倒是被吓了一跳，仓促一睇，眼眶便透出些桃色来，也没等褚胤催促，坐在了褚胤及卫葭中间。
褚胤笑了一下，又抬眸看了卫葭一眼，莫名有些意味深长。
两人正襟危坐，脑子里纷乱非常，无暇再听后来过来的付春风那边又谈了什么。
度日如年般，只看得褚胤收了手，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而后淡淡开口：
“带回去吧。”
卫葭并严雅南福了福身，随着付春风一起离去。
问话的太监绕进屏风后，朝着褚胤行了个礼。
褚胤站起身：“走。”
回廊九曲，绕过文珠身亡的池子，到了储秀宫的地界，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松泛的机会。
三人总觉得气闷，便寻了个亭子坐下，严雅南经此一遭，总觉得和两人有缘，有心结交：“秀女们都曾被叫去问话，独留了咱们几个，没成想留到最后，却是太子在旁听。”
付春风哼笑：“如今我们几个被指了太子，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就算是妾，如今也要相看相看。”
她话里有情绪，严雅南以为是自己的搭话出了问题，颜色怯怯，再不敢出声。
卫葭采选前曾听过家里的长辈闲聊，付春风有心上人，便不愿采选，入宫前闹腾了好些时间。
如今看来，起码不愿采选是真的，只不过这样封建的一个地方，被禁锢的女子却怎么也越不过去，世家大族的女子生来不能订立婚配，只有先去采选，由皇家中人挑了一遭，才轮得上其他儿郎。
卫葭和付春风其实有些关系，她的小姑姑嫁去了付家，是付春风的叔母，于是卫家总将她和付春风对比，她这样一个现代穿越而来的人，反而更得封建长辈的喜欢。
付春风见对方被自己吓到，眉心蹙了蹙，“我说话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严雅南红着眼点点头。
卫葭倚着柱子，缓和道：
“今日叫我们过去，多半也有怀疑的成分在的，文珠身死，明面上的矛盾只有我和春风有，不过咱们如今安稳归来，想来是嫌疑消了，便可放宽心了。”
付春风看过来，提醒似懂非懂的严雅南，“太子兼职刑部。”
太子特意在屏风处旁听，又将人叫过去近坐，卫葭总觉得似是现代刑侦剧里观察嫌犯微表情的错觉。
不过并无实证，也只有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压下。
太子没有什么情绪表露，只有语气能探得一二，起码卫葭知道，严雅南比自己更得太子心意。
......
并未等待太久，一个落选的秀女很快便被提了出来：
“文珠她该死！我只不过轻轻一推，她晕倒在湖边，交由上天抉择，她落水而亡，是老天爷见不得她人心歹毒，把她收走罢了！”
秀女语气凄厉，情绪却渐渐低落下来，“她害得我姐姐落选，自己却做了太子良娣，凭什么？”
“我和姐姐在家中本就艰难，她断了我们的生路，我只是想......惩罚她而已。”
秀女的声音愈来愈小，同她未来的路途一般，终不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