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停留太久,又飘扬着坠了下来,自雨亭修建得巧妙,雨一下,便似珠帘般垂坠,亭中翩翩起舞的人却未得阻碍,反倒被雨添了姝色,愈发惹人驻足。

    褚胤痴站了会儿,原本吸引他的歌声与琴声渐渐低了下去,满心满目皆是眼前曼妙舞姿。

    严雅南擅舞,却忧思甚多,总怕自己在褚胤面前会有错漏,是以入东宫这么些日子,她的舞蹈一次都未在褚胤面前跳过。

    未展露有未展露的好,褚胤本已渐渐对严雅南失了兴致,她这一跳,实实在在惊艳了他一遭,褚胤拊掌大笑:

    “繁弦奏渌水,长袖转回鸾,我竟不知,我宫里的严良娣,是个九重天的仙女!”

    严雅南向来不敢在褚胤面前跳舞,今日一跳,也还是卫葭等人哄着,以为是跳给自家姐妹看的,没了胆怯,舞姿便也随性自然,反而愈发飘飘欲仙,哪成想褚胤突兀开口,将严雅南惊了一惊,慌乱间便错了舞步。

    严雅南脸色煞白,“妾身愚钝......恐污了殿下眼睛。”眼眶便又泛起红晕来。

    褚胤原先宠爱严雅南,便是她受惊之下的模样额外像只兔子,平日里相处也是娇憨与纯真,只不过患得患失,又额外爱哭了些,久了便觉厌烦。

    今日一见,严雅南没再穿以往如同安悦一般,流仙裙衬得她腰身纤细,风拂过,垂坠的发丝微微扬起,更似广寒神女。

    褚胤将她扶起来,前些日子觉着不喜的眼睛又变成可爱的模样,生了钩子,搅得心湖涟漪层起:“很美,我再未见过如卿卿这般姣美的舞姿了。”

    严雅南脸一红,这才注意到褚胤的衣衫湿润,已然是驻足时遭雨浸湿了:“殿下!都怪雅南,惹得殿下衣衫湿透了,若殿下不嫌......”

    褚胤生了坏心思,一把将严雅南抱起,朗声笑道:“卿卿如此,可是得罚!”

    惊惧抬眸,入目的却是褚胤逐渐幽深的眸子,严雅南不再言说,任凭褚胤将自己抱起,一步步远离了自雨亭。

    而后将要发生什么,严雅南知道,躲藏在树枝掩映下的卫葭付春风也知道。

    直到跟随褚胤的最后一名内侍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两人方才探出头来,躲进了自雨亭里。

    卫葭抱着琴,难免沾了些雨,好在躲藏的树枝繁叶茂,湿得也不彻底,付春风好一些,自己也无甚在意,笑道:“这下她总不会再心神不灵了罢。”

    “堂堂侧妃与良娣,竟不愿侍奉太子,反倒推人躲宠,实在闻所未闻!”

    娇声骤起,卫葭听得出她口中的恼怒,回身一看,那方由着侍女撑伞而立于亭外的,不是安悦又是谁?

    付春风不欲与她争执,偏过脸不看她,安悦得了冷脸,心下不快,却因位份不高无可奈何,眼见着付春风不欲看她,反倒又走了几步,迈入了亭子,总要恶心她一遭。

    却不想刚一进来,一把琴便拦了去路,安悦皱着眉望去,那厢卫葭柔着脸,微微弯出一个友好的笑来,“方才我们所弹唱的,便是《渌水》,也不算难,稍加练习几天便好,只不过徒有音律,总归是差了些。”

    安悦入了东宫久了,不敢说应对所有人的样子都见过了,好歹也见了七七八八,一向知晓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太子喜欢奉承,她便奉承,太子妃喜欢守礼,她便守礼,余下姬妾,便是看人下菜碟。

    侧妃不得宠,却宅心仁厚,所以蹬鼻子上脸些也无妨,付良娣无心宫闱,一贯不与女子计较,到底真性情,两人帮她一向不和的严雅南得宠,安悦心下不快,也只是打算做些恶心人的事,小打小闹,算不得甚么。

    哪成想这侧妃果真就是仁厚,被自己刺了下,反而将法子也交给了她。

    付春风见安悦愣在原地,龇着牙乐了:“《渌水》的词我回去誊抄给你,方才唱歌的技巧你再学学,太子应当也分辨不出。”

    付春风极少唱歌,方才一唱,轻易教人沉醉其中,和《渌水》尤为相合,褚胤便是因此而来,见到了严雅南的舞姿。

    安悦的音色同付春风有些不同,唱起歌来却有些相似,只不过她长得妩媚,早些年承宠时总听人议论“妖媚”,日子久了,便不爱唱歌了。

    付春风听过一些她的传言,仍旧一股脑将《渌水》如何唱教了出去,也不管安悦如何去想。

    趁着安悦怔怔,忙拉了卫葭躲开。

    徒留安悦驻足自雨亭,目光在卫葭遗留在此的琴与琴谱之间逡巡了半晌,下意识吟唱出了方才付春风所教的《渌水》,到底没再说什么,命人收了东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今日一过,严雅南复宠,将卫葭付春风二人的谋划看在眼里,只觉得内心有什么扎根发芽了,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又说那厢安悦将《渌水》学了去,却并未有她用歌声与严雅南打擂的风声,反倒安安静静的,由得严雅南得意了好些日子。

    付春风有些纳罕,不免嘀咕:“那日瞧她愤愤模样,还以为又将和雅南夺个一二,却不想哑了似得,难不成教你我给感化了不成?”

    古时生活惯常无趣,卫葭不得宠,也避着宠,时常大门不迈,更又无所事事了些,于是总摆弄些什么,做着不折不扣的宅女。

    卫葭提着笔,一笔一划练着,“如今雅南不在眼前愁容满面,太子也并未寻找那日的唱歌人,已是最好的造化了,”末了放下笔,将宣纸提起来吹了吹,却并不太满意,待得墨迹干了些,又将它扔进火盆里烧了。

    付春风点了点头,“若去寻也不碍事,安悦巴不得领了这样的机会,也好和雅南分庭抗礼,只不过近来总是无事,你却也坐得住,每日只听听她们做了些甚么,真不觉难挨么?”

    卫葭笔一顿,盯着付春风看了一眼,甚么也没说。

    付春风走近了些,压低着声音问:“你想不想,出去一趟?”

    卫葭知道她说的出去并不是所谓的迈出屋子的大门,而是出了东宫,出了皇城,去那属于百姓的京城,本讶然于付春风的大胆,转念想起她本就是这般人,于是讶然又归为平寂,微微摇了摇头。

    付春风看出她的拒绝,倒也没再多说甚么。

    知道自个儿扫兴,卫葭还是忍不住问:“你打算如何去呢?”

    付春风的眉眼骤然亮起来,“东宫每三日皆有采买的侍女,我已结交好管事的姑姑,良娣去不得,侍女总也去得。”

    果不其然是一个顶顶冒险的法子,卫葭见状,也不再多考虑,只叮嘱了句:“若有需要我打掩护的地方,先知会了我便可。”

    付春风笑起来,殷勤着将卫葭先前因为滴墨而毁的笔墨揣起来,一把扔进火盆里,火舌窜起,两三下便将纸舔咬成了灰烬。

    只不过付春风到底没能溜出宫去,平和了许久的东宫,在二月的月末,终于掀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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